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水里，做一條倔強的咸魚”

敖瑾

《洛神水賦》表演者何灝浩

何灝浩很喜歡置身水中的感覺，這是一種安全又自由的感覺。

在水下，人聽不到任何外界的聲音，內心的聲音卻變得清晰，本體感受被放大。你還可以安心地向外釋放這些感受，無論是大聲傾吐還是哭泣落淚，水體都會一一包容接受。“人像是回到了生命最初始的狀態。水總是讓我覺得很安心，不必去對抗它，而是安心把自己交給它。”

2021年6月，水把這個90后廣州女孩帶到了一個自己未曾設想的人生小高峰。何灝浩出演的水下舞蹈節目《洛神水賦》，在河南衛視的端午晚會中播出，而后在各大社交平臺被網民熱轉。中國外交部發言人華春瑩還把節目視頻轉發到了外網，配文“無與倫比的美麗”。

接觸水下舞蹈的5年來，何灝浩從來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被全世界看見。“之前有報道說等這一天我等了5年，但實際上我根本就沒有想過會有這么一天。”

和在水里時的姿態有些相似，對待人生，何灝浩也喜歡把自己交給時間，交給機遇，順其自然。只不過，她為“每一步做最大的努力、最充分的準備，也做好最壞的打算”，她形容自己是一條“倔強的咸魚”。

選擇

何灝浩到目前31年的人生軌跡，由許多個看似偶然的節點構成。

6歲時開始學習游泳，從此，她和水締結了深厚的緣分。8歲那年，她接觸了花樣游泳，此后一直堅持訓練，本來有機會走上專業道路，但高三時，她選擇了暫時離開水，全力備戰考大學。何灝浩在這個節點的決定，受到了父母的影響。

“我爸媽都是早年大學生，都有‘讀書改變命運的經歷，所以他們還是希望我能好好讀書。”

何灝浩最終考上了廣州大學，并選擇了和水沒有太大關系的新聞傳播學專業。

填報志愿前，她都沒有正兒八經地想過自己到底要選什么專業，但高考期間的一件小事兒，給了她觸動。“當時，我幫助了一個老奶奶上天橋，她推著放了很重東西的自行車上坡，有點吃力，我就幫她推了一把。這一路上她一直都在跟我說謝謝，因為她的聲音大，能感覺到天橋上路人都在看著我們。與此同時，我發現，天橋上這短短幾十米的路上，就多了更多互相幫助的事情發生。”

這件事讓何灝浩感覺到，善意是可以在人群中傳遞的。“我想讓大家看到更多善意的東西，學習廣電專業就會有一個很好的傳遞機會。”

若順著高考后對大學和專業的選擇延伸，何灝浩的人生旅程，接下來大概率應當是畢業后找到一份和傳媒或傳播相關的工作，開啟職場生活。而花樣游泳的經歷，或許會隨著歲月流逝，成為青少年時期的記憶;或者會演變為一項業余愛好，充實工作之外的生活。

但事實上，何灝浩高考后的人生，并沒有朝著這個預設的方向走。

每個人的人生軌跡，都由許多個節點連接而成，或許會有一些節點能稱之為關鍵節點，但很少有單獨的某個節點，能發揮影響整個人生軌跡的決定性作用，即便是重要如高考、大學選擇、專業選擇，它們更像是一個個岔道交匯點，影響了你接下來或長或短的一段人生旅程的方向。至少，對于何灝浩來說，是這樣。

大學四年級，一次偶然的機會，何灝浩參加了廣東省大學生職場挑戰賽，一舉奪得冠軍。當時，冠軍的獎勵是入職中國聯通的機會。

對于這份聘書，何灝浩沒有多想就接受了。“當機會擺在你面前的時候，其實并不需要你多費心去選擇。這時候更像是這個機會選擇了你。”就這樣，大學畢業后，何灝浩成為了中國聯通的一名員工。

如果說考學、畢業、就業是人生的既定節點，那么在步入社會之后，你則面臨著很多需要做出選擇的節點，一些是在可控范圍之內，還有一些則是在可控范圍之外需要被動接受的。

在聯通工作的第三年，何灝浩做出了一個選擇：離職。

做出這個決定有好幾個促成因素。

2015年，周星馳的電影《美人魚》籌備開拍，劇組開始募集會游泳的女孩兒做群演。聽說這一消息后，何灝浩毫不猶豫就去報名了。面試現場，協助選拔的工作人員，正好是何灝浩過去在游泳隊訓練時認識的隔壁隊的隊員，因為知道從小練習花樣游泳的何灝浩水下能力過硬，他們就把何灝浩推薦給了導演。經過兩輪試鏡，何灝浩被確定為電影女主角的水下替身。

2016年，隨著《美人魚》的上映，參與演出的何灝浩也小火了一把。這是她第一次經歷媒體鎂光燈的聚焦。

另外兩個促成因素是，家里人頻頻催婚帶來的壓力，以及好朋友去世帶來的人生思考。“我這個朋友是一個人生非常豐富的人，雖然他只活了24年，但他基本去遍了中國的每一個省份，他去過支教、當過義工，做了很多非常有意義的事情。他跟我說過一句話，就是‘灝浩， 你一定要去看看這個世界。”

彷徨

從聯通辭職后，何灝浩繼續著自己“走一步是一步”的人生哲學。她對未來沒有很清晰的規劃，只是想要做回跟水相關的事情，其余的還是順著機會走。

其中一個機會，是做海洋環保相關的創業。何灝浩嘗試了，但最后沒有成功。“后來當我對海洋的認識越來越多，對海洋環保相關技術了解得越來越深時，就發現當時那個創業項目可能更不益于海洋環保，或者說跟我們普遍的認知存在一些偏差。”

在創業不順利，脫產投身公益收入大減，投資失敗幾乎虧掉了所有之后，何灝浩也嘗試過重新回到辦公室上班。但她很快意識到這不是她想要的生活。“短短的一生真的要活得盡興，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情，反正餓不死自己就行了。”

那到底什么才是自己真正想要做的事情？

從小時候到現在，何灝浩一直堅持沒有中斷過的一件事，就是水下活動。

小時候是花樣游泳，曾經為此付出了10年努力;工作之后，雖然不像過去一樣長期泡在水里，但也參加了公司組織的游泳比賽，其間還參加了《美人魚》的電影拍攝。2016年，她開啟了一項關于水的全新體驗：水下舞蹈。

這其實也是源自一次偶然的機會。

“2016年《美人魚》上映之后，有媒體過來采訪我，當時他們想用鏡頭記錄我在水下游動的畫面。拍攝過程中，我嘗試了在水下翻跟頭之類的動作，拍攝團隊都覺得效果不錯，我自己也挺喜歡這種感覺，就開始在水下做一些舞蹈的嘗試。”何灝浩回憶。

從此她一發不可收拾，愛上了水下舞蹈。

“在水下舞蹈時，我感到舒服又開心，首先水就給人一種像回到母體一樣的安心感，同時，在心理學上，還有一種叫舞動療愈的說法。”也就是說，在水下跳舞，可以給人身心帶來雙重的療愈作用。這給辭職后經歷了事業、經濟和生活挫折的何灝浩，提供了一種治愈的方式。

她開始用短視頻將自己在水下舞蹈的狀態記錄下來，與更多人分享。水下舞蹈在國內尚不成氣候，也不是一個獨立的藝術形態，所以不存在專門的行業和專門的從業者。“但是國外其實早就有藝術家在做這件事情了，而且他們拍過的一些視頻還挺火的。我當時就在想，能不能把中國元素也結合到水下舞蹈里去。”

她在抖音上分享了一些水下舞蹈的視頻，但這些視頻不但沒有火起來，還引來了爭議。“有些人說我嘩眾取寵，為了博眼球做這么危險的事情。他們覺得很沒必要，陸地也能跳舞，為什么非得到水下去‘作死。”

但這些負面的評論并沒有影響何灝浩對水下舞蹈的堅持。她也不是想要發展成為自己的職業道路，“因為當時根本還不存在這樣一種職業形態、藝術形式。”她單純只是享受水下舞蹈帶給她的體驗。

“其實人是需要自我認同的，我可能很多事情都做得很糟糕，很多事情都沒有辦法做好，但是在水下舞蹈這件事上，我能感覺到自己在慢慢進步，我是做得越來越好的。”

爆紅

爆紅是在堅持水下舞蹈的第五個年頭。

何灝浩在采訪過程中提到過很多次“運氣”這個詞。她覺得，在很多人看來，自己今天的“出圈”，很大程度上是因為運氣，“是一種偶然”。

但不計較結果地堅持做一件事長達5年，這本身就已經甩掉了同一賽道上的很多競爭者，從而讓“運氣”，也就是機遇，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幾率變大。

和河南衛視的合作，是源于何灝浩所在公司團隊的另外一個作品。“看到我們團隊另一個國風水下舞蹈后，河南衛視找了過來。然后因為我和這次作品的水下攝影師吉叔之前有過合作，他覺得我的水下能力還是很不錯的，最后大家一起討論過后就決定選我演出這次作品。”

何灝浩祖籍湖南，在廣州出生長大，她覺得自己的性格集合了湖南人和廣東人的特點。“湖南人我們說是不怕死、耐得煩、吃得苦、霸得蠻，廣東人就比較佛系，廣東氣質加湖南氣質就有點‘咸魚中帶著倔強。”

在很多事情上，何灝浩形容自己都是一條“倔強的咸魚”，面對這次《洛神水賦》的表演時，也不例外。

不計較結果地堅持做一件事長達五年，這本身就已經甩掉了很多競爭者，從而讓“運氣”降臨到自己身上的幾率變大。

對于這個節目最終會得到什么樣的反響，何灝浩不太在乎。“就是順其自然，也沒有多大的野心，要不然這幾年也不會一直堅持做一件在別人眼里毫無意義的事情，要是急功近利、目的性強，可能早就放棄了。”

但在準備節目的過程中，她又表現得非常執著。

為了讓節目的畫面更加震撼，何灝浩原本設計了倒立旋轉的動作，“這個動作難度蠻大，但觀賞性很高。”但在水下，因為服裝的原因，她每次轉起來時，衣服、絲帶就會纏成一團，“整個人跟捆粽子一樣捆成一大坨，所有東西都糾纏在一起，一點都不‘仙。”

為了做出最好的效果，何灝浩嘗試了這個動作很多遍。最后是攝影吉叔對她說，“我知道你很想追求盡善盡美，但是有的東西做不到就是做不到，算了吧。”

何灝浩最后選擇放棄這個動作。“因為我想的是，一定要把我覺得最好的東西呈現在里面。有時候你覺得最好的不一定是最合適的，但我還是會盡最大的努力去做到一個好的效果。”

因為已經有過一次“走紅”的經歷，何灝浩對于這次爆紅表現得淡然。“其實生活跟過去也差不多，該‘搬磚‘搬磚，該生活生活，然后有海洋環保的活動，還會繼續參加。”何灝浩在2017年正式拿到美人魚教練證，現在除了是一名水中舞蹈演員，她還是一名“人魚教練”，教人系統學習水下舞蹈。

接下來，何灝浩和團隊還會繼續完成《洛神水賦》系列剩下三部曲。“第一部《洛神水賦》是向水下神靈祈求風調雨順，《紅》是獻禮中國共產黨建黨100周年，《喜》是再現中國傳統婚俗寓意國泰民安一派祥和，《傳承》以水下太極體現對傳統文化的傳承。”

當然，“走紅”也給何灝浩帶了更多新的機遇。在接受南都周刊采訪當天，何灝浩還要從北京趕往上海，參與時尚雜志《ELLE》的拍攝。

她依然不愿意對未來做過多的規劃和預設，也很少去想每一個機會到來之后，未來會是怎樣。“連明天會怎樣我都設想不了，就是走一步是一步，每一步做最大的努力、最充分的準備，也做好最壞的打算，唯一能確定的就是之后肯定還會繼續玩水。”

-同題問答-

Q：你的夢想是什么？

A：最大的夢想真的就是世界和平。我從小到大就有這個夢想，不記得為什么有，但它一直在我腦海里。每年的生日可以許三個愿望，其中一個都是世界和平。

Q：你怎么看待自己目前的職業和職業未來的發展？

A：沒有具體的設想，就是做好眼前的事，看看有什么機會，一步一個腳印地走好，自己能走好的路就穩扎穩打，不好高騖遠。

Q：你是否有過焦慮或迷茫的時刻？

A：最焦慮迷茫的時候是疫情的時候。因為疫情沒有任何的工作，也就沒有收入，而且我那時做了一個不太理智的投資，最后所有的原始積累都拿不回來了，相當于生活完全歸零。還好當時媽媽安慰我，讓我把損失平均到每天來看，這樣子就不是那么難以承擔了。這也是我覺得自己最幸運的一點，就是生活當中一直都有很溫暖的人給了我很多的愛，讓我在愛里面長大，也知道怎么去愛。

Q：工作之外，你有什么興趣愛好？

A：我的興趣愛好其實還蠻廣泛的。海洋文化是其中一個，還喜歡看書、看電影，對漢文化也很感興趣。在經濟條件允許的情況下，我也喜歡旅行，我還喜歡吃好吃的，也喜歡做好吃的，我也喜歡攀巖，喜歡玩游戲，還喜歡健身，自律的人生其實蠻幸福的。

Q：請分享最近看的一本書/劇集/電影/一首歌，說說你感到印象深刻的點。

A：我最近在重讀《小王子》。印象最深刻的就是：其實每一個大人都是小孩子，只是有些人忘記了。

Q：請設想一下10年后的自己。

A：設想不了，真的，我明天會怎樣我自己都設想不了。唯一能夠想到的就是，之后自己肯定還會繼續玩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