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認知翻譯學是翻譯學的一種新范式,它將翻譯理論與實踐活動置于認知語言學框架下進行研究,闡釋翻譯現象,探尋翻譯規律。本文以認知語法識解為基礎,分別論述了詳細度、聚焦、突顯性及視角在語言表達中的體現,以及在漢英翻譯中的作用,之后通過對不同譯本的解析對比,進一步闡述了這四個識解維度在絕句英譯中的運用,以期為絕句的英文翻譯提供可能的思路和方法。
【關鍵詞】認知語法;識解;絕句;英譯
【Abstract】As a new mode of translation study, Cognitive Translatology delves into translation theories and practice within a Cognitive Linguistics framework, elaborating on translation phenomena and exploring translation rules. Based on Cognitive Grammar's construal theory, this article respectively discuss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four language expressions and four dimensions of construal——specificity, focusing, prominence and perspective, and further expounds on their roles in Chinese-English translation. And then the article, by virtue of the anatomy and comparison, details their applications in translating into English the Chinese quatrains from Tang Dynasty.
【Key words】Cognitive Grammar; Construal; Quatrains; English Translation
【作者簡介】韓志毅(1976-),男,山東濟南人,蘇州工業園區職業技術學院國際學院講師,碩士,研究方向:認知語言學、語言教學及翻譯理論與實踐。
【基金項目】蘇州工業園區職業技術學院院級項目成果(項目編號:2018IVT02GJ004)。
作為翻譯學研究的新范式,認知翻譯學在近20年間已取得不少成果。其以認知語言學的體驗哲學為基礎,在認知科學和認知語言學框架下對翻譯理論實踐及各種翻譯現象進行探研。Mandeblit、孫亞、王斌從概念整合理論出發,反思了對等翻譯理論,提出翻譯整合模式。王寅P581-583、蕭立明、譚業升等學者指出涉身體驗性對翻譯的啟示,強調了譯者的翻譯主體性和創造性。在最近的研究成果中,譚業升指出認知翻譯學要關注譯者不同于其他類型語言使用者的獨特之處,而文旭、肖開容則將認知語言學諸多理論與翻譯研究結合,探討了翻譯的認知規律和翻譯的認知模型建構。
上述學者的研究語料大多出自現代文或小說文本,專門針對中國古代詩歌的翻譯并不多見,而詩歌翻譯,卻歷來是翻譯實踐中比較艱深的領域,如何在有效傳達詩意的同時兼顧韻律之美,是很多譯者面臨的問題。基于此,本文將體制短小卻意旨豐富的唐詩絕句作為翻譯研究對象,嘗試從認知識解的不同維度,探討中國古代詩歌英譯過程的認知本質,以期為唐詩的英語翻譯提供一點啟發。為了檢視研究的效度,在研究過程中,除了研讀眾多名家譯作外,我們也做了一些絕句英文韻譯的實踐,并以此作為譯例對比。
一、 識解的意義和維度
Langacker指出,一個語言表達的意義不僅在于其激活的概念內容,這一內容如何被識解也同樣重要。換言之,人的識解方式對于意義的表達和理解也很關鍵,在認知語言學中,識解即語言使用者建構語言表達內容的心理方式。在“the girl in the room”和“the room in which the girl is”這兩個語言表達中,激活的概念內容是一樣的,但很明顯,它們的意義卻不相同,這一差異正是不同識解維度的體現。
Langacke在1987年將識解分為十個維度:選擇、詳細度、圖形-背景、視角、突顯、指示、主觀性與客觀性、心理掃描、實體與相互聯系、勾勒。他在2008年又將識解進一步縮納為詳細度(specificity)、聚焦(focusing)、突顯性(prominence)及視角(perspective)四個維度。這四個維度是形成語義和語言結構重要機制,我們對絕句翻譯的討論,也將從這四個維度展開。
二、 詳細度與絕句英譯
1.詳細度在漢英翻譯中的體現。詳細度是指說話者描述某一情景時采取的不同的精確度和細節描述程度。與之相對應的是圖式度(schematicity),一個表達的圖式度越高,其意義就越抽象,而詳細度越高,意義就越具體。如:
(1) female→girl→tall girl→tall girl with long hair
在例(1)中,每個表達相對于其后的表達都更具圖式度,反之,后一個表達都比前一個更具詳細度。語言使用者可以從不同細節層次上對同一個事體進行描述,而在翻譯過程中,譯者應首先正確理解文本作者對某一事體描述的具體程度,精準把握其意旨。但在著手轉譯時,卻很難在目的語中將源語呈現的詳細度完全對等地譯出,這時,就需要詳細度與圖式度的轉化,將原文的詳細度表達譯得圖式度強一些,反之亦然。例如:
(2)好消息傳遍了四面八方,七大姑八大姨都來祝賀,送來了嘉獎令二十多張(莫言:《豐乳肥臀》。
譯文:The News has traveled far and wide, and we have been visited by friends and relatives who have presented us with more than twenty congratulatory scrolls(葛浩文譯)。
例(2)中的“七大姑八大姨”是詳細度比較高的表達,但如果英語以同樣的詳細度表達,讀者肯定不明就理,于是譯者選擇用圖式度更強friends and relatives來表達,其意義英文讀者一目了然。
2.詳細度在絕句英譯中的體現與作用。絕句言簡意賅,有的表述往往具有文字背后的深意,甚至有時還會有些典故,在這種情況下,譯者將詳細度比較高的字詞譯為圖式度較高的表達,會使讀者更容易讀懂詩中所表達的意境。以劉禹錫的《烏衣巷》的兩篇譯文為例:
(3)原文:朱雀橋邊野草花,烏衣巷口夕陽斜。舊時王謝堂前燕,飛入尋常百姓家。
譯文1:
Black Robe Lane
By the Red Sparrow Bridge flowers and grasses have gone to seed;
Over Black Robe Lane the sunset is slanted and weak.
Swallows that in the halls of grand houses used to nest
Have flown into the homes of common folks there to rest. (龔景浩譯)
譯文2:
Black-attire Lane
Beside the Bridge of Red-sparrow grow grass and wild flowers;
Over the Lane of Black-attire beams the sunlight of dusk hours.
The swallows that once perched on the roof of dignitaries' mansion,
Are now nesting under eaves of the simple house of people at low station.(韓志毅譯)。
我們知道,原文中的“王謝”分別指東晉名相王導和謝安的兩大名門望族,這里轉喻貴族高官的府邸。譯文1將“王謝堂前”譯為“the halls of grand houses”,圖式度增強;譯文2用“the roof of dignitaries'mansion”,雖然比原文也增強了圖式度,但詳細度則比譯文1更高一些,dignitaries與“王謝”在詳細度上更為接近。此外,對第四句中的“尋常百姓家”翻譯,兩篇譯文采取的詳細度也不同,譯文1的“common folks”與原文詳細度更為貼合,而譯文2為了韻律齊整,采用了比原文更詳細化的表達“people at low station”。可見,對原文詳細化的調整可以成為保證詩歌音韻美感的手段,但這種調整,往往也會造成語義上的細微差別。
三、聚焦與絕句英譯
1. 聚焦與語言表達。聚焦涉及用于語言表達的概念內容選取,可以廣義描述為前景和背景關系排列。即使同一場景,語言使用者所選擇的前景與背景不同,意義也會不同。例如:
(4)a. Jack is near Jane.
b. Jane is near Jack.
這兩句話描述相同場景,句(4)a是以Jane背景確定前景Jack的方位,而4(b)則相反。
除了前景和背景關系,Langacker還提出了轄域的概念,即人們在對某一事體進行描述時被激活的概念內容。轄域又分為最大轄域和直接轄域,前者是一個表達時所能激活的最大內容,后者則是最相關的概念,直接轄域以最大轄域為基礎而被前景化,因而得以突顯,而我們的語言表達,往往就是直接轄域中被側顯(profile)的部分。如當我們說elbow時,body就是最大轄域,而直接轄域是我們的arm,被側顯的部分就是elbow,于是就形成了body →arm→elbow的轄域等級,body是最大轄域,arm是直接轄域,elbow是被側顯的概念內容。
2. 聚焦在漢英翻譯中的體現。了解了聚焦與語言表達的關系,在翻譯時就可以根據具體情況適當改變聚焦方式,從而以不同手段描述與原文相同的場景。例如:
(5)魚他最喜歡吃。
譯文1:
Fish is what he likes to eat best.
譯文2:
He likes to eat fish best.
兩句話說了同一件事,但譯文1完全遵從了原文的聚焦方式,而譯文2則將原文的前景與背景互換,將“他”置于前景中加以突顯,對英文讀者而言,理解起來或許更加自然。
同樣,翻譯過程中也可以改變原文轄域的激活方式。如:
(6)她當寡婦只不過半年時間。
譯文1:
She has been a widow only six months.
譯文2:
Her husband died only half a year ago.
在原文中,“她”是前景,“寡婦”是背景,譯文1與原文一樣,激活了直接轄域。而譯文2則激活了最大轄域中原文所隱含的husband的概念,從這一點我們可以看出,所謂意譯,往往就是在翻譯過程中激活了原文中表達的概念要素所在的最大轄域中的某些概念內容。
3. 聚焦在絕句英譯中的體現與作用。在絕句英譯過程中,為了押韻,有時可以對原詩作者的聚焦方式進行改變,將原詩背景置于譯詩前景中。以白居易的《暮江吟》為例。
(7)原文:一道殘陽鋪水中, 半江瑟瑟半江紅。可憐九月初三夜,露似真珠月似弓。
譯文1:
Sunset and Moonrise on the River
The departing sunbeams pave a way on the river;
Half of its waves turn red and the other half shiver.
How I love the third night of the ninth moon aglow!
The dewdrops look like pearls; the crescent like a bow. (許淵沖譯)
譯文2:
A Verse Crooned by the River at Dusk
On the water surface light from the declining sun is spread,
Dyeing half of the river aquamarine and half sanguine red.
Pleasant is lunar September's third night with the moon's glow.
The dewdrops resemble pearls and the crescent is like a bow.(韓志毅譯)。
針對第一句,譯文1用了與原詩相同的聚焦方式,譯文自然順暢,而譯文2則在譯文中把原文中置于背景的概念內容放在了前景中加以突顯,做到了押韻,但與原詩要表達的意境就有些不相符合。在絕句英譯中,是否為了押韻而改變原詩聚焦的聚焦選擇,從而以不同語言結構譯出,最終要看譯者想在譯文中側重哪一方面,這也與隨后要討論的識解的視解維度相關。
再以張九齡所作《賦得自君之出矣》的英譯舉例:
(8)原文:自君之出矣,不復理殘機。思君如滿月,夜夜減清輝。
譯文1:
Since You Left Me
Since you left me, my lord,
No shuttlework is made.
A full moon is my heart,
Which wanes from night to night. (張智中譯)
譯文2:
A wife's longing
Since you went away and left me in gloom,
No more have I been working on the loom.
Like the full moon that wanes day by day,
My heart longing for you is withering away.(韓志毅譯)。
這首詩的最后兩句,寫妻子對遠行未歸丈夫的思念之情,原詩的直接轄域中激活是妻子這個人物和滿月兩個概念,如何讓英文讀者感受妻子的思夫之情與滿月漸虧的關聯?兩首譯詩都不約而同地激活了最大轄域中隱含的“my heart”的概念內容,“月亮一天天變虧,就像我的心情一天天低落”,這種對最大轄域中概念的激活,可以讓譯文更打動人心,使讀者感同身受。
四、突顯與絕句英譯
1. 突顯與語言表達。Langacker認為語言結構的諸多不對稱性,均有理由視為突顯問題。他將突顯性分為側顯(profile)和射體-界標聯結(trajector/landmark alignment)。一個語言表達選定的概念內容范圍稱為概念基體(conceptual base),基體是表達的意義基礎,狹義而言,概念基體是語言表達最活躍的直接轄域,而這一直接轄域中被語言使用者特別注意的方面,稱為側顯。兩個或多個語言表達激活同一概念基體,但側顯這一基體中不同的次概念內容,于是就有了不同意義。比如當我們分別說January、February、March等概念時,激活的是同一個一年12個月周期的基體,但側顯的卻是這一基體中不同的概念內容。而當一個關系被側顯,該關系中最被突顯的參與者,即關系述義中被聚焦的實體,就是射體,次突顯實體,則是界標,為射體的定位提供參照點。射體與界標的關系在時間狀語從句中更容易觀察:
(9)a. The train had left before we arrived at the station.
b. We arrived at the station after the train had left.
(9)的兩個例子側顯了同一概念關系,但兩句的射體和界標卻正好相反,這源自語言使用者所關注的焦點的不同,最想為語言使用者突顯的焦點,以射體呈現。a句強調的是火車離開,因此the train had left 成為射體,we arrived 作為界標成為射體的時間參照。而b句則正好相反。
2.突顯在漢英翻譯中的體現。加達默爾認為,翻譯是一種突出重點的活動,在翻譯過程中,我們應當確定原文描述的場景事物中哪些要側顯,側顯關系中的主、次焦點各是什么,有時被原文作者突顯的概念內容,為了更貼合目標語的表達,可以不再突顯,射體和界標關系也是如此。如:
(10)十點鐘他才到教室。
譯文1:
It was at ten o'clock that he arrived at the classroom.
譯文2:
He didn't arrive at the classroom until ten o'clock.
原文中的“十點鐘”是被突顯的概念,譯文1用強調結構同樣突顯了這一概念,但譯文2則通過介詞until將這一時間概念次焦點化,把動作作為射體進行焦點強化。雖然突顯關系發生了變化,但譯文2是更常見的英語表達,英文讀者理解和接受起也更自然。
3.突顯在絕句英譯中的體現和作用。在對詩歌表達意境的處理過程中,出于韻律需要,有時候會將原詩概念關系中的射體和界標進行改變。以李白的《早發白帝城》為例:
(11)原詩:朝辭白帝彩云間,千里江陵一日還。兩岸猿聲啼不住,輕舟已過萬重山。
譯文1:
LEAVING THE WHITE KING'S TOWN AT DAWN
Leaving at dawn the White King crowned with rainbow cloud,
I have sailed a thousand miles through Three Georges in a day.
With monkeys' sad adieux the riverbanks are loud;
My boat has left ten thought mountains far away. (許淵沖譯)
譯文2:
Departure from White Emperor Town at Daybreak
I depart at dawn from White Emperor Town above which are clouds colored.
Jiangling City four hundred miles away I reach when the whole day is ending.
From riverbanks apes' strident roars can incessantly be heard.
And Thousands of mountains are left behind when my small boat is scudding.(韓志毅譯)
兩首譯者都采用了隔行韻形式。原詩最后一句中,作者的觀察主焦點是“輕舟”,次焦點是“萬重山”,射體界標關系明確。在譯文1中,許老延續了這一射體界標的突顯關系。而譯文2則將原詩中的射體界標關系顛倒,使thousands of mountains成為射體,以從句形式將boat處理為界標,以達成與第二句押韻的目的。如果譯者想要在譯詩中體現音韻之美,則可以適當改變原詩的突顯方式。
此外,也有譯者為了突顯原詩歌中的意象之美,不惜犧牲英語的“形”,也是突顯的一種方式。如劉宓慶、章艷提到龐德為了突顯中國詩歌的意境之美,打破了英語的語法結構。在翻譯李白的“抽刀斷水水更流,舉杯消愁愁更愁”兩句詩時,龐德采用了其獨創的脫體句法和并置結構,將這兩句譯為“Drawing sword, cut into water, water again flows. / Raise cup, quench sorrow, sorrow again sorrow”。這是典型的突顯意境而壓制目標語形式的例子。
五、 視角與絕句英譯
1.認知語法中的視角。Langacker認為視角主要包括視點和焦點。后來又對與視角化識解相關的視點、主觀化、客觀化及心理掃描等方面進行了詳細討論。在上述討論中,Langacker提到場境(ground)在概念化過程中的重要作用。場境包括說話者和聽者(讀者),及話語發生的時空環境等各項要素。而所有這些要素是否出現在語言表達中,則是主觀化和客觀化的具體表現。在某特定場景中,只對說話者之外的客體進行概念化,則是最大主觀化;而把言者及其組成要素同樣作為客體進行概念化,則是最大客觀化。而我們使用的語言大部分情況下處于這兩個極端之間,即語言表達中既會有概念化主體,也會概念化客體。如that beautiful girl這一表達,相對于beautiful girl來說,體現了對客體的主觀概念化,也體現了說話者作為參照點的客觀化。概念化主體的視角是主觀-客觀化識解的主要體現形式。視角還可以劃分為各項次級識解方式,如視點、圖形—背景、移情、心理掃描等。在翻譯中,譯者也會綜合利用這些識解方式,將概念化主體的視角等主觀因素融入語言表達。在本文中,選取視點和心理掃描兩個方面進行討論。
2.視點與唐詩絕句英譯。不同的視點選擇往往會為一個場景配置不同的前景——背景結構,也會涉及概念化主體視點對場境要素的主觀化和客觀化處理。前景通常更突顯,更易被觀察,因此也往往與視點更為接近。唐詩絕句的篇幅,決定了其所涉場境數量有限,每個場境中的要素亦有限。在這種情況下,對同一首絕句進行英譯,不同的譯者更容易從不同視點對原詩場境進行描寫,從而呈現不同的譯本。以杜甫的《絕句》為例:
(12)原詩: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窗含西嶺千秋雪,門泊東吳萬里船。
譯文1:
A Quatrain
Two golden orioles sing amid the willows green;
A flock of white egrets flies into the blue sky.
My window frames the snow-crowned western mountain scene;
My door oft says to eastward-going ships “Goodbye!” (許淵沖譯)
譯文2:
A Heptasyllabic Quatrain
In the emerald willows two orioles are warbling;
Up to the azure heavens a flock of egrets are scrambling.
Framed in the window is the West-Peak snow that never thaws;
The boats from distant Dongwu moor to the bank outside doors. ?(韓志毅譯)
這首詩分別描述了四個場境,每句一個場境。兩篇譯文的視點選擇各有不同。對于前兩句,譯文1采取了和原詩相同的視點,即把黃鸝和白鷺作為前景,柳樹和青天作為背景。而譯文2則相反,用介詞短語將原詩的背景置于前景的位置,而將場境中的動態要素置為背景,這是為了保持英譯雙行韻的押韻格式,而對原詩視點做出調整的例子。對后兩句的翻譯,譯文1對場境因素進行了客觀化處理,將窗和門與觀察者,即詩人相結合,使得原詩的主觀化識解弱化,但視點卻保持了一致。而譯文2未對原詩要素進行客觀化識解,保留了原詩的主觀化,但對這后兩句詩的英譯采取了不同的視點,第三句與原詩視點相同,窗置于前景位置,千秋雪位于背景。而第四句則采用了與原詩不同的視點,將船置于前景位置,門位于背景,并將原詩中未呈現在原詩中的隱性要素bank變為顯示表達,加強了原詩的主觀化識解。事實上,這也類似于前面討論識解的聚焦維度時,提到的譯文對原文最大轄域中隱含概念要素的激活。
3.心理掃描與漢英翻譯。心理掃描是概念化主體在心理上仿擬某一事件在時間、空間的不同階段中所表現狀況的識解方式。與事件的時間維度相關的心理掃描路徑可分為總體掃描(summary scanning)和順序掃描(sequential scanning)。Langacker指出,順序掃描即事件隨時間展開時人們在心理上沿時間軸對事件進行有序掃描,每一個時間點,都會呈現過程的某一狀態。而在總體掃描中,過程的各個狀態仍按時間順序呈現,但經歷了匯總,在心理上被疊加,從而同時激活,也就是說,每一時刻的狀態都被包括在聚集概念中。由此可見,順序掃描是對一系列事件按順序激活,而總體掃描則是同時激活過程中的所有事件。順序掃描和總體掃描的區別,類似于英語中動詞在進行體和不定式結構中的意義差異。在詞匯層面,動詞的名詞化的過程,通常就是順序掃描轉變為總體掃描的結果。而在翻譯實踐中,往往存在兩種掃描方式的識解轉換。如:
(13)他說起謊來可神啦,能讓任何人都相信他。
譯文1:He lied skillfully. He could make anyone believe him.
譯文2:He was a terrific liar. He could make anybody believe him.
譯文1采用了和原文一樣的順序掃描方式,表現他的說謊行為在時間中的延續,而譯文2則對他的說謊行為作了總括式的呈現,是總體掃描的結果。就英文表達的習慣而言,這里更傾向以總體掃描對事件加以識解。類似的區別還存在于如“He swims very well.”與“He is an excellent swimmer.”這樣的句子中。
(14)我先是詫異,接著是不安,似乎這話與我有關。
譯文:My initial astonishment gave way to a deep uneasiness; I felt that this had something to do with me.
通過例(14)漢語原文與英譯的對比,我們可以看到,英語傾向用名詞來描述事件,而漢語在描述事件時,動詞的使用頻率則較高。其原因,就是漢英兩種語言所傾向的心理掃描方式不同。順序掃描就像是觀看一個運動圖像序列,而總體掃描則像觀察一幅靜態圖畫。動詞所側顯的是一個動態過程,名詞則側顯事體。
4.心理掃描在絕句英譯中的運用。在唐詩絕句的英譯中過程中,為了譯詩的韻律和美感,譯者同樣也會以不同的心理掃描方式對原詩進行描述,從而形成不同的譯文。以王昌齡的《出塞》為例:
(15)原詩:秦時明月漢時關,萬里長征人未還。 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渡陰山。
譯文1:
On the Frontier
Moon of the Qin Dynasty, mountain pass of the Han,
Th' myriad-li frontier fight our men have not won.
Were our Flying General still at the Long Fort,
We'd never let the Hu horses get across Yinshan.(秦大川譯)
譯文2:
Sigh of Frontier
Since Qin and Han Dynasty the moon has always been shining above the fortress,
Yet now there is no hope for the triumphant return of expeditionary forces.
Were the intrepid general of ancient time still defending the pass here,
The invader's cavalry would never approach our north border out of fear.(韓志毅譯)
這首詩的第一句是靜態描寫,是一種總括式呈現,譯文1用總體掃描的方式將原詩的場境復現。而譯文2則用順序掃描的方式將月光照耀識解為一個從秦漢兩朝一直持續至今的動態過程。詩的第二句,是動態描寫,譯文1采用了與原文同樣的順序掃描方式,把將士作戰浴血沙場視為一個動態過程。而譯文2則用there be結構及介詞短語的形式,呈現為一種靜態描述,是總體掃描的結果。譯者在絕句的英譯過程中,不論是出于譯詩韻律的需要,還是試圖讓英文讀者對原詩有更深的理解,都可以靈活地采用與原詩相同或不同的心理掃描方式進行識解,從而呈現不同的英譯文本。如果詩句的英譯能以英語母語者所習慣的心理掃描方式呈現,英語讀者對原詩的解讀和感悟,也許會更為深刻。
六、結語
認知語法認為,概念化即意義建構,它是識解的結果,而在某種程度上,翻譯也是識解化,是在對源語意義的再識解。本文以Langacker認知語法識解的四個不同維度為基礎,分別論述了詳細度、聚焦、突顯性及視角在漢英翻譯中的作用和體現,從而進一步通過對不同譯本譯例的對比和分析,依次探討了這四個維度在唐詩絕句的英譯實踐中的運用。盡管我們對翻譯與四個識解維度的關系做了較為詳細的闡述,但限于篇幅,對一些問題仍未能詳細展開討論,將在今后研究中彌補這些缺憾。本文從認知翻譯學的一個方面展開論述,但認知翻譯學的博大遠不止于此。如果本文能對漢英翻譯實踐,以及新時代語境下的中華文化外譯有些許啟發和助益,于我們而言,當是一件幸事。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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