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玉忱
1
秋季開學第二天,二高中老師慶天還沒來得及適應一下新學期環境變化,就被校長召到辦公室,宣布慶天被縣文化館借調了,有空將手中的工作移交一下,明天到縣文化館報到。
經過溝通,慶天才知道,縣文化館經過申請,通過政府,抽調部分有專業知識的人員編撰一本地古樹圖譜匯編,而慶天在校除了任教導主任,還兼職生物教師。慶天的大學專業是植物學,這正是本次被抽調的主要原因,所以,他應該是第一時間被選中,作為種子選手。
慶天對本地的部分古樹一直默默地調查研究,尤其是自己家鄉那十四棵古梨樹。那十四棵古梨樹所隱藏的秘密,一直埋在他心頭,隨著歲月的流逝,漸漸生根發芽,牢牢地扎根在他心里。對待這次抽調,慶天心中暗暗歡喜,正好借此機會,繼續挖掘古梨樹所隱藏的秘密,最好能夠破解。
九月十二日傍晚,慶天正埋頭對收集到的資料和圖片進行梳理整合歸納。忽然,手機鈴聲響起來。他看一下來電顯示,屏幕上顯示爸爸兩個字,急忙接聽。電話里爸爸的聲音很急促,你二叔與別人吵起來,你馬上回來幫助勸一下。
與妻子打聲招呼,慶天開車直奔大山深處的老家。雖是山路,路況卻很好,八米寬新鋪墊的柏油路,五六十里,半個小時就到了。途中,慶天遇到一個東港海鮮車,停下,快速買了10斤大黃蜆子,10只大飛蟹,兩條黑魚。父親喜歡吃魚蝦,尤其是水煮魚。
慶天將車停在父親家的大門口,從后備箱拖出裝海鮮的保溫箱,抱著進院。
媽,我回來了,把大黃蜆子洗一下,飛蟹放那兒不用管,黑魚殺了,一會兒我回來做菜。
好,你快走吧,把雙方勸一下,別真打起來傷人。慶天媽媽接過慶天懷里的保溫箱。
在哪兒?
最溝里,廣忱房前東岔,你把車停在廣忱家門口,走幾步就看見了,快去快回,我再炒幾個菜,晚上喝酒。慶天媽媽一臉的慈愛。
慶天將車沿著河邊的柏油路一直開到盡頭,就是廣忱家門前。下車拐進東岔,走了大約二百多米,一陣陣爭吵聲在耳邊逐漸清晰。右前方約一百米處,一棵樹下,圍著一群人,他不由得加快了前行的腳步。
人群外,有人對著前來的慶天說,關老師回來了。
慶天認出是廣忱,按輩分應該叫大伯,他禮貌地點點頭。又有人與他打招呼,慶天也熟悉,是現任村民組長。
慶天,你總算趕回來了,三叔大喊道。其實,另一個意思更明顯,就是告訴吵架雙方,慶天來了,你們暫時罷手。
激烈地吵架聲像一輛正在行駛的汽車,突然一個急剎車,停下來。現場,變得安靜下來,甚至靜的有些詭異。
慶天望望一旁的父親。父親明白,這是要他說一下吵架的原因,從人群里走出來,剛要說話。慶天二叔的油鋸突然轟隆一聲發動起來,他擺動油鋸大聲說,誰來了也不好使,今天我非鋸不可。
另一個氣極敗壞的聲音說,來吧,別光說不做,從我脖子上鋸過去,從我的尸體上踩過去。
慶天在斜陽的余暉映照中認出了另一個人。老劉,原清涼山鎮文化站站長,現在已經退休。
近三十年里,只要鎮里有大型文體活動,基本上,老劉都會邀請慶天幫忙,甚至有人戲稱慶天是老劉的專職主持人。從農民廣場舞大賽到農民籃球賽,農民運動會、小城鎮青年歌手大賽、鄉鎮滿族服裝節,好媳婦節。兩個人既是搭檔,也是酒桌朋友。
用鎮里人的話說,老劉不是一般人,有著廣泛的愛好,尤其喜歡群眾文娛節目的謀劃和實施,屬于那種悶騷型。而節目開始后,他自己往往站在遠處默默欣賞,節目結束后,找一個安靜的地方和慶天慶祝一番。
慶天這才恍然大悟,為什么父親將自己喊回來幫忙。一面是自己的二叔,另一面是自己的朋友,自己兩面光,都能說上話,都能給面子。不由得心里感嘆,姜還是老的辣。
慶天上前幾步對著二叔說,二叔,把油鋸熄火放到地上,你先說。
這有什么說的,我鋸自家的樹還得誰批準,還犯法了怎么的?這個精神病仗著自己原來是國家干部,裝什么大瓣蒜。
老劉看了慶天一眼,平和一下激動的情緒對著慶天二叔說,樹可以說是你家的,也可以說不是,都是國家的,你知道這是什么樹嗎?
二叔嗓門又大了一級。什么樹,和我有關系嗎?我家山場腳下的樹就歸我家,這是咱這兒的不成文規定,再說,就是樹熊貓,也死了十幾年了。上面的小樹枝都掉光了,只剩下主干和大樹枝,不鋸倒燒火,再過幾年就是一堆爛泥。話說回來,這么大的樹若是活著,我還怕被拘留呢!
老劉轉過身子對慶天說,這是一棵古梨樹,樹齡約三百多年。與其他的古榆樹,古柳樹等概念和意義截然不同。
古榆樹,古柳樹可以自然發芽生長,乃至長成參天大樹,期間不需要人工干預。而這棵古梨樹,明顯有嫁接修剪人工干預生長的痕跡,說明什么,說明三百多年前,有人在此生活,并留下生活過的痕跡。這是歷史的見證,是國家的寶貝,樹雖然死了,歷史還在,秘密還在。你鋸倒燒火了,歷史就少了一個見證。再說了,你哪差這點兒燒火柴,實在不行我買下這棵樹,你出價吧!
聽著老劉對古梨樹的分析,慶天內心仿佛有扇閉合的門,猛地被推開一道縫隙,隱隱的光亮照射進來。自己上午還在念叨這些古梨樹,怎么傍晚就到了古梨樹下,這么巧嗎?看來,除了自己,老劉也關注和研究這些古梨樹,雖是朋友,還是第一次聽他說起此事。
兩個人原本就有默契,慶天對老劉使一個眼神。然后走到二叔跟前說,天都這么晚了,也不能鋸樹了,都退一步,今天就這樣,氣大傷身,都消消氣,我明天一定給二叔一個滿意的答復。大家都到我爸家,咱們喝頓酒,走走走,慶天招呼大家。
老劉率先轉身走出人群,頭也不回地說,我就不去了,明天有空,你到我家坐一會兒。大家都明白,話是說給慶天聽的。
慶天拉著二叔的胳膊,走,和三叔去我爸家,我買了點兒海鮮,你們老哥仨喝一杯。
因為酒桌上有二叔的緣故,慶天不方便提老劉,害怕又勾起二叔的不愉快。待二叔、三叔離去,已是晚上十點半了。慶天重新泡一壺茶,先給媽倒一盅送到東屋,然后和爸在院子里的桌子前坐下,借著大門口路燈的余光,給爸倒上茶。
我趄歪一會兒,有什么事就說,我聽著呢!慶天爸身子后仰,靠在木椅背上。
慶天捋順一下自己的思路問,老劉什么時候來咱們這兒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一年回來幾次?待幾天?不知道正常。他搬來十多年了吧,具體應該是十年,那年廣喜一家去天津打工,房子空下來,老劉就是那年搬來的,一年租金一千二百元。樓房不住,住這兒,人家都是往城里奔,他來這兒,我看他是閑的。
他常年住這兒?慶天問。
不,冬天不來,其他季節隔三差五回來住。整個人神神叨叨,沒事兒一天四處瞎轉悠,你媽說他是盜墓的,你三嬸說他是老年癡呆。
慶天笑說,媽是《盜墓筆記》電視劇看多了,看誰都像盜墓的。倒是三嬸的評價很有意思,老劉的精神狀態與老年癡呆差距很大。
那還不是老劉多次去撥掌溝山腳下,研究你三叔地邊的老梨樹,還東家西家問一些古怪的問題。今天你二叔要鋸那棵死掉的老梨樹,他正巧在附近,死活不讓鋸,險些打起來,依我看他就是精神有病。
慶天爸起身喝口茶接著說,聽說你與他關系不錯,離他遠點兒,我瞅他就不是什么好人,你說咱們這大山溝里,一不是什么風景旅游區,二沒有什么山珍特產,他無緣無故跑這來干什么?非奸即盜。
慶天給爸將茶續上說,別這么早下結論,說不定真有什么科研項目呢?
慶天與老劉是朋友沒錯,但還沒到無話不說的地步。每個人都有不能與別人分享和公開的秘密,何況六十多歲的老劉呢!
一個文化站退休的,又不是什么研究人員,在這天天研究樹,今天給這棵梨樹照個相,明天給那棵梨樹弄個皮尺量一量,我也會,慶天爸接著嘟囔。天晚了,明天還有活,都進屋睡覺,慶天你睡西屋,空調溫度別太低,小心感冒。
慶天躺下后并沒有第一時間睡著,他覺得自己真的要與老劉好好談談,尤其是自己關注和研究這些古梨樹近三十年,一直收獲不大,說不定能從老劉那兒捕捉到一些意想不到的收獲。
2
吃過早飯后,慶天推開老劉租房的大門,院子里東西小園種滿各色蔬菜,西面靠墻邊是一架黃瓜,水嫩的黃瓜披著一身水珠衣裳,頂著一朵小黃花遮陽帽。慶天看著就喜歡,順手摘一個,用手一擼,放進嘴里,香、脆、鮮,滿嘴小時候鉆別人家黃瓜架下偷吃的味道,一瞬間,讓慶天有種時光倒流的感覺。
老劉迎出來說,怎么樣?好吃吧,純綠色,無污染,沒農藥,只上農家肥,喜歡吃,一會兒給你摘一筐,回去給你媳婦吃。
謝了啊!我媽家也有,一家一個味,你留著帶回去給嬸她們吃吧!
那就不矯情了,你隨意,想吃園子里哪樣菜自己摘,咱倆也不是認識一天兩天了,進屋。
慶天一邊喝茶,一邊與老劉東一句西一句閑聊,借著一個話題,慶天問,你昨天怎么那么巧,遇到正要鋸樹的二叔。
老劉喝口茶后,沉思了一會兒說,你知道我為什么來這里嗎?
慶天沒想到老劉這么直接,嗯了一聲。
老劉繼續說,退休前,我無意中發現了這個地方,竟然有十幾棵同一時期的古梨樹。我昨天說了,這是歷史的見證,是記載歷史的史書。只要你能解開其中隱藏的密碼,就能破解還原一段未知的歷史,所以,我在這兒租了房子,有空就來研究研究這些古梨樹,說不定哪天被我一不小心破解了呢。
慶天沒言語,給老劉續上茶問,怎么樣,有結果嗎?
還沒頭緒,但我相信,只要努力,就有收獲,老劉的臉上一臉自信。倒是你怎么回來了?
還不是你和二叔爭吵,我爸知道咱倆的關系不錯,喊我回來救火,坐著死板,咱倆出去走走。
去哪兒?
去你昨天和二叔吵架的地方,那兒可是有四棵古梨樹。
好啊,咱們邊走邊聊。
眼看著再有百來米就走到昨天那棵古梨樹,慶天卻向北拐進一條灌木叢中的小道。
這是去哪里?老劉問。
帶你開個眼界,我小時候淘氣的地方,慶天說。
穿過灌木叢,大約二百多米后,兩個人來到山腳下。慶天指著山梁說,大約二百米處,會給你留下一個難忘的回憶。
老劉搖搖頭心說,我夸張點兒說什么地方沒去過,從故宮到布達拉宮,從雪鄉到天涯海角,走過的地方比你看過的還多,想讓我驚喜,我倒是要看看。
兩個人沿著山梁,爬到一個平臺,慶天指著前面兩塊四米多高的石頭說,有人叫做雙塊石,也有人叫猴石。我小時候管上面那一塊矮一點兒,圓一點兒的叫母猴石;下面那塊高一點兒,瘦一點兒的叫公猴石。咱們上去坐坐,上面很平的。
老劉坐在母猴石上,大汗淋漓,一股山風從前胸吹來,鉆過身體,帶走沸騰的熱量,又感覺十分愜意,你坐在母猴石上,我去公猴石上。慶天邊說邊跳過一米多寬的縫隙。視野開闊了吧,四棵梨樹全貌盡收眼底。
真不錯的地方,太羨慕你們小時候就有這么浪漫的游戲場所。
老劉你站起來看一下山下這些梨樹的分布。
怎么,還有什么講究?老劉問。
慶天仿佛換了一個人說,對,以下面玉米地為中心,昨天你們爭吵的那棵樹在南邊。伸手一指東面說,那棵是東面;轉過身,指著西面說,那兒還有一棵,最后一棵就在咱們腳下為北面。它們拱衛的就是山下這塊玉米地。
你的意思是那些古梨樹的最終指向地就是這里?
我猜的。慶天說。
讓我大膽地設想一下。這里的地勢風水作為墓地是最佳選擇,原來如此,哈哈。老劉仿佛打破塵封已久的某項世界紀錄,在母猴石上興奮地蹦跳大喊。這么明顯的風水寶地,我怎么就沒注意到呢?看來塵封數百年的梨樹密碼就要被我這個小人物解開了。真是謝謝你,讓我無意中點燃了靈感的火花。
你不覺得這兒建一座深宅大院更好嗎?慶天給老劉潑一瓢涼水。從公猴石跳回母猴石接著說,對于這些古梨樹,我比你關注得更早。
那一年大學放五一假,我大約上午十點多鐘到山口下車,眼睛里是田野上忙碌的農民與耕牛,鼻腔里是土地的氣息,其中夾雜著一股梨花的清香。大學里曾經在市報上發過幾首小詩,當時就有那么一點兒小沖動,心飄起來了。目光與感覺略過路旁的梨樹,落到地頭的梨樹,又跳躍到山邊。心和神就被那棵巨大的梨樹牢牢地吸引住,并在心靈深處震撼著。
說句心里話,當時我路過它二十多年了,它是我上下學中最熟悉的“陌生人”,在那個“五一”,第一次在它最美的時候關注了它,原來它竟然美得令人陌生中夾帶著震撼。還會有這樣的大梨樹嗎?我不由得問自己。
穿過紅旗堡,又行了大約三百多米,我的目光再一次牢牢地被抓住,右前方約二百米處的山腳,同樣出現了一棵開滿梨花的大梨樹。就這樣,從山口到撥掌溝門,每隔約五百米左右,就有這樣一棵大梨樹,加上這四棵共十四棵。我也是第一次丟人丟到家了,只顧著數梨樹,路過家門而不知,成為關家堡當時最大的笑話,都說我讀書讀傻了,找不到家門。
老劉插了一句,你從溝口數到這兒,從一棵樹到四棵樹環繞,所以你認為這兒就是最終的指向地。咱倆的關注點還真是互補,我專注于梨樹的生長狀況,分布特點,樹齡,你卻關注它們最終指向什么地方,咱倆的雙劍合璧,或許真能有什么驚天的歷史發現。
慶天說,那是后話,我帶你再看一樣東西吧,你肯定會感興趣,或許你的靈感會又一次迸發。
兩個人從原路下山,鉆進西面的樹叢中,來到西面亂石崗邊的大梨樹旁。
老劉撫摸著古梨樹說,多么古老啊,每一塊樹皮都是一頁史書,飽含滄桑。僅剩的一個活枝椏,還掛著一些梨子,生命不息,結果不息,這就是生命。
慶天說,別抒情了,看這兒的石臼,我以前從石頭堆里翻出來的。
老劉說,用石臼舂米,說明人類在這兒活動的時間更久遠,不會有石器時代的遺址被發現吧。
我們離真相很近了,只需要一個恰當的時機和一個偶然的相遇,所以還需劉叔你努力發現。慶天不忘調侃一下老劉。
正在這時,慶天的手機鈴聲響起,媳婦的聲音焦急嘶啞,孩子急性闌尾炎,在縣中心醫院。
慶天興致正濃的探索欲望仿佛一盆冷水潑過,一下子降到冰點。劉叔,以后多聯系,沒有解不開的謎,沒有破不開的密碼,期待我們下一次合作。然后急匆匆地回縣城了。
3
十月下旬的一個周六,老劉早上和兒子通了電話,確定兒子這周不回鎮里,心里有些失落,情緒低沉,感覺生活缺了前行的動力。忽然,他想起了慶天,不知那個家伙在干什么?幸好自己找到了慶天這個生活的調味劑。忍到十點多鐘,老劉撥通了慶天的手機。
劉叔,有事嗎?慶天在爸家屋后地收藥材,滿手泥。
沒事兒,就是想和你聊聊,在鎮里嗎?
我現在在爸家,勞動改造,起蒼術,你呢?
我在鎮里閑得慌,既然你回到山里,我馬上回去,一會兒見。
那好,中午在我爸家聚聚,慶天說。
不了,去你爸家不方便,我買一些熟食,還是到我家,咱倆胡吃海吹,牛在南山,沒有外人,盡興,老劉說。
那行,你的車到我爸家大門口,按幾聲喇叭。
好了,一會兒就到。老劉竟然有些激動。
一個多小時后,慶天在屋后的園子里聽到大門外喇叭聲,對媽說,中午我不回來吃飯了,你和爸別將就,弄幾個菜喝點兒酒。
慶天媽說,少喝點兒酒,開車呢!
媽,我今晚不走,不算酒駕。
慶天喝了兩杯白酒,很少喝酒的老劉陪了兩瓶啤酒,就已經紅頭脹臉了。
老劉問,最近有進展嗎?指的當然是對古梨樹的研究。
沒,你呢?
有一點兒想法,一會兒喝完酒,去找找感覺。正好莊稼收割了,咱倆去勘探一下。
你去刨墳掘墓啊,打住,不是咱干的活,慶天玩笑著說。
老劉繼續說,我想趁著這個機會,現場實際確定一下我當初的設想正不正確。邊說邊從墻角掏出兩瓶可樂。
我血糖高,還是礦泉水適合我,慶天明白老劉的意思。
大山深處的秋天,仿佛某個畫家不小心將顏料盒碰倒,大片的紅是五角楓,大塊的橙是柞樹,點點綠色是柏樹,配著沒有云彩的湖藍天空,就是一幅寧靜的畫。
田里的玉米已經收割完畢,玉米秸一垛垛碼成金字塔的形狀,高臺上不再是緊湊的夏季,現在空曠起來。
慶天扛著鎬,跟在拎著鍬的老劉后面登上高臺。老劉仿佛真的懂得風水,四處打量和觀察,沿著地壟溝東走西轉,最后在一處停下說,如果我的推論正確,墓穴應該在這兒,咱們現在就來驗證一下,揭開謎底吧!老劉興奮的臉比楓葉還紅。
我還是覺得咱們像盜墓賊,慶天說。
老劉一臉認真地說,實踐出真知,我們只管大膽設想,然后小心求證。
一個多小時后,慶天有氣無力的坐在地上,望著眼前大約一點五米長,半米多寬,一米多深的土坑說,不挖了,累死我了,喝水。一仰脖子,半瓶水下肚。劉叔,我不懂考古,你看一下這個土坑,土壤層次分明,沒有被翻動過的痕跡,你看呢?
老劉用右衣袖擦一下額頭上的汗珠,也狠狠地喝一口水,一屁股坐在壟臺上,長出一口氣,對著慶天嘿嘿一笑,我也是這么想的。
看來你的墓葬推想行不通,還是我的住宅理論有機會。
除了西面那個石臼,沒有證據支撐這兒原本是一處深宅大院。老劉像一只領地意識強烈的獾,不容納別人的想法。
上那兒坐一會兒,慶天指著山上的一對猴石。
上去吹會兒風,我的酒醒得快,先把坑填上,老劉說。
坐在母猴石上,老劉將剩下的半瓶水一飲而盡。老了,酒后更老了。
慶天靈活地跳到公猴石上,飲口水,望著山下的土地和四棵古梨樹,不由地皺了皺眉,嘴里嘀咕著,梨樹,密碼,土地,生活,人類,房子。他感覺自己隱約間仿佛捕捉到了什么,雖然不清晰,沒有抓住,還留有一絲痕跡。
老劉看著慶天呆呆地望著山下,自言自語,猜測到慶天或許想到了什么,沒有打擾。
忽然,慶天一摔手里的瓶子,大喊道,應該是這樣的。
慶天轉過身子,對著老劉說,劉叔,我想,我們都錯了。咱倆都被這些梨樹帶進了誤區,一心想著這些古梨樹最終指向這里,所以思維定式地認為這里定然藏著天大的秘密,其實,秘密不一定藏在這里。
你想啊,這些梨樹明顯是人工嫁接并管理過的,那么梨樹本身存在的價值是什么?梨樹是用來結梨的,梨是用來吃的。誰吃?當然是嫁接者或是相關的人。而咱們恰恰忽略了梨樹的本質,只追求梨樹帶給我們感官上的影響,所以,從這點出發,這附近一定有人居住。
老劉說,這不廢話嗎,用膝蓋都能想明白。
慶天沒有反駁,接著說,這就衍生出第二個問題。有人居住,就要吃飯,想吃飯,就要有地種。劉叔你看一下,在這大山深處,能有這么大一塊地,近三十多畝,多么難得。土地最初的功用,不就是種植嗎,如果這三十多畝地都種上莊稼,能養活多少人口。所以,我現在認為這塊地是耕田而非住宅。
你這么一說,還真有一定的道理,時間?什么人?他們住哪兒?老劉說。
這是第三個問題,中國古人信奉著丑妻近地家中寶這個信條。按著這個思維邏輯,居住的人不會離這兒太遠,不會超過一千米,甚至就在這附近。
老劉說,地南邊土塄下是河道,又是背陰地,不適合人居住。地里不蓋房,只有東西兩面。東面緊貼山根,也不適合居住,西面亂石崗,但有石臼佐證了生活氣息曾經在這兒繚繞過。
慶天深思著,這兒或許有更早的人類在此居住。他抬起頭說,劉叔,你說有沒有可能千年前就有人在此居住?比如有一個大型的山洞,能夠遮風擋雨,抵御猛獸,冬暖夏涼。
老劉說,這附近的地勢一眼望穿,哪有什么山洞供人居住,還冬暖夏涼。
慶天說,河西那邊不是還有山崖嗎?或許藏有山洞。
山崖光禿禿的,跑過去一只虱子都能分清楚公母。哪有什么山洞,你在這兒生活了幾十年了,你發現過山洞嗎?老劉明顯的不耐煩。
小時候雖然淘氣,還真沒有來過這片山崖下。從小,父親總叮囑,不要到這片山崖下玩耍。因為他們小時候有個同伴被山上滾落下來的山石砸死了,所以,山崖下就是我們的禁區,我從來沒有近距離接觸過。慶天說。
不需要近距離接觸,橫看是崖側看是崖,遠近高低都相同,就在這兒,一目了然,山崖不過是百八十米長,老劉邊走邊繼續強調。
4
兩個人來到廣忱家大門外,將鎬和鍬放在門垛后,推開大門走進去。廣忱兒女都在城里安家,只留下老兩口在山里居住,兒女多次接兩位老人進城享福,老兩口死活不去。廣忱媳婦見進院兩個人,從屋里迎出來,看到慶天,笑說,真是稀客,什么時候回來的?
早上回來的,口渴了,進屋喝點兒水,慶天一臉笑容對著廣忱媳婦說。兩個人每人喝了半瓢水,老劉說,這水真甜,甜進心窩里了。
廣忱媳婦說,好喝就多喝點兒,兒子多次接俺倆進城,俺倆都沒走,就是舍不得這山里的空氣,還有這清甜的山泉水。
大伯呢?慶天不經意地問道。
幫喬二盤炕去了,你有什么事和我說一樣,廣忱媳婦大方地說。
慶天猶豫一下說,哦,是這樣,我想問一下這片山崖有沒有山洞?他指著屋后的山崖。
沒有,一直光禿禿,我嫁這兒快五十年了,沒有什么山洞。廣忱媳婦說得干脆,仿佛在述說自己的經歷一樣。
老劉的不良心理終于占了上風,對著慶天說,怎么樣,這回你該死心了吧!別說是山洞,就連菜窖也不可能存在。
廣忱媳婦聽到老劉這么一說,面色略有猶豫說,菜窖還真的有一個,就在最東面的崖壁下。
慶天內心仿佛雷震,好像一道天光劃過原本封閉黑暗的世界,點亮一縷火焰。忙問,多大?
廣忱媳婦說,挺大的,具體我說不好,你們若是想要看看,我可以帶領你們去,實際情況你們自己判斷。
慶天感覺自己的血在燃燒,沸騰。難道真的有山洞供古人居住,不會這么巧吧!趕忙催促說,帶我們看看。
我得帶個手電,里面挺黑的,廣忱媳婦補充道。
崖壁下面是廣忱老兩口開辟的一個小菜園。廣忱媳婦帶領兩個人從園門進去,一直走到崖壁最東面,指著前面的石壁說,就在這塊大石頭后面。
原來,這塊大石頭與后面的崖壁有兩米多寬的縫隙,不走到跟前,根本發現不了這兒暗藏玄機。石壁上一扇鐵門,廣忱媳婦快走幾步上前,拉住把手用力一拽,一個黑黝黝的洞口出現在慶天與老劉的面前。
通過手電光與洞口的光線,慶天初步判斷,洞的最高處近五米,最寬處有五六米,深十多米,沒有人類加工過的痕跡。老劉從另一個角度審視山洞,他觀察了石壁上的煙塵積累和刻畫痕跡判斷,這兒應該有人在此長期居住。
兩個人出洞后的反應更不相同,慶天覺得自己無意間解開了困惑多年的謎團,心頭壓的巨石翻開,仿佛間卸去了壓在心靈上的大山,一身輕松,單純地只是高興。老劉則不同,精神狀態亢奮,好像發現了新大陸一樣,對慶天說,我馬上回去形成材料,上報有關部門,對此進行考古,或許會有重大發現。那我的余生就可以畫一個圓滿的句號了。
那就提前恭喜你了,剩下的事情麻煩你來處理,我還得回去編古樹圖譜匯編。
5
十一月中旬,老劉撥打了慶天的電話,掩飾不住的興奮聲音透過手機聽筒傳遞給慶天。經上級考古部門發掘鑒定,那個山洞的確是古人生活過的洞穴,只是被嚴重破壞,僅發掘出石鐮一枚。
還有那株距五百米左右一棵的古梨樹,專家給了指導性意見,古人沒有里程碑,栽種那些梨樹,僅僅是為了標注里程用的,沒有什么特別的含義。
慶天一直沒吱聲,默默地聽著老劉把話說完才接言說,劉叔,你沒錯,市專家也沒有錯,其實,大家的努力也僅僅揭開了秘密的冰山一角。
我這些日子核對史料和本地區的傳說,又有了新的重大發現,古梨樹在山南山北的分布看似隨機,其實是一組密碼,中間還隱藏著不為人知的秘密。你想知道是什么人把梨樹作為密碼嗎?
電話那邊,老劉急得直搓手。快說,別磨嘰,有什么新的發現?
電話這邊,慶天微微一笑,今晚回山里,請我喝酒,飯桌上再告訴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