◆廖少華(長沙)
2020年7月12日,《人民日報》文藝副刊第8版“名家新作”發表了筆者《夏山飛云圖》。這幅山水見報后,朋友們認為“氣象新”“筆墨亦不同”。同年冬,筆者參加湖南省文史館主辦、省當代中國畫創作院參與的《紅色瀟湘——慶祝中國共產黨成立一百周年創作啟動》活動,在新化縣油溪橋村的筆會現場,省里隨行記者當時問我:“廖老師,您的畫法為什么不同?”由于時間倉促未能詳細解釋。但這兩件事一直擱在心里,故而將平時探討的一些體會,借《文藝生活》與讀者交流。
中國畫作為文化形態、意識形態的綜合產物,無論多少變化都離不開自然的啟示。黃賓虹先生在《虹廬畫談》中有許多論述藝術創作的精湛之言。他認為:“道法自然。……自然就是法。中國畫講師法造化,即是此意。歐美以自然為美,同出一理。不過,就作畫而講,有法業已低了一格,要通過法而沒有法,不可拘于法,要得無法之法,方有天趣,然后就可以出神入化了。”
中國山水畫中的點,也源于自然。在大自然豐富的景象中,許多細碎而生動的植物都可以通過點來表現。尤其在塑造山川地貌的草、苔與樹葉等方面,運用十分廣泛。中國繪畫史上于此具有重要影響者眾多,而以五代南唐董源、北宋范寬、米芾最為突出。范寬所用點,形態質樸厚實,狀如豆瓣、雨點、釘頭,點形略長,用筆以中鋒為主,墨分濃淡。用來表現山石較多而地表仍有植被的西北山地,十分符合氣候與地理環境的特征,《溪山行旅圖》中的點法堪稱經典。董源為南方人,他的點法與范寬不同之處,在于點形傾于圓潤,濕筆較多,適用于南方丘陵地區雨水充沛、草木華茂的畫面,《瀟湘圖》之作可見一斑。而米芾的米點皴,同樣表現南方的山水,但點形圓而偏扁,有人謂它為落茄皴,筆點的方向比較單一,濕筆觸紙,筆筆有連,對于雨后青山的描寫非常有效。遺憾的是米點之法后人雖然知者多,但承襲者寡,元代高克恭算是接此衣缽而有成就者。
厾筆從技法上講,多指花鳥畫,一般概念指筆或手指直擊紙面,力度較之普通用筆稍大。薛永年先生曾經在電話中對我說:早年間,我在給學生講繪畫史時,給學生講過花鳥畫里厾筆的這個技法。很多花鳥畫家在畫花的莖葉或根部、地面石頭或地表時,以厾點增加畫面的生動性。
我將厾筆這個技法引入山水畫有一些原由。創作之初,并非特意將厾筆點轉成為山水皴法。1988年創作《峽江清曉》參加山東省美術家協會主辦的“牡丹杯”國際書畫大賽,我用仿米芾的米點筆意作皴,創作過程中由于米點適宜橫幅,而自己這幅山水是豎式,所以即興將米點做一些變化,成為不規則的一種點法。此作被評為優秀作品獎,這對于一位走出大學校門不久的青年畫家來說,是一種激勵與鞭策。
1990年夏天,我從江西志愿調入青海任教,在青海民族師專一邊教學,一邊堅持創作。面對廣闊無垠的草灘與山川,之前的傳統皴法都無法表現這種地域特點。我在觀察那些被風刮過而留下的處處斑痕后,嘗試以厾筆之點塑造這些奇特的地貌,創作了一批厾點山水,先后發表于《青海日報》《西藏日報》和江西的一些刊物。這讓我逐步走出山水創作的困境。
三年后,筆者因身體嚴重不適應高原氣候而回到江南。1996年冬,在天津出席全國首屆中國畫發展戰略研討會,我回答關于“山水畫體貌差別與藝術表現語言”之問時,明顯暴露了我們藝術教育過程中對山水自然形態與藝術形態關系的辨析不足。后來我在《中國書畫報》和《美術大觀》等刊物,連續發表了多篇文章闡述自己的看法,對青年學生有所助益。在教學的同時,我正式有意識地擴大厾筆作為山水畫皴法的探索。將厾點變化成點、線結合,使厾點不單純僅在豐富對象表面形態上起作用,而在表現自己審美觀念上有更多的語言選擇,增強了山水畫創作的學術意義。李松先生認為這是“意境上的出新”,意與匠的進步(藝術只有意則單調,只有匠便容易落俗)。厾筆用來作山水畫的皴法,形態更為生動,符合表現各種地貌特征的多種需要,從而加強了厾筆在山水表現上的適應性與探索意義。
德國著名雕塑家、理論家阿道夫·希爾德勃蘭特在《造型藝術中的形式問題》一書中指出:“藝術不僅要靠知,而且也要靠行。行把知置于實踐之中。……只有藝術家遵循創造的自然進程時,藝術才能繁榮。”對這些問題,黃賓虹先生概括得更直截了當,他說:“畫理與物理相結合,藝乃大成。”筆者拙見,在當代中國畫革新如火如荼的今天,空喊一百句變革求新,不如腳踏實地探究傳統、細察自然,融自然之特質與藝術之理法在作品中更有意義。

山塬雨后 國畫 廖少華

高壑雙泉 國畫 廖少華
我時常溫習黃賓虹老先生1944年所言“力學,深思,守常,達變”的箴言。以厾筆為主的山水畫創作一晃三十余年。1999年8月,筆者創作的《清江晨霧》《武陵秋景》應邀參加在日本舉辦的“第二屆日中水墨畫研究交流展”;2009年第5期《國畫家》雜志發表翟墨先生對我厾筆山水的評論及6件作品;同年11月《中國教育報》海外版發表李松先生對我山水創作形態的分析及3件作品,2010年2月《美術報》轉載此文及新作;2020年7月《人民日報》發表《夏山飛云圖》。這些都成為我不同階段厾筆山水畫的答卷,給逶逶前行探索厾筆山水30余年的我幾分自信。
藝術創作與研究需要漫長而寂寞的過程。藏族朋友扎布博士在我離開青海時贈言“潤物細無聲”,伴我一路走來。《夏山飛云圖》見報后,我回復友人今后的設想時用一首打油詩表示: “厾筆千點寫自然,敬畏藝術識在先。有法無法行須力,即便漫游也勿閑。”厾筆用于山水畫創作的探索,就是我人生旅途中的一種漫游!

壑谷懸泉 國畫 廖少華

嶺上春色 國畫 廖少華

平湖晨暉 國畫 廖少華

汛至 國畫 廖少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