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生，讓我再叫您一聲娘

文/劉小念

本來想給大家講一個有點甜的愛情故事。可是，稿子收官之際，主人公卻發來微信，補述了一場突如其來的意外。

5月9日，是母親節。但有一個人，卻再也無法給她娘慶祝這個節日了……

以下，是主人公林蘭的講述。

01

第一次見婆婆時，我很忐忑，也充滿了戒備。畢竟，我有過婚史，而老公汪磊不僅單身，還比我小一歲。

說起來，我的上一段婚姻很“狗血”。

我家在長春，前夫和我是大學校友，為他，我才留在了石家莊。新婚第三個月，我意外發現前夫和初戀女友在同一個單位，且一直藕斷絲連。我眼里揉不得沙子，知道真相后，毅然決然地選擇了離婚。

手起刀落，看上去很瀟灑，但也讓我對愛情和婚姻，失去了信心。唯一慶幸的是，這段短婚史，我們沒有孩子，可以清白徹底地斬斷過去。

離婚一年后，我認識了汪磊。他是我同事小李的大學同學，211院校畢業，人長得帥，工作也不錯。

當時小李介紹他和另一個女同事相親，覺得兩男一女吃飯比較尷尬，非拉上我一起。我對汪磊初印象并不深，也沒有注意他的長相，反倒是他，吃完飯，又提議大家去唱歌。后來，我才知道，他對我一見鐘情。

那位女同事對他不來電。后來汪磊直接告訴小李，他看中了我。

小李很意外，給他說了我的情況，勸他要考慮清楚。汪磊卻一連說了三個“太好了”，還說，只要林蘭是單身，我就還有機會。

汪磊追我時，我明確拒絕了。我暫時還不想重新發展一段感情，更怕自己再次受傷。但他開誠布公地告訴我，他追我是奔著結婚去的。他說，我知道你對婚姻失望過，但請你不要對我失望。

汪磊的真誠讓我特別猶豫，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我沒辦法說服自己這么快接受他。

汪磊也不著急，追了我整整一年。下雨送傘，天晴等我下班，生病了送藥，天冷送暖寶寶，我怎么趕也趕不走。

不感動是假的，但在相處過程中，我越發覺得他很優秀，而我配不上。

他卻說：林蘭，你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有多好。你長得好看，性格好，善良又溫柔，值得我花一輩子的時間來慢慢對你好。

就這樣，我和汪磊戀愛了。

02

確定關系一個月后，他便帶我回家見了父母。

第一次去他家里，公公婆婆不知道我的過去。二老對我特別熱情，特別是婆婆，沒有對我進行盤查式的詢問，而是給我講汪磊小時候的各種糗事，還說，他們盼他帶女朋友回家都盼了好幾年了。

婆婆慈眉善目，說話也很溫柔，讓我感覺十分親切。

后來有一個小小的細節，令我印象深刻。午飯時，婆婆燒了一桌子菜，然后又單獨裝了一份，給住在附近的汪磊爺爺送去。

汪磊告訴我，爺爺雖然住在叔叔家，但就愛吃大兒媳燒的菜。所以，婆婆堅持每天給爺爺送飯，十年如一日，沒有一絲抱怨。

那一刻，我心里充滿感動，為婆婆的善良和孝順。

那天，婆婆回來時，身后跟了一大堆人，全是他們家親戚，聽說汪磊帶女朋友回來了，非要過來看看。

我沒有見過這種場面，一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婆婆見狀，很自然地拉起我的手，向親戚們一一介紹，還說，我以后就是他們老汪家的人了，讓大家多多關照。

我原本紛亂的心，瞬間就安靜了。

后來我問婆婆為什么第一眼就認定我會嫁給汪磊，婆婆笑道：“我們老汪家的家風是，確定能當未來兒媳婦的，才能帶回家。”

走之前，婆婆給我準備了一個大紅包，我不肯要，汪磊說：“快接著吧，我媽是認定你了。”

03

我接過婆婆手里的紅包，心里的壓力更大了。我離過婚，怕他們知道后失望，更怕他們不同意。畢竟，公婆就汪磊一個兒子，而且整個家族都沒有離過婚的人。

那段時間，見我每天都很焦慮，汪磊決定向父母說明真相。他不想這件事成為我的負擔，同時也不愿欺騙長輩。他說：跟誰過日子是我自己的事情，你放心，一切交給我，這輩子我只娶你！

那個周末，汪磊一個人回去跟父母攤牌了。回來后，他告訴我，父母不但同意了，還讓他要好好對我。

原來，汪磊把我的事情從頭到尾給父母講了一遍，他說：“林蘭是個好姑娘，只是遇人不淑，你們想，要不是這樣，您兒子也沒有機會啊。”

見汪磊認定了我，公公婆婆便跟他約法三章。

公公說：你的婚姻，我們當父母的不能做主，但你要記住，這件事只有我們三個人知道，連你姐也不能說，我們不怕別人說什么，我們怕別人議論林蘭，她心里會不舒服。

婆婆也囑咐他：既然你認定了她，就要好好地對待蘭蘭，以后絕不能因為這件事吵架，更不能提離婚。

聽完汪磊說這些時，我到底沒忍住，哭得稀里嘩啦。這是多么善良的父母，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再次見面，婆婆依然像初見那般溫暖。握著我的手，眼圈微紅地說了一句：“蘭蘭，受委屈了，都過去了，向前看，要相信汪磊，也相信你自己的眼光，好日子來啦。”

僅此一句，已勝過千言萬語。

04

我娘家在東北，在婆婆看來，我就是遠嫁的姑娘。她事事以我為先，生怕我受了委屈。

戀愛期間，我和汪磊回公婆家，婆婆會提前問汪磊我喜歡的品牌，然后替我準備洗漱用品。每次臨出發前，婆婆會打電話問我想吃什么，她提前準備好。

我和汪磊談婚論嫁的時候，考慮到公公婆婆拉扯大兩孩子不容易，加上我家條件也不錯，爸媽提出不要彩禮。

公公婆婆說什么都不同意，婆婆說：“我們不能委屈了蘭蘭，別人家怎么娶兒媳婦，我們家就怎么辦。雖然不是最高標準，但也不能低于平均線。”

最后，公公婆婆拿了十萬元彩禮，又在我單位附近買了婚房。房子裝修的時候，爸媽把公婆的彩禮雙倍拿了回來，讓我們好好裝修。

汪磊說，別人結婚為了彩禮爭得頭破血流，我們兩家父母真奇葩，都生怕給少了。我笑，那是因為我們都有一對溫暖而又善良的父母。

我媽一直叮囑我，要將心比心，好好孝順公公婆婆。婆婆則認真地向我媽承諾，她會把我當親閨女疼。

我和汪磊結婚后，各自的工作都忙，婆婆隔三差五就喊我們回去吃飯。后來，我懷了兒子小寶，婆婆便每天轉兩趟公交車來給我做飯，收拾屋子。

汪磊的工作性質需要常出差，婆婆怕我一個人在家害怕，后來特意搬來照顧我，煮我喜歡吃的菜。

有一次，婆婆回老家，汪磊嫌做飯麻煩，叫了兩頓外賣，婆婆知道后，將他狠狠罵了一頓。

我和汪磊結婚五年，婆婆永遠記得我的口味。就連一起去親戚家做客，她也會特意提醒對方：“我家蘭蘭不喜歡吃姜，不吃韭菜餡的餃子。”

大家都說婆婆太寵兒媳婦了，婆婆就會說，蘭蘭大老遠從東北嫁過來，我這個當娘的自然要寵著。

05

婚后，我一直管婆婆叫“媽”。

我生小寶的時候，所有人都在走廊里等著，小寶生下來后，醫生讓家屬抱著孩子去洗澡。

汪磊和婆婆誰也沒有動，我媽說：“你們趕緊抱孩子去洗澡吧。”婆婆卻說：“親家母，你去吧，我得守著蘭蘭，生孩子就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我得好好守著她。”

我媽當時就哭了，后來我醒來后，我媽對我說：“蘭蘭，你婆婆真是太疼你了，連我這個親媽都自愧不如。”

晚上，婆婆在醫院陪護。她無比感嘆地對我說：當年汪磊姐姐生產時，生完一家人都抱著孩子走了，就留下她在那守著閨女。“那一刻我覺得好難過，心里就想，等汪磊媳婦生孩子時，我一定要守著她，讓她知道，她才是最該被心疼的人。”

聽了這話，產后虛弱的我伸手握住婆婆的手，喊了一聲：“娘。”

婆婆先是一愣，然后一下就懂了。她摩挲著我的頭發，慈愛地看著我：“我娃受苦了，娘要變著花樣給你做好吃的才行。”那一刻，我真的覺得自己就是全世界最幸福最幸運的人。

小寶出生后，因為是剖腹產，前半個月，我處于完全不能自理的狀態。婆婆每天幫我擦洗身子，從月子到小寶三個多月，從不讓我碰半點生水，更不準進廚房，她說得最多的一句話是：“蘭蘭，你辛苦了。”

其實最辛苦的是她。

她寵我疼我，對親生兒子汪磊卻是另一個態度。從醫院開始，就指揮汪磊給兒子沖奶粉，換尿不濕，堅決不讓他當甩手掌柜。

每次汪磊叫累，說娘你咋不心疼心疼你兒子。

婆婆就會作勢要打他，還說：“我更心疼蘭蘭，你大老爺們皮糙肉厚的干點活就叫累，要不換你生孩子試試。”

小寶滿月后，我媽要回東北上班，婆婆特意把我媽拉到一邊向她承諾：“親家母，蘭蘭交給我，你放一百個心。”

我媽是哭著走的，她說她這次是真放心了，還說，能遇上這樣的婆婆，就是我幾輩子才修來的福分，讓我一定要好好珍惜。

我把這話轉述給婆婆，婆婆抹了眼淚：“俺白撿了個閨女，該珍惜的人是俺。”

06

休完產假后，我回單位上班，婆婆便來給我帶小寶。

那會兒公公還在外面上班，我便主動提出給婆婆開工資，婆婆很生氣，她說：“蘭蘭，你這是打我跟你爸的臉啊，我帶自己的孫子，要什么錢。”

這也是婆婆第一次和我翻臉。她抱著小寶回了房間，整整一天沒有跟我說話，說我沒把她當娘。我和汪磊哄了半天，她才給我們好臉色，要我們保證，以后這樣的話再也不能說了。

婆婆對我的好，從來都不求回報，但我說的每一件事，她都會牢記在心。

有一年快過年時，她突然問我東北過年吃什么？我告訴她，在東北，家家戶戶都會吃豬皮凍。

幾句婆媳之間的閑聊而已，婆婆卻記在心里。那天吃完飯，她就坐公交車去鄉下買了豬皮，回來又仔細拔毛，一直熬到夜里十一點。

我下晚班回來，看到廚房里滿滿一盆豬皮凍時，眼眶一下就濕了。婆婆給我盛了一碗，問我是不是以前的味道。我點頭說，是。

其實我心里想說的是：“味道不太一樣，但這是另一種親情的味道，是我這輩子也忘不掉的味道。”

07

小寶一天天長大，我和婆婆的關系也日益深厚。

我們一起逛街，偶爾被問及彼此的關系時，婆婆總是搶先回答：“這是俺兒媳婦。”我借機打趣她：“這不是我婆婆，這是我的小姐姐。”

2021年三八節那天，我倆把小寶扔給汪磊，一起去看了《你好，李煥英》。那是婆婆第一次進電影院，她讓我拍照發給公公，讓公公知道，她也是進過電影院的人。

那天看完電影，我又帶婆婆去吃了西餐。我對她說，等以后小寶再大一點，我就帶她和小寶去旅游，去吃大餐，去做她從來沒有做過的事。婆婆眼睛瞇成一條縫，開心地對我說：“我可真有福啊。”

那時的我，總覺得我們之間還有好多時光可以共同走過。可明天和意外，永遠不知道哪一個先到來。

2021年4月26日早上，婆婆先送小寶去學校，然后去菜場買菜。她在菜場給我發了一條語音：“蘭蘭，娘在菜場買了你一直念叨的洋槐花，今晚烙餅吃，你下班早點回來。”

發完這條微信20分鐘后，婆婆被一輛飛馳而來的大卡車撞倒在地……

我是第一個趕到醫院的。我僥幸地以為就是一點皮外傷，不會有大礙。可是醫生告訴我，婆婆頭部被撞嚴重，開顱手術做到一半就終止了。

搶救了兩天，醫院下了一張又一張的病危通知書，說已經沒有任何希望。我和汪磊哭著求醫生，一定要救救我們的娘。醫生看著我們搖頭，說他們已經盡力了。

我和汪磊守在ICU門口，一遍又一遍地播放著婆婆發給我的那條語音：“蘭蘭，娘在菜場買了你一直念叨的洋槐花，今晚烙餅吃，你下班早點回來。”

娘從不對我們食言，我們期待著奇跡發生。可是，兩天之后的28日凌晨2時許，婆婆走了，享年57歲。

08

這些日子，我哭了睡，醒了哭，完全不能相信這個事實。家里到處都是婆婆生活過的痕跡，我會下意識地喊“娘”，可是再也沒有人回答我。

從我們第一次見面，到今天，整整五年零一個月。而且，鋪天蓋地的廣告提醒我：母親節到了。

給婆婆提前買的衣服，只能燒給她，為她訂好的康乃馨，被迫換成了白黃菊花。

走在大街上，我突然不能自抑。大街小巷的洋槐花開到荼蘼，我娘卻再也不能喊我回家吃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