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議古代中國繪畫的原始宗教思想形成過程

□何 進 四川省美術家協會

藝術源自生產生活，與原始宗教思想有著密切的關系，而文字和繪畫的起源亦是如此。所以，宗教思想一直伴隨著中國畫的起源與發展，在原始繪畫的發展過程中，圖騰與巫術起著無可替代的作用。

一、圖騰

繪畫的產生和發展，經歷了刻畫和彩繪符號時期。刻畫符號是我國原始社會的先民在發明結繩記事、刻木為契的方法后發明的，主要用于記數、記事或作通信聯絡。彩繪符號，如人面紋、鳥魚紋、魚紋、蛙紋等繪形陶器的出土，使標志符號階段進入了圖像階段。

考古發現，在河南的各遺址中常有陶鼎等物，紋飾以繩紋為主，彩繪主要為幾何形圖案，部分遺址（如陜西長安、寶雞、華縣）出土有人面紋、鳥魚紋等繪形的陶器（1）。距今約8000 年的裴李文化遺址中發現的龜甲刻有“目”字形符號，一直到至今6000 年的大汶口文化中，仍有這樣的簡單刻畫，如大汶口陶尊。從河姆渡新石器時代遺址出土的7000 年前的陶片、骨雕和牙雕上，可以看到眾多裝飾嚴謹、形象美麗的花鳥圖案。遺址中出土的鳥紋骨匕兩端的刻紋和點線紋，中心刻兩組對稱的雙鳥，是迄今為止所見最早且具有實意趣味的繪畫作品之一。

距今5000 年前的廟底溝時期遺址中發掘出土的陶器上，花鳥的紋飾被進一步賦予了宗教、社會的含義，成為原始群落的族徽和圖騰。

1978 年在河南臨汝閻村發現的鸛魚石斧圖，畫在陶缸內的腹部，畫面高37 厘米，寬44 厘米，約占缸體面積的二分之一，是迄今發現最大的原始繪畫。按內容可分為兩組：一組為鸛叼魚，另一組為帶柄石斧。鸛身橢圓，圓眸，嘴長而直，昂首挺立，體微后傾，嘴叼一條大魚，形態逼真，古樸優美。石斧綁在一根豎立的木柄的上端，上有固定石斧的四個穿孔，柄部畫有刻畫的繩索花紋（2）。這件屬于新石器時代仰韶文化出土的鸛魚石斧圖彩繪陶缸，可能是氏族首領的葬具，白鸛應該是本氏族的圖騰，魚是敵對氏族的圖騰，所以白鸛將魚銜于口中，一旁的石斧則是氏族首領權力的象征。

那么，這些圖騰是怎么產生的呢？我們進一步研究發現，這些都并非簡單，也非偶然，而是與原始姓氏有關，更進一步說，與氏族發展乃至國家統治有關。

“根據新發現的考古資料，人類已經有三百萬年的歷史。在這樣漫長的歷史長河中，人類的絕大部分時間是在沒有階級的原始社會度過的，而有階級的歷史不過五六千年”（3）。人類是群居動物，經歷了原始群—血緣家庭或血緣公社（母系制和父權制）—氏族公社（由血緣內婚轉為氏族外婚）—部族。

原始群是比較松散的社會集團，只有母系血統可能起一定的作用。這種社會組織是人類存在的必要條件。這時，生產資料公有、集體生產、共同生活是他們的社會準則。而血緣家庭或血緣公社則既是一個生產生活單位，又是一個內部互婚的集團。一個氏族必屬同一血統，必居同一土地。之后由氏族的分化與合并而形成部族。但是，這時并未聯合形成部族，氏族聯合為部族的原因，一是抵抗天災（如長江、黃河水災），二是抵抗外侮（如東夷、南蠻、西戎、北狄的壓迫）。據史料記載，在夏、商、周之前，至少有62 個氏族，即62 國；春秋時為208 國。

周谷城在《中國政治史》一書中寫道：“……氏族社會的演變，其所歷的時間很長：上可以追溯到殷商到殷商以前，下可以綿延到周初，乃至春秋戰國。”（4）

圖騰一詞，是北美印第安人奧基華斯部落的語言，表示氏族的徽號或標志。因為母系氏族社會圖騰信仰極其盛行，一般又稱該時代為圖騰時代。

姓氏與圖騰有著密切聯系。前面姓氏都介紹了，現在說說圖騰。所謂圖騰是某種或某類自然物，特別是動物，被認為與某一人群或氏族有密切關系，則某一人群或氏族即以此圖騰為姓，相信他們為同一血統。姓之原意為生，而先民卻把生的來源推到“巨人跡”“龍首的神”“電”以及“鳥卵”等身上，凡此都被認為是圖騰。“……因之中國的姓，原來大概都是圖騰的記號。（5）”（5）如風姓的風字，在甲骨文中，全是借用凰字，凰可能就是先民的圖騰，因此有凰姓（即風姓）；姜姓的姜字從羊，羊可能也是先民的圖騰，所以有姜姓；媯姓的媯字從為，媯原意為母猴，母猴可能是先民的圖騰；等等。

在考古發掘中，發現過不少與圖騰有關的形象，如河姆渡文化象牙雕刻中常有鳥形圖案。西安半坡和臨潼姜寨出土的彩陶盆上，有一種人面魚紋（見圖1），有人認為是巫師形象（6），有人認為是口銜雙魚的人面紋（7），我們則認為人面紋與圖騰有關。

圖1 何進 《侍奉圖》1 2020年

傳說天帝子孫帝俊、帝嚳和舜是一個人的化身，舜是傳說中我國三皇五帝之一，一直受到人們的崇拜，是東方殷民族所奉祀的上帝。在甲骨文里，俊是像鳥頭的人，舜似乎就是鳳鳥的化身。

殷民族神話里記載著他們的祖先也是鳥（“天命玄鳥，降而生商”《詩·商頌》）。所以說，殷的祖先契，契的母親叫簡狄，當然也是“天帝”的后代，她的始祖神就是帝俊（舜）。

“在《爾雅·釋鳥》中燕和鶠又相同。說‘鶠鳳，其雌皇’。所以叫鶠，還有‘百鳥見之偃伏也’之意。同書中講‘皇，黃鳥’。另一種焉鳥，是黃色的，所以《禽經》就說：‘黃鳳謂之焉。’因此，玄鳥就是鳳。在殷人的部族里，把鳳鳥當作自己的圖騰（祖先），完全是可能的。”（8）

在古代傳說里，也保留了不少圖騰遺跡。伏羲女媧就是最古老的圖騰，在漢代畫像石中有不少這類人首蛇身形象。黃帝稱有熊氏，太皞、少皞姓風，古代風與鳳相通，即以鳳鳥為圖騰。黃帝同炎帝、蚩尤作戰，率領熊、羆、貔、貅、豹、虎六獸，當是六個圖騰，其中以黃帝的熊圖騰為主。

殷人從盤庚遷往河南安陽殷墟以后，便建立起了一個完整的種族奴隸制王國。這個奴隸制王國屬殷氏族，它由有著共同血緣的宗族關系緊密地維系著，他們不是崇拜“玄鳥”嗎?這“玄鳥”便是他們的圖騰。《毛詩·商頌》記載：“天命玄鳥，降而生商。”在某些甲骨文中，王亥之亥，雖然字形幾經變化，但從鳥，有些繪為鳥形，這是鳥圖的重要佐證（9）。

圖2 何進 《侍奉圖》2 2020年

二、巫術

法國考古學家和歷史學家所羅門·雷納克認為：“我們在這里所遇到的事實是藝術本身起源于巫術，因為藝術旨在施行某種巫術來招引部落賴以維生的動物。”（10）

我們進一步分析發現，從春秋戰國以降，伴隨著統治者對繪畫的實用功能的認同，直接為統治者維護其統治服務的作品越來越多，發展水平越來越高。

夏代國家首腦沿襲氏族首領的稱號“后”，古書里多寫作“夏后”或“夏后氏”。后來又稱王，王是從氏族社會末期的軍事首領演變而來的，含有獨尊和強制服從的意思。王之下，地位最高、權力最大的官是神權的體現者——巫史。巫在氏族社會就有了，是一種掌管祭神的職務——這個職務非常重要，權力也非常大。國家產生以后，作為王權在觀念形態上的反映，出現了至高無上的神——上帝。國王是代表上帝的意志在人間進行統治的，上帝的旨意怎樣顯示呢？那就要巫用卜筮的方法才能得知。巫成了上帝的使者，因而稱為史。巫史是當時國家機構中最有權威的官職，甲骨文中一般稱為“史”“大史”或“卿史”，文獻中也寫作“卿士”。國家的各種政務，幾乎都要由他們以占卜來決定。巫史是當時最重要的政務官，而且往往同時由兩三個人擔任，《尚書·甘誓》篇稱為“三正”。巫史的職位一般是世襲的。

從諸多歷史記載看，商周的國事中頭等大事是占卜、祭祀和用兵。

殷墟出土的甲骨卜辭表明，當時每天都要占卜。占卜的結果甚至可以改變天子的意志和要求。《尚書·洪范》所載：“汝則有大疑，謀及乃心，謀及卿士，謀及庶人，謀及下策……汝則從。龜從、筮從、卿士逆、庶民逆，吉。庶民從，龜從、筮從、汝則逆、卿士逆，吉。龜從、筮逆，卿士逆、庶民逆，作內吉，作外兇。龜筮共逆于人，用靜吉，用作兇”，正是當時占卜活動的真實寫照。

可見，祭祀活動在商周時期相當頻繁，時人將不祀視為逆天重罪。《逸周書·克殷解》記載周武王滅殷后祭祀土地神時指出，殷滅的原因主要就是：“殷末孫受德，迷先成湯之明，侮滅神祗不祀，昏暴商邑百姓，其章顯聞于昊天上帝。”

注釋：

（1）呂振羽：《史前期中國社會研究》，北京：三聯書店，1981 年12 月，第263 頁。

（2）臨汝縣文化館：《臨汝閻村新石器時代遺址調查》，載《中原文物》1981 年1 期。

（3）宋兆麟、黎家芳、杜耀西：《中國原始社會史》，北京：文物出版社，1983 年3 月第1 版，前言第1 頁。

（4）周谷城：《中國政治史》，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12 月第1 版，第一篇《部族聯合的完成》第1 頁。

（5）周谷城：《中國政治史》，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12 月第1 版，第一章《古代氏族的概觀》，第一節《氏族的名義》，圖騰的本質第8 頁。

（6）張光直：《中國遠古時代儀式生活的若干資料》，載《民族研究集刊》1961 年第9 期。

（7）谷聞：《漫談新石器時代彩陶圖案花紋帶裝飾部位》，載《文物》1971 年6 期。

（8）顧方松編：《鳳鳥圖案研究》，杭州：浙江人民美術出版社，1984 年6 月，《鳳鳥的來歷》第3 頁。

（9）胡厚宣：《甲骨文中所見商族鳥圖騰的新證據》，載《文物》1977 年第2 期。

（10）烏格里諾維奇：《藝術與宗教》，王先睿、李鵬增譯,北京：三聯書店，1987 年8 月第1 版，第一章《藝術和宗教的起源》，四、藝術的社會根源，第42 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