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向南

張勇

阿超在電話里說，勇哥你就在公司北出口路邊蹲著，我正往車庫搬東西裝車，完了就去找你。我說好的。阿超，按孫總的吩咐，要帶的東西可得帶齊，千萬別落下啥，忘了就不能回來取了。阿超回應說好的，之后的通話開始斷斷續續，我只聽清楚一句放心吧勇哥，通話就徹底斷了。

我猜想，阿超應該是在地下車庫忙乎，洋洋會幫他拿東西開電梯，琪琪也會幫忙。琪琪是總務主任，這些雜事本來就歸她操心。聽孫夫人說，琪琪要與阿超結婚了，這次遠行，琪琪應該對阿超很擔心吧。但是誰知道呢，或許是孫夫人吹牛胡扯，平時真看不出阿超對琪琪有多上心。

孫夫人仗著自己是董事長夫人，經常在公司里胡說。有幾次大家看見她被孫總從辦公室里推搡出來，哭得滿臉開花。我是公司的總經濟師，年齡和孫總差不多，感覺還算有些臉面，勸了孫總幾次，走過去替孫總安撫夫人。沒想到這個女人竟摟著我肩膀哭得傷心欲絕，數落孫總忘恩負義，騙了她家的祖傳秘方，說一個靠賣假藥出身的小混混有啥了不起，如今發達了竟這樣對待她。搞得我無比尷尬。誰料事后竟傳出緋聞，說我跟孫夫人不清不楚，也有傳言說孫夫人跟大腦袋阿超也有一腿。追查來歷，這些話大多是孫夫人自己說的。這女人，真是唯恐天下不亂。

站在長春生態大街與公司北出口路邊等阿超，面朝生態廣場方向。四周沒有樹，沒有公交亭，甚至沒有路燈和行人。我知道如果阿超的車過來，應該是從后面出現。我背對著車過來的方向，車燈不至于晃得我睜不開眼。阿超肯定能看見我，陰歷八月的夜晚，天氣已近微寒，夜涼如水，過路的車燈光把我的影子吹長扯遠，飄忽在晚風中，頗顯孤寂和凌亂。

按孫總在微信里的命令，我和阿超必須在晚上8點準時出發。我等阿超已經半個小時了，約定的出發時間早已超過。我有點著急，任何等待都是極其虐心的事情，不能有所行動，只能被動地待在原地，還不知道最終等到何時，真是無奈又無聊。

馬路斜對面是四川菜館，我想過去看看小慧。我只在電話里告訴她要出差幾天，沒跟她當面道別。要知道等這么長時間，我真應該去看看她，說不定能有機會親熱下。兩年來我的午飯就沒換過地方，永遠是四川菜館，基本固定的位置，家常豆腐和回鍋肉輪換著吃。

一浪光由遠及近奔涌過來，撕扯開昏暗的夜色，裹挾著我的身影從高大逐漸變成現實中的猥瑣。我知道，阿超的車終于出現了。阿超的技術是絕好的，邁巴赫精準地停駐在我身邊。阿超是孫總的專職司機，據阿超自己說，他不到二十歲就跟著孫總，快有十年了，駕駛技術爐火純青。阿超只讀過小學二年級，近乎于文盲，能做穩身價過千萬的老板的專職司機，這在職場上很不簡單，幾乎就是奇跡。

阿超示意我趕緊上車。我去拉后排座的車門。阿超說沒有別人，來前面副駕駛位置坐，說話聊天方便。我把雙肩包甩在后座上，坐到副駕駛位置。阿超調整了坐姿，示意我扣好安全帶。我們的旅程就此開始，前面還有四千公里的路等著我們。

邁巴赫劈開一路霓虹光帶，如一尾逃生的魚，驚慌失措般沖突在街道的車流里。判斷不出實際車速，感覺車輛以極快的速度穿行。這樣的速度下我有點迷糊，座椅靠背舒適的程度也讓我產生了睡意，行進中車窗外的燈光逐漸稀疏，車子駛進通衢大道，一路向南。

進入高速公路，阿超開始嘮叨。勇哥咱倆得聊天，要不容易犯困。我回應說孫總讓我來就是陪你聊天呀？阿超說你以為呢？我說需要陪聊天應該讓琪琪來呀，讓你犯困你都舍不得。阿超說如果有琪琪在車上，可能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她就是個成事不足敗事有余的女人。我感覺阿超明顯是在裝，都要跟人家結婚了，還說這種話。

瞟一眼后排座，阿超瞅瞅我軟塌塌的雙肩包。勇哥你沒帶多少東西呀，咱們這次可不是一兩天就回來，是嫂子沒給你收拾還是你沒顧得上，一直在……我呵呵了一下，沒有回答阿超。

我跟艷麗已經同床異夢好久了，只是形式而已。真實情況是一米八的雙人床，兩個人背對背躺著，中間始終留有還能睡下一個人的空隙。我習慣仰面躺著，在我進入睡眠前的時間段內，艷麗永遠是背對著我，手機不但設置了密碼，而且始終不離手。

車子行駛在沈海高速去往沈陽方向，車速一百一十公里每小時，看看時間已經過去兩個小時，距離規定時間還有三十七個鐘頭，照這樣的速度可能無法按時到達。我有些累了，沒了說話的興致。阿超開啟了定速巡航模式，車速稍微降低了些，設定在每小時一百公里。阿超輕松了不少，不用一直踩著油門，只要控制方向盤就行了。阿超單手擱在方向盤上，身體擺成舒服的姿勢，給我的感覺是，車子在他手里就像玩具。

阿超叫我，勇哥你說話呀，千萬不能犯困，打哈欠犯困是傳染的。我真的有些困乏了。我不能熬夜，平時過了十點鐘就休息了。我懶散著聲音回應阿超，說啥呀，你提個話題，我陪你聊，你要不說話，我就真睡過去了。勇哥你要困了就喝飲料，后排座下放著兩箱呢，是孫總特意囑咐我帶上的，說是外國進口的功能飲料，喝了能提神醒腦。

我轉過上半身，盡可能伸長胳膊，勉強夠到了后排座底下的箱子，費了好大勁兒摳開外包裝，抽出一罐飲料，拉開封口遞給阿超。阿超一只手接了，一口氣灌進肚子里半罐。鋁質飲料瓶上印著外文，不是英語，像是法文，飲料的樣子和顏色也和法國黑啤有些類似。但是這不應該是法國黑啤，長途行駛孫總怎么可能給我們帶啤酒喝。我問阿超，孫總給帶的是什么飲料，怎么看著像法國黑啤呢。阿超把剩下的半罐塞到我手上，說你別問我，把剩下的半罐喝下去就知道了。我指尖發力，飲料罐發出咔咔地慘叫，漸漸癟進去一大塊，隨著罐體變形，里面的液體溢出來。我伸出舌尖舔一下，確定不是啤酒，涼絲絲，麻酥酥，似乎還有些微辣，這種感覺在嘴里停留的時間很長，我只淺嘗了一點兒，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始終留在舌尖上漫漶在口腔里。

左前方出現一大片光亮，我問阿超，咱們到哪里了。阿超瞄一眼導航，說前面是沈陽，在前面的路口得并道，駛進京沈高速，目標天津方向。我瞅一眼手機，已經夜里12點了，按時間推算，我們行進得不快。我不知道按這個速度能不能在孫總規定的時間內趕到。我想讓阿超加快車速，又不好直說。我對車不大懂，不敢瞎指揮阿超。再說了，就算我開口，阿超能聽我的嗎？我實在是睡意濃烈，雙眼努力地睜開著，但是眼前似乎看不見任何東西，只要思緒稍微有一絲懈怠，眼睛不自主地就閉上了。如果沒人打擾，我敢說用不上三分鐘我就能睡死過去?？珊薜陌⒊?，也不知道哪里來的精力，似乎特興奮，一點兒疲憊的意思都沒有。

我實在堅持不住了，也的確渴了?；厣碛痔统鰞晒揎嬃?，和阿超一樣，我們幾乎同時把整罐飲料喝光了。飲料喝下去，感覺體內有一股涼氣從腹部逐漸擴散開去，感覺人清醒了許多，睡意也跟著消失了。我接過阿超的話題，阿超你小子胡說，怎么嘮女人就是我擅長的？車里也沒有外人，說說琪琪唄，聽孫夫人說你們準備結婚了，哥恭喜你抱得美人歸。

勇哥你不知道，其實我一直喜歡洋洋，但是洋洋不給我機會，她說自己有男朋友了。是嗎，怎么從沒來公司接過洋洋，騙你的吧。我也覺得洋洋在說謊，感覺是她虛構出來的。有一次洋洋搭我車回家，我實在忍不住了，鼓起勇氣硬是把洋洋拉進了丹楓白露，在包房里我跟洋洋表白了。洋洋一點也沒驚慌，很平靜地跟我說，超哥我謝謝你的愛，但是我真的沒辦法接受。我有愛人了，我們都好三年了。我說洋洋你不用騙我，對我沒有感覺就直說，沒必要編故事。洋洋急得臉都紅了，超哥我真的沒有騙你。我男朋友是我大學同學，沒畢業我們就同居了。我家里條件不好，我父親生意失敗，欠了幾十萬的債，男朋友為了替我父親籌錢還債，和別人合伙走私香煙，結果被判了五年，再有兩年就出來了，我得等他。說完洋洋哭了。

摸起手機看一眼，已經是凌晨3點了，時間過得說快也快。開夜車這個時段是最難熬的，人已經困乏到了極點，恨不得趴在泥水里都能睡著。有點奇怪，我和阿超都沒有困的感覺。我翻看手機，看見小慧發來的幾條微信，問我到哪里了，累不累，一定要注意安全，妹妹等你回來，給你做最好吃的回鍋肉。我知道小慧是開玩笑，不過有個女人在深更半夜惦記你的安危，怎么說都是件讓人欣慰的事。

阿超好像也疲憊了，說完洋洋就不扯別的了。感覺阿超算是沒把我當成外人，否則不會跟我說洋洋的事情。能得到別人的信任，跟你交代出心底的秘密，這種感覺還是挺好的。阿超在開車，我在副駕位置上胡思胡想。我感覺這樣消磨時間很有效，說不定我的思緒都趕不上車子飛跑的速度。我有很強的欲望想跟阿超說說小慧，感覺阿超他們似乎也知道一些。在他們眼里，小慧的定位應該很世俗，就是我包養的二奶或插足的小三。但是真實情況不是這樣，我對小慧是認真的，也許阿超他們不會相信，一個集團公司的總經濟師，打算離婚娶一個來歷不明的外鄉女人。對于我來說，能和小慧過正常的生活，小慧就真實存在來歷明晰。

阿超的電話突然響了，我和阿超都激靈一下驚醒了。電話是孫夫人打來的，詢問阿超孫總的電話為啥打不通了。孫夫人在電話里說，阿超你孫哥失聯了，我晚上9點多打一次，12點又打一次，每次都是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你孫哥不會出啥事吧。阿超回說不會的，孫總和許總、賴總他們還在三亞，我和張總現在正開車往三亞趕呢。阿超不等孫夫人回應，說句開著車呢，就把電話摁了。

從昨天晚上9點鐘出發，到現在已經九個多小時了?？戳艘幌聦Ш?，前面馬上進入天津地界，我依然沒有困意，就是感覺疲勞到了極點。

車到津南服務區。我們在服務區停留了半個小時，給車加油，簡單吃了早飯，每人又喝了一罐功能飲料。在外面活動四肢，呼吸一會兒新鮮空氣。不敢回車里坐著。阿超說他坐在靜止的車里，神經一旦放松下來，用不了兩分鐘就能睡死過去，一時半會兒是清醒不過來的。就是醒過來也懶得開車了，對駕駛會有很強烈的厭煩感，就想繼續睡覺。我能理解阿超這種感受，這就好比馬拉松賽跑，必須得一口氣跑完全程。

我提醒阿超說，還沒給夫人回話呢，要不給孫總打電話問一下，看看那邊什么情況，順便也匯報一下咱們的行程位置。阿超說孫總又不是一個人，肯定沒啥事。阿超看一下時間，早上6點多了，他猶豫了一下，還是給孫總打了電話。孫總的電話仍然是關機狀態，阿超說應該沒事，孫總肯定是沒醒呢。我說用不用給孫夫人回個電話，告訴她聯系不上孫總。阿超說省省吧，孫總要是真失蹤了，孫夫人說不定會樂成什么樣呢。

我和阿超再次出發，沿著高速一路南下，目標廣東。休息了一小段時間，我和阿超感覺還算不錯。阿超的車速始終保持在一百公里以上，目前距離孫總規定的到達時間還有三十個小時，路程大約三千多公里，最終能不能按時到達還不好說。在服務區吃飯時我問阿超，阿超心里也沒底，前路茫茫，誰也無法預料會發生什么事情。

邁巴赫已經跑了一夜，我們把出發地早已甩在了千里之外。說實話，到現在我都沒明白，孫總讓我們這樣做是什么意思。孫總是三天前出發的，說是陪賴總他們到三亞度假。他一個人飛去的，孫夫人和公司其他人都沒讓陪著。昨天上午我突然接到孫總的微信，讓我趕去三亞與他會合，說項目談下來了，過去協商相關條款簽訂合同。同時一再叮囑，絕對不能坐飛機，讓阿超開車來，千萬記住，你們晚上8點鐘準時出發，必須在后天中午12點前趕到，一定要在四十個鐘頭內到達三亞鳳凰路1076號，海天大酒店門前。

讓我去簽合同，坐飛機過去既節約時間，又節省費用，為啥非得讓阿超開車載我過去，還得必須在規定的時間內出發，在限定的時間內到達指定位置。孫總要干嗎，想不明白。我問阿超，孫總怎么跟你說的，其實咱們完全沒有必要開車，坐飛機去豈不方便快捷。阿超回說，孫總沒說別的，發給咱們的微信內容基本一樣，就說讓我開車送你去三亞簽合同，必須在他規定的時間內到達指定位置。我追問阿超，啥叫內容基本一樣？阿超把手機點開遞給我，你自己看吧，沒啥秘密呀。我看了孫總發給阿超的微信，對阿超完全是家人式的口氣，叮囑阿超一定要按時到達，承諾說等這次事情完了，就給琪琪和他操辦婚禮，保證讓琪琪體體面面地嫁過去。看來這次孫夫人沒有胡說，琪琪是真要嫁給阿超了。

我對阿超說，你小子不夠意思，都要和琪琪操辦婚禮了，到這個時候了還跟我裝相，不夠朋友呀。阿超回應說，勇哥我沒裝，我是絕對不會娶琪琪的。我問為什么，阿超沒有回答。之后我和阿超都沉默了，都沒有了閑扯的興致。邁巴赫的速度不減，飛馳于公路之上。陽光已經溫熱了空氣，高速路兩側的樹木換成了綠色。車子應該進入了河南或安徽境內，車窗外是秋天的模樣，田里有大片等待收割的莊稼，鋪排在道路兩側，它們正高速運動，唰唰地朝后面奔跑。

阿超的電話又響了，還是孫夫人打來的。詢問我們到哪里了，阿超說不知道具體位置，前面應該還有一多半的路程。孫夫人說，孫總還是聯系不上，看來是失蹤了，你們趕過去也沒有意義了，不如先回來吧。阿超說，嫂子那可不對，這種情況我們更要趕過去了，到三亞見不到孫總，我們就報警。孫夫人回說，先不急著報警，看看情況再說。阿超撂下電話，問我怎么辦？還沒等我回答，我手機響了，是孫夫人打來的。孫夫人說，張總你在車上吧，我說在呀，我們正趕去三亞呢。孫夫人說，勇哥你們回來吧，董事長聯系不上，現在我就是公司的董事長，我命令你們回來，找人的事咱們交給警察解決。孫夫人稍停頓了一下，勇哥就算妹子求你了，趕緊回來，公司里不少事需要你這個總經濟師幫我處理呢。

放下電話，我一時也不知道如何決定。阿超顯然是聽到了孫夫人的話，車速明顯慢了下來，雖然車子還在前行，但行進得明顯有些猶猶豫豫不知所措。從頭梳理了一下思路，我感覺事情一開始就不對。首先肯定一點，孫總絕對沒有失蹤，他們幾個老總在三亞，手機關機無非是不想讓別人打擾，指不定在干什么呢，但是絕對不會有危險。許總、賴總他們每年都去三亞玩兒，怎么可能會出事呢。再說按常理安排，孫總讓我來三亞簽合同，就應該讓我乘飛機過去，經濟安全快捷，絕對不會耽誤事。非得讓阿超開車送我，還嚴格規定出發和到達的時間，這太奇怪了。事出反常必有妖，阿超在孫總極具誘惑力的許諾下依然開得不緊不慢，還故意晚出發一個小時，明顯有磨蹭的嫌疑，簡直不可思議。這種情況下，我們不可能按時趕到，這就是個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不能按時到達，耽誤了簽訂合同，作為公司的總經濟師，我絕對是難辭其咎。所以我感覺孫總這個圈套就是針對我，我不明白的是，孫總這樣處心積慮，到底是為了什么。這是想趕我走的節奏嗎？也許在三亞賴總和孫總早就達成了協議，根本不用我去協商什么合同條款。

公司這一年來很不景氣，沒有接到啥像樣的工程，這次賴總手里的大項目要是再簽不上，那公司真的就完了。如果我被解雇了，那小慧怎么辦呢。想到小慧，我底氣不足了。我承認，小慧哪一點也不比艷麗強。但是艷麗再好，于我又有什么用？同床異夢的夫妻，所有的假象都是做給外人看的。艷麗給不了的，小慧都給我了。我已經決定放棄一切，跟小慧結婚。但是，如果失去現在的工作，對于我來說絕對是個不幸，每個月兩萬元的薪水，我還是非常看重的，要重組家庭，沒有經濟來源可不行。

我想清楚了，絕對不能聽從孫夫人的，我必須趕到三亞，是生是死見到孫總自見分曉。我央求阿超，咱能不能再快些，盡最大的可能在孫總規定的時限內到達，咱不能聽孫夫人的。只要咱們按時到達了，不影響簽訂合同，沒給公司造成損失，孫總就沒有理由怪罪。阿超說，勇哥現在已經是最高時速了，再快就違章超速了。就這個速度也不敢保證能否按時到達，去三亞得過海上輪渡，能趕上哪艘船，船能不能按時發出，這些情況都不是咱們能掌控的。

我瞟一眼邁速表，發現車速始終在一百公里左右浮動，并非阿超說的已接近一百二十公里的限速值。我知道阿超騙我，也不好再說什么，畢竟是他駕駛車子，他要說再快了就不安全了，我也毫無辦法。我問阿超，再喝罐飲料不？阿超回說，不用了勇哥，一點兒都不渴。我掏出罐功能飲料，拉開罐口，一小口一小口地淺嘗。我跟阿超說，哥這次連累你了，孫總給咱們安排這個幾乎不可能完成的任務，目的很明顯，就是針對我。我干了差不多四年總經濟師了，掌握了公司太多的秘密，孫總這是對我不放心了。前任總經濟師寶然哥被辭退時跟我說過，沒啥錯誤，就是知道人家秘密太多，成了隱患了。但是阿超，就這樣被解雇，哥不甘心吶，這幾年我給公司簽了多少項目呀，我替孫總打了多少擦邊球，孫總心里比誰都清楚，他這樣對待我，太不公平了。

阿超說，勇哥你多慮了，我敢肯定，孫總絕對不是針對你，這事跟你沒一毛錢關系。你又不是司機，能不能按時到達怨得著你嗎？話是這么說，可畢竟咱們在一輛車上，所以哥的意思是無論如何都要按時趕到，絕對不能耽誤簽訂合同，給公司造成損失。再說了就算為了你和琪琪的幸福，兄弟你也得拼搏一下，必須快馬加鞭，就算超速也要按時到達。

阿超嘆了口氣說，我和琪琪哪里有什么幸福可言，我不喜歡琪琪，不想跟她結婚，孫總的承諾就等于是他把琪琪賣給我了。勇哥實話跟你說吧，琪琪就是孫總養的小三。那是八九年以前，我當時還在名車匯做修理小工。有一天琪琪開輛寶馬來修，孫總跟著一起來的，很明顯車是孫總給琪琪買的，他們的關系一眼就能看得出來。巧的是孫夫人也來保養車，他們三個碰到了一起。是我給孫總解的圍，說琪琪是我女朋友，說孫總只是路過，來看看之前訂的配件到了沒有。事情過去不久，孫總來找我，說我腦子快人機靈，開出很高的薪水，聘請我做他的專職司機。

琪琪跟了孫總好幾年，期間和別人結婚又離婚地折騰。琪琪離婚后向我表示過，希望我能娶她，賭咒發誓地說，他跟孫總早就斷了，是真心喜歡我，真想好好和我過下半輩子。孫夫人也跟我說過幾次，說你和琪琪多般配呀，都老大不小了，趕緊結婚得了?？墒怯赂?，她們的話能信嗎？琪琪真的和孫總一點關系都沒有了？

我無法回答阿超，我也問過整晚背對著我鼓搗手機的艷麗，你是不是外面有人了？艷麗當時也是賭咒發誓說絕對沒有。但是我能感覺到，艷麗外邊肯定有人了，就像我有小慧一樣。這年月誰也不比誰傻，未雨綢繆的安排誰都會，不光男人的話靠不住，女人的誓言，有時候更不靠譜。

我問阿超，接下來的行程如何安排。阿超說勇哥我想清楚了，咱們這樣，前面就是合肥，你到合肥搭飛機直飛三亞，這樣確保不會誤了簽合同。我自己開車繼續前進，盡最大可能爭取按時趕到。臨出發時琪琪跟我說，孫總答應出五十萬給我們置辦婚房，我想拿到五十萬，幫洋洋把欠債還上再說。阿超，你幫洋洋家還上欠債，洋洋恐怕也不會答應嫁給你。阿超說，這個我明白，可是心里就是放不下洋洋。

在合肥新橋機場，我和阿超分開。我直飛三亞，阿超開車繼續前進，經南昌入廣東奔向海南。我晚上就到三亞了，沒有急于和孫總會合，也沒有打電話聯系孫總，而是一個人偷偷住進了鳳凰機場附近的美麗春天大酒店。

我吃過晚飯，剛沖完涼，孫夫人的電話打來了。問我們往回趕沒有，啥時候能回來，說孫總一直失聯，應該是出事了。我沒有騙孫夫人，跟她實話實說了。我說我們不相信孫總會出事，阿超還在開往三亞的路上，我已經飛到三亞了，只是還沒和孫總會合。孫夫人說，勇哥你為什么不相信我呢，就算孫總這次沒失蹤，你也別去跟他簽訂啥合同，公司掙多少錢他也不給我，還不如倒閉了好，分割財產也有我幾百萬呀，勇哥你就幫幫妹子，少不了你的好處。勇哥你看這樣好不好，你就在酒店貓著別出現，我這就訂機票過去跟你會合，公司的合同章在你手上拿好，千萬不能給孫總去簽訂合同。

我放下電話，想睡卻沒有困意了。頭腦中老出現孫夫人的身影，胡思亂想中，也不知道什么時候睡著的，應該是太疲勞了，睡了一夜，直到上午才清醒過來。我拿起手機想看看幾點了，才發現早就沒電關機了，昨天夜里忘記充電了。我趕緊插上充電，開機后發現有十幾個未接電話，都是孫夫人打的。

我沖了涼，感覺神清氣朗，頭腦也清醒了。簡單吃了份早餐，看看時間快11點了，打車去鳳凰路1076號海天大酒店見孫總。在孫總的豪華套房里，百川公司的許總、星光地產的賴總他們果然都在，三個老總在喝茶聊天。

孫總見到我特興奮，跟許總說，老許你輸了，星光二期的項目你就別跟我爭了。賴總，我的總經濟師到了，咱們把星光二期的建設合同簽了吧。賴總說，我沒意見，你們兩家都是我的合作伙伴，既然你們都同意用打賭的方式解決，那老許你就愿賭服輸吧，老孫的車已經先到了，星光二期我就給孫總做了。

百川的許總不干了，說孫總怎么我就輸了，咱們可是講好的，前天晚上八點鐘你的車從春城出發，我的車從江城出發，以今天中午12點為限，誰的車先到就算贏，為了公平手機關機都歸賴總保管，中途要是用其他方式給司機透漏這是在打賭那也算輸，賴總你是裁判，我說的沒錯吧。賴總說沒錯呀，咱們是這樣約定的。許總問孫總，你的車在哪兒呢，咱得眼見為實，輸也得讓我輸得心服口服吧。

孫總問我，阿超呢，把車停哪兒了，他咋不上來？我說阿超應該還在路上吧，我們在合肥分開的，我坐飛機過來的。孫總聽我這樣說，臉上汗就下來了，急得差點把手里的杯子扔出去。孫總沒好氣地對我說，別在這杵著了，趕緊去酒店門口守著，看誰的車先進來，時間還沒到，鹿死誰手還不一定呢。

我站在酒店門口，希望能馬上看見阿超的車。我知道事關重大，星光二期是個投資三個億的大項目，孫總我們跟蹤半年多了，對手就剩百川一家了，沒想到孫總他們竟然用這種方式解決。

孫夫人不知從哪里躥出來，突然站在我面前嘻嘻哈哈，滿臉幸災樂禍的表情。問我昨天夜里為啥不接電話，告訴我別等了，阿超不可能按時到達，這場賭局你們孫總輸定了。孫夫人說，實話跟你說吧，你不幫我自然有人幫我，百川許總已經把壹百萬打到我卡上了，給阿超的五十萬我也轉給他了，此刻阿超正在哪個服務區睡大覺，也可能看著錢到賬，樂得睡不著呢。

我不想聽孫夫人胡說，感覺阿超不是見利忘義的人。還有幾分鐘到12點，兩家的車都沒出現。我給阿超打電話，想問一下他到哪里了，打了幾次都接不通，每次都是“您撥打的電話不在服務區，請稍后再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