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空間是近年來社區研究的一個重要議題,將空間維度引入基層協商研究,考察“協商空間”的可能性及其運行條件,有助于深化對于基層協商的認識。首先,社區規模是影響基層協商的重要因素,根據社區規模合理劃分協商單元、選擇適當的協商形式是基層協商有效開展的前提。其次,利益相關方之間的社會信任和各方所信賴的權威有助于協商空間的建構;而實名制、禮儀和網絡協商規則有助于網絡協商空間的健康發展。最后,協商場所的空間布局和儀式、象征的植入可以幫助協商參與者完成角色的轉換并強化其對協商規則的認知和內化,從而為基層協商奠定堅實的微觀基礎。
關鍵詞:基層協商;社區規模;協商空間;象征性表達
中圖分類號:D621.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007-9092(2021)04-0051-010
新世紀以來,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快速推進,在城市研究尤其是社區研究中,空間問題越來越受到重視,甚至有學者將這一趨勢稱之為“社區研究的空間轉向”。①確實,就社區研究而言,社會空間視角可以讓人們更好地理解“社區是如何成為可能的”。從宏觀層面上,它有助于我們理解人在城市中的空間位置如何影響人們對社會資源的獲取和社會地位的獲得;從中觀層面上,它有助于我們理解空間如何影響人與人之間的互動以及各種社會聯系的建立;從微觀層面上,它有助于我們理解人是如何通過空間感受來組織自身的經驗,形成自我認同,并對外部世界做出反應。②
眾所周知,城鄉社區是中國基層協商最重要的場域。但是,“社區研究的空間轉向”并未傳遞到協商民主的研究之中。迄今為止,從空間維度來探討基層協商的文獻屈指可數。艾少偉以散雜居回族清真寺重建為例,探討了集體協商機制在宗教空間生產中的作用。③孫九霞則以云南麗江白沙村為例,考察了村民在旅游開發過程中爭奪社區空間的方式由博弈向協商的轉變。④這些研究均是在空間研究中引入協商的視角,其重心不在協商,而在空間,因此基本沒有探討空間因素在協商中的具體表現及其問題。與前述以物理空間為中心的研究不同,在網絡空間和網絡協商的研究中,有一部分研究涉及基層協商。例如,卜紅雙考察了網絡應用于基層協商所面臨的挑戰,提出從培育理性素質網民、提高政府應對能力、搭建網絡對話平臺三個方面著手來促進基層網絡協商的發展。卜紅雙:《網絡空間視域下基層協商民主實現路徑探析》,《汕頭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7期。 余華以杭州良渚文化村為例,展示了協商在社區營造中的作用,其中就包括業主論壇這種網絡協商形式。余華:《社區營造:協商空間的構建及地方歸屬感——以杭州良渚文化村為例》,《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 由于網絡屬于一種虛擬空間,因此,這一部分的研究成果與本文的相關性更高。但這些研究仍停留在較為抽象的層面,尚未深入探討網絡協商的具體機制和技術支撐條件。總體來看,目前學界對于基層協商中的空間維度還缺乏足夠的關注。本文嘗試將空間維度引入基層協商研究,考察“協商空間”(Deliberative Space)的可能性及其運行條件。
本文所謂的“空間”既有物理意義上的,也有社會意義上的。從物理意義上講,協商空間包含兩個方面:協商單元的劃分和協商場所的空間布局;從社會意義上講,協商空間也包含兩個方面:協商空間成立的社會政治條件和網絡協商空間健康發展的社會條件。
本文的核心關懷是協商空間的生產和再生產,這一問題可以從如下幾個方面來加以思考:第一,協商空間得以建立的前提:在何種空間尺度上,協商是可能的?在不同的空間尺度下,協商活動應該如何選擇恰當的協商工具?第二,協商空間得以建立的社會政治條件:在何種社會政治條件下,協商空間得以產生?網絡協商空間得以維系?第三,協商場所的空間布局與協商參與者的塑造:何種空間布局和空間表征,更有助于協商參與者實現角色的轉換和協商規則的內化,從而為基層協商活動的有效開展奠定微觀基礎?
一、社區規模與協商單元劃分、協商工具選擇
規模一直是民主理論和實踐的一個重要議題。在《規模與民主》一書中,羅伯特·達爾和愛德華·塔夫特不僅在一般意義上指出了規模問題如何推動民主形態從直接民主向代議制民主過渡,而且通過引入新的解釋變量,對規模和民主之間的關系進行了深入的實證分析。該書的第五章討論了規模和溝通成本之間的關系,由于金錢、時間等成本的約束,通過相互討論來進行決策的人數不可能太多,一般而言,應該控制在工作委員會的規模,即5-10人。即使超出工作委員會的規模,最多也只能在25-30人。超出這個規模,就很難指望參與者之間能夠進行充分而有效的面對面溝通。羅伯特·A.達爾 、愛德華·R.塔夫特:《規模與民主》,唐皇鳳、劉曄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3年版,第65-67頁。 盡管這項研究是在20世紀70年代初作出的,當時協商民主理論尚未興起,但是,它對于協商民主這種以討論為中心的民主形式來說至關重要。事實上,協商民主理論和實踐的發展都與這一問題息息相關。首先,協商民主發展出一種統計學意義上的代表機制,即通過抽樣來選取協商的參與者,由于人人都有平等的被抽中的機會,同時樣本又能準確地反映總體的特征,具有統計學意義上的代表性,從而克服了規模和民主參與之間的難題。其次,協商民主的經典實踐形態均在某種程度上符合達爾提出的規模限制。例如,在公民會議、公民陪審團等西方最常見的協商實踐中,人數均控制在10-30人;約翰·蓋斯提爾、彼得·列文:《審議民主指南》,劉介修、陳逸玲譯,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44、146、179頁。 在中國的雙周協商座談會中,人數控制在20人。談火生:《雙周協商座談會:人民政協協商民主的制度創新》,《國家行政學院學報》,2017年第2期。 再次,當參與協商的人數超出這一限制時,會應用一些技術手段來克服統計意義的代表與規模限制之間的沖突。例如,在協商式民意調查中,人數往往較多,一般會達到幾百人,為了保證參與者能充分討論,會采用分組技術,每組12-15人。約翰·蓋斯提爾、彼得·列文:《審議民主指南》,劉介修、陳逸玲譯,群學出版有限公司2012年版,第136頁。
從這個意義上講,協商民主也一直在尋找各種方法來克服規模對于協商所構成的挑戰。這一挑戰不僅表現在國家層面或超國家層面的協商,同樣也表現在基層協商之中。在城鄉社區這一地理空間里,有兩個主要因素構成了基層協商的規模難題:第一,人口數量。城鄉社區的規模差異較大,小的社區可能只有幾十戶,大的社區則有上萬戶。以北京為例,社區一般的規模是2000-3000戶,最小的社區只有149戶,最大的勁松八棵楊社區則有10000多戶。截止到2006年,八棵楊社區有居民總戶數10211戶。百度百科詞條,https://baike.baidu.com/item/%E5%85%AB%E6%A3%B5%E6%9D%A8%E7%A4%BE%E5%8C%BA/7470548?fr=aladdin。農村社區差異更大,全國近60萬個行政村,平均每村約1000人,青藏高原上最小的村才十幾戶人家,中國最大的村莊廣東普寧的大長隴村常住人口4萬多人。大長隴,百度百科詞條,https://baike.baidu.com/item/%E5%A4%A7%E9%95%BF%E9%99%87。第二,居住方式。城市社區的居住方式以集中居住為主,較易組織。但農村社區的情況比較復雜,尤其是山區和草原地區,居住方式與平原地區差異較大。在山區,往往一個行政村包含幾個甚至幾十個自然村,村與村之間隔山相望。
人口規模和居住方式給協商帶來的問題是:如何保障協商民主的代表性和城鄉居民平等參與的權利?在人口規模和居住方式的約束條件下,絕大多數社區是不可能做到人人參與的,即使城鄉居民有參與的意愿,并愿意花時間和精力參與,也沒有足夠的物理空間讓每個人都有參與的機會。如何化解這一難題?
首先,可以根據具體的協商議題,恰當確定協商單元。協商單元不一定要與行政區劃相吻合,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城鄉社區協商的意見》已經意識到這一問題,明確區分了三種情況:(1)涉及行政村、社區公共事務和居民切身利益的事項,由村(社區)黨組織、村(居)民委員會牽頭,組織利益相關方進行協商;(2)涉及兩個以上行政村、社區的重要事項,單靠某一村(社區)無法開展協商時,由鄉鎮、街道黨委(黨工委)牽頭組織開展協商;(3)人口較多的自然村、村民小組,在村黨組織的領導下組織居民進行協商。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關于加強城鄉社區協商的意見》,中國政府網,2015年7月22日,http://www.gov.cn/zhengce/2015-07/22/content_2900883.htm。這一區分顯然主要是以農村社區為模板來制定的,一方面,它沒有注意到城市社區的特殊性,僅僅指出了農村社區中自然村、村民小組作為協商單元的必要性,沒有考慮到城市社區中的小區、網格,甚至樓棟、門洞,都有必要成為獨立的協商單元。另一方面,它也沒有充分考慮農村社區的居住方式對于協商單元所造成的影響。實際上,對于山區和草原的村民或牧民而言,自然村、村民小組作為協商單元的必要性不是因為它人口較多,而是因為居住分散。在山區,兩個自然村之間可能直線距離并不遙遠,但隔山相望,要聚在一起,需走幾小時山路。而且,很多公共事務就是局限于特定的自然村,與隔山相望的村子沒有關系。對于這些自然村或村民小組而言,即使人口不多,只有十幾戶,甚至幾戶,也應該作為獨立的協商單元,如此才能有效開展協商。
其次,可以根據協商單元的特點選擇合適的協商工具。不同的協商單元具有不同的特點,其中,既有人口規模上的差異,也有居住特點上的差異,應根據協商單元的特點,選擇協商參與人員的產生機制以保障其代表性,并選擇合適的協商場所和會議形式以利于協商的開展。就人口規模因素而言,它主要影響協商人員的選取方式和會議的組織形式。在自然村、村民小組或樓棟、門洞這個層級,如果是涉及全體村民或整個樓棟的公共事務,通常會采用戶代表的方式來挑選協商的參與者;如果是只涉及其中一部分人利益的公共事務,則邀請利益相關方參加。但是,在行政村和城市社區層級,或者鄉鎮、街道層級,如果是涉及全體居民的公共事務,戶代表這種機制就需要加以改進,因為數量過于龐大。要么利用既有的村民代表大會或居民代表大會開展協商,要么通過自愿報名和抽樣相結合的方式來選取戶代表。在這一過程中,還應該注意在協商人員的構成上保證抽樣產生的代表與選舉產生的代表相結合,普通村(居)民與具有一定專業知識的村(居)民相結合,注意吸收一定數量的老黨員、老干部、老模范、老教師參與協商。為了更好地實現這一目標,在有條件的鄉鎮、街道,可以建立協商人才庫,摸清家底,根據協商議題選取一定數量具有相關專業知識的人員參與協商。在這方面,浙江溫嶺的經驗是值得重視的。談火生:《混合式代表機制:中國基層協商的制度創新》,《浙江社會科學》,2018年第12期。在行政村和城市社區層級,或者鄉鎮、街道層級,由于參與協商的人員可能較多,在會議的組織形式上,就不能僅限于大會討論,而應該大會討論和小組討論相互配合,交叉進行,經過多輪的大會討論和小組討論,最后形成會議紀要。與此同時,這個層次上的基層協商,其前期準備工作應該比自然村或樓棟層次的協商更加充分,應該形成文字材料,提前幾天發放給參加協商的人員,促使他們提前思考,以便會上的討論更加深入,所反映的意見更加成熟。
就居住特點因素而言,它主要影響協商場所的選擇。現在很多地方都在建專門的議事廳,在鄉鎮、街道或行政村、社區這個層級,如果有條件,能建當然好,但在大部分的行政村和社區還是存在一定困難的。因此,在協商場所的選擇上,還是應該因地制宜,利用既有的場地開展協商。當參與協商的人數不多時,可以利用村部會議室、老年活動中心、婦女之家等場所;如果人數較多,可以利用社區中的空地或借用周邊的中小學的教室來開展協商。如果會議形式是大會討論和小組討論交叉進行,借用中小學教室可能是最佳選擇。在自然村或樓棟這個層級,應善于賦予既有空間以新的用途。例如,在南方很多地方有祠堂,以前就是家族協商議事場所,今天完全可以用它來開展協商活動;在很多城市社區,高層住宅的居民們將一樓的門廳加以裝扮,變成溫馨的“會客廳”,成為整個門洞幾十戶居民們協商議事的場所;在湖南臨澧縣農泉村,在蘇州的項路村,利用村里小賣部前的空地,村民們搬著小板凳來協商議事,“板凳夜話”求出村民需求“最大公約數”;《基層協商民主經典案例選編》,人民出版社2015年版,第241-244頁;張添翼:《蘇州望亭項路村“板凳夜話”求出村民需求“最大公約數”》,《瀟湘晨報》,2020年9月30日。在江蘇徐州,將村里黨員、鄉賢家的堂屋作為“微協商”的場所,就鄰里關系開展協商。2021年4月15日,江蘇徐州市睢寧縣訪談手記,訪談人:談火生。這些都是基層協商中涌現出來的活生生的巧用空間的案例。
二、信任、權威與協商空間的構建
“協商空間”在很大程度上是一個比喻性的說法,它和上一節所討論的物理意義上的空間不同,它是一種社會意義上的空間。這種空間是政治性的,它本身是社會的產物,各種社會關系、意識形態和權力關系充斥其間,共同維持著社會空間的生產和再生產。具體到本文所關注的協商空間來講,不同的協商類型在協商空間的建構問題上所面臨的挑戰是不一樣的。一般而言,協商可以分為三種主要類型:決策型協商、沖突協調型協商和公民教育型協商。在中國,單純的公民教育型協商基本沒有,在國外,有些社會組織所開展的協商活動專門致力于公民教育,如美國的國家議題論壇。因此我們此處的討論也不涉及。在基層協商中,決策型協商和沖突協調型協商兼而有之。其中,決策型協商的協商空間建構問題并不突出,因為民眾有很強烈的參與意愿。在這一點上,中國的基層協商表現出與西方國家不一樣的特點。在一些西方國家,民眾的參與意愿并不高,且不說費時費力的協商,即便是最簡單的投票,大家都不愿意參與。以2004年加拿大舉辦的經典協商案例為例,組委會通過隨機抽樣的方式選出了26500人,給他們每個人都寄送了一份邀請函。其中,有1441人回信表示有興趣參加這個活動(占被抽到樣本的5.4%),最后到會參加正式抽簽的只有964人(占被抽到樣本的3.6%)。但是,2005年溫嶺市澤國鎮舉辦的民主懇談會中,被抽選的275名民意代表有257人參加了民主懇談。但是,沖突協調型協商在這一問題上則面臨著挑戰。例如,溫嶺市松門鎮L教堂遷址問題,就因為協商空間無法有效建立,爭執雙方糾纏了近20年,上訪不下60次,但都無法解決問題;廣州市下圍村,作為協商載體的村民代表大會也曾長期無法正常召開。這些案例表明,協商空間的建構需要一些必要的條件,缺乏這些條件,即使各利益相關方有協商的意愿,甚至有相應的制度安排,協商也無法展開。在基層協商中,矛盾協調型協商所占的比重是比較大的,因此,在基層協商中,協商空間的建構問題非常重要。
在本文看來,有兩個關鍵的變量影響協商空間的建構:一、利益相關方之間的社會信任;二、是否存在為各方所信賴的權威。
如果利益相關方之間缺乏基本的信任,他們更有可能選擇對抗的方式而不是合作和協商的方式來處理他們之間的分歧。在這種情況下,協商空間是無法建立起來的。因此,我們在松門鎮看到的是不同信仰的群體連年上訪,在下圍村看到同為郭姓的不同房頭之間大鬧會場。在這兩個案例中,協商空間的構建最終都是通過外部權威(鄉鎮黨委和政府)的介入來完成的。就此而言,基層協商空間的建構一方面要注意培育社區成員之間的社會信任,另一方面要恰當地借助權威的力量,共同營造出一個公正、寬松的環境,讓利益相關方能坐下來心平氣和地展開對話。
就社會信任的培養而言,互惠規范(Norms of Reciprocity)和橫向的公民參與網絡非常重要,它們不僅可以增加人們之間的相互信任,并且使信任得以傳遞和擴散。羅伯特·帕特南:《使民主運轉起來》,賴海榕譯,江西人民出版社2001年版,第149、197、201-207頁。帕特南的這一觀察對于此處的論題很有啟發,在當代中國,城市社區協商遭遇的挑戰之一就是橫向公民參與網絡的缺失,這一點在商品房社區表現尤為明顯。因此,在基層協商空間的構建過程中,要注重發展社區社會組織,通過社區社會組織的發育及其活動,強化橫向公民參與網絡。在商品房社區中,社區社會組織的發展有助于將一個陌生人社會逐步轉變為半熟人社會甚至熟人社會,并在密切的互動中加強社區居民之間的信任。
但是,僅僅有公民參與網絡仍然是不夠的。無論是在松門鎮還是在下圍村,都不缺乏這種橫向的公民參與網絡,然而公民們仍被信仰和宗族文化所割裂。因此,互惠的社會規范及其實踐非常重要,下圍村正是通過建立互惠的社會規范(新的協商規則)才實現了自身的突圍,從一個20多年的問題村轉變為民政部的先進典型。
當然,在特定時期,當互惠規范遭到破壞之時,要成功構建起協商空間,有時不得不訴諸權威的力量。這些可以借助的權威起碼包括三種類型:法理型權威、傳統型權威和知識型權威。本文此處沒有直接采用韋伯的權威類型,而是對之進行了修正。此處之所以用知識權威代替卡里斯馬型權威,主要是因為卡里斯馬型權威與民主尤其是協商民主的基本精神存在張力。而在實踐中,無論是政策型協商還是矛盾協調型協商,知識權威對于協商的順利開展都具有特殊的意義。
法理型權威的合法性來源于科層制和法律,它們在基層協商中主要包括鄉鎮街道的黨委(黨工委)、政府;城鄉社區的黨組織、居委會、村委會。按照中共中央辦公廳、國務院辦公廳印發的《關于加強城鄉社區協商的意見》,它們是基層協商的組織者。當利益相關方之間缺乏基本信任之時,它們可以利用組織所賦予的合法權威,為利益相關方提供擔保,使他們對協商的公正性和協商成果的有效性有基本的信任,從而為利益相關方創造出一個協商的空間。2008年溫嶺市新河鎮的行業工資集體協商和2013年松門鎮L教堂遷址問題的協商均是如此。勞資沖突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都是棘手的難題,在行業工資集體協商之前,勞資雙方缺乏信任,同一行業的企業主之間也由于競爭關系缺乏信任。勞資糾紛導致工人罷工、上訪,企業主苦不堪言;企業之間為了搶工人,哄抬工價,最后承諾無法兌現又引發新的勞資糾紛。如此惡性循環,兩敗俱傷。新河鎮由鎮政府主導,工會出面,組織勞資雙方就行業工資開展協商,而不是像以前那樣通過罷工、上訪、惡性競爭等方式互動,最終使問題得到圓滿解決。陳朋:《國家與社會合力互動下的鄉村協商民主實踐》,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版,第229-253頁。松門鎮L教堂的遷址問題由來已久,其爭端一直蔓延近20年。雙方上訪不下60次,自行調解100多次,但都無法解決問題。2013年,鎮黨委和政府所主持的民主懇談,卻成功地化解了雙方的矛盾,提出了雙方都能接受的最終方案,使得20年的積案一朝化解。蘇鵬輝、談火生:《群體性事件治理中的協商民主取向》,《國外理論動態》,2015年第6期。在這兩個案例中,雙方沖突之所以久拖不決,一個很重要的原因就是沖突雙方誰都沒有權威性,上訪本身也是尋求權威的過程。在民主懇談中,黨委和政府以自身的權威資源構建了一個威信空間。有了這樣的空間,沖突各方才愿意坐下來,以理性的方式進行協商,而不是以情緒化的方式相互對抗。
能發揮類似作用的還有傳統型權威,其合法性來源于習慣和傳統,尤其是在農村社區,傳統鄉村社會秩序有助于積累人們之間的信任互助關系,陳毅:《黨建引領:構建鄉村內外秩序走出鄉村民主治理困境——基于中部某省GW村小組的觀察》,《江西師范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年第6期。
傳統型權威發揮作用的空間還很大。在山東新泰,“三老”(老黨員、老干部、老模范)成為平安協會的重要組織特征。“三老”是熟人社會中的“大熟人”,他們熟悉社情民意,具有豐富的人脈資源和廣泛的群眾基礎,具有很高的威信。由于群眾信任他們,在處理各種矛盾糾紛時,他們出面,可以用群眾便于理解和接受的方式,通過溝通協商,有效化解矛盾。徐曉全:《基層治理中的國家與社會——山東新泰平安協會的表達》,清華大學2016年博士學位論文,第126-133頁。他們的威望、面子、經驗和關系是法理型權威所無法替代的。從協商民主的運作來講,學者們發現,如果讓“三老”等在基層德高望重的人擔任協商的主持人,會有助于協商的順利展開。因為他們不僅在群眾中有威信,而且具有地方性知識,了解當地的情況,可以有效應對沖突協調型協商中出現的問題,對協商進行有效引導。何包鋼:《協商民主和協商治理:建構一個理性且成熟的公民社會》,《開放時代》,2012年第4期。這也是近年來各地在基層協商中重視發揮鄉賢作用的原因。
在基層協商空間的建構中,值得一提的是知識型權威,其合法性來源于其所掌握的專業知識。在不同類型的協商中,所需要的專業知識是不同的。對于政策型協商來講,最需要的知識是與議題相關的專業知識;而對于沖突協調型協商來講,最重要的知識則是法律知識和心理學知識。因為在很多時候,矛盾糾紛的產生是由于當事人不了解相關法律的規定而產生誤解,或者當事人無法控制自己的情緒而爆發。我們在北京電視臺的《向前一步》欄目中,經常看到基層協商中出現火爆場面,參與協商的人惡語相向,甚至拍桌子。此時,現場的律師和心理學家就發揮了重要作用,總是能將沖突消弭于無形。《向前一步》是北京電視臺制作的一檔城市管理者與普通百姓之間平等對話和溝通的欄目,自2018年6月29日起每周五晚21:05在北京衛視播出。議題多為社區面臨的具體問題,如停車位、老舊小區改造等,每期節目都邀請100名觀眾參加,通過面對面的溝通,在充分辯論的基礎上達成和解。 因此,各地應該充分利用既有的政策,調動相關知識資源,在基層治理中有效構建協商空間。例如,在鄉村振興戰略的實施過程中,很多地方都為農村社區配備了律師,應該充分發揮他們的作用,在協商中,利用他們的法律知識來構建協商空間。
三、禮儀、規則與網絡協商空間的維系
上文討論了線下的社會意義上的協商空間;在這一節,我們轉向線上的社會意義上的協商空間。在當代中國,網絡已經成為公眾表達訴求和進行辯論的公共論壇。在網絡政治空間,信息是即時交互且高度共享的,每一個公民都可就共同關心的事務相互探討交流。這種網絡空間中的協商對于收集民情民意、凝聚社會共識,具有成本低、見效快的特點。但是,網絡協商的娛樂化和碎片化傾向正日益侵蝕著協商民主所倡導的理性和共識。因此,如何建構一個理性的網絡協商空間,對于推進中國的協商民主建設至為重要。聶智琪:《互聯網時代的民主重構:基于協商民主的視角》,《國外理論動態》,2018 年第2 期。
在線下的社會意義上的協商空間中,信任和權威非常重要;但由于網絡自身的匿名性和去中心化等特點,這兩個因素的重要性受到極大的削弱。
第一,網絡空間中的協商往往是匿名的。這一特征有其積極的意義,因為它將網民在現實世界中的身份隱藏起來,在一定程度上排除了現實社會中基于外在身份所導致的不平等,有助于人們自由地表達真實的意見。但是,匿名性將網民現實生活中的身份隱藏起來,將現實生活中的權威屏蔽在外,這不僅將現實生活中的秩序暫時擱置起來,而且可能導致不負責任的言論,甚至形成網絡暴力,從而對協商民主所要求的理性原則和相互尊重原則構成傷害。聶智琪:《互聯網時代的民主重構:基于協商民主的視角》,《國外理論動態》,2018 年第2 期。
第二,網絡空間中的協商往往缺乏深度。和面對面溝通相比,網絡空間的協商很多時候通過文字來進行,而不是通過聲音來溝通。在基層協商中,最常見的形式是微信群或社區論壇、業主論壇等,這些形式雖然有助于信息的快速傳播,但不利于深入而理性的討論。
第三,網絡空間中的協商經常會出現極化現象。網絡空間的虛擬性和網民的從眾心理是造成網絡極化現象的重要原因。匿名性使得網民沉浸于一種“法不責眾”的群體心理;從眾心理使得網民害怕被孤立或者被疏遠,當他們認為自己的意見屬于少數派的時候,便會選擇沉默。因而,在網絡空間所呈現出來的意見往往會朝著極化的方向發展,不利于多元意見的自由表達以及基于多元意見而來的自我反思。
第四,網絡空間中的協商還存在數字鴻溝的現象,這一點在基層協商尤其是農村社區的協商中表現更為明顯。相比較而言,在高層的政協協商中,數字鴻溝的問題就不明顯。在農村,由于青壯年外出務工,留在村里的是老人、婦女和孩子,很多老人是不會使用智能手機的。如果開展網絡協商,這些人群會被排斥在外。即使是在城市社區,同樣存在類似的問題。因此,如何消除基層網絡協商中的數字鴻溝,更好地實現協商民主的包容性原則,這是網絡協商空間面臨的一個挑戰。
由于這幾個方面的原因,網絡空間中的協商有時候會與協商民主的理想背道而馳:情緒化的言語甚至謾罵充斥其間、網民缺乏慎思而網絡大V大行其道、意見極化而不是多元發展。面對這些不利因素,一些十分推崇網絡民主實踐的學者也對網絡協商的民主潛能表示擔憂。例如,著名法學家桑斯坦就坦陳:網絡協商面臨著極化的威脅。凱斯·桑斯坦:《網絡共和國:網絡社會中的民主問題》,黃維明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03年版,第50-52頁。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胡泳也認為,“網絡討論社區很難成為慎議的論壇”。《良好的信任合作機制需要實質的公平和正義——專訪北京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胡泳》,《商務周刊》,2010年第7期。
就基層協商而言,網絡協商空間主要表現為社區論壇、業主論壇、微博和微信等即時通訊工具。2020年以來,在應對疫情的過程中,一些地方也開始使用騰訊會議等工具開展網絡協商。相對于社區論壇、業主論壇、微博和微信等主要以文字為手段的交流方式,騰訊會議在一定程度上有助于克服網絡協商的某些不利影響,但騰訊會議會加劇數字鴻溝。由于騰訊會議在基層的應用尚不普遍,下文的討論主要還是以傳統的網上社區論壇、業主論壇、微博和微信為中心展開。本文認為,在基層協商中,考慮到數字鴻溝的問題,對網絡空間的協商應予以恰當定位,它只能作為一種補充性手段,而不能成為基本手段。與此同時,考慮到網絡協商空間對協商民主所倡導的尊重原則、理性原則和包容性原則所構成的威脅,應從以下幾個方面著手,促進基層網絡協商空間的健康發展。
第一,通過實名制來消除匿名性所帶來的問題。這一點在基層的網絡協商中是可以做到的,事實上,在實踐中,很多社區的微信群都要求入群者修改其群名,以實名方式發言。實名制將網民現實生活中的身份帶入到網絡空間之中,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避免匿名性所帶來的無需負責的問題,網民在發言之時會自我審查,他需要考慮抬頭不見低頭見的鄰居們會如何看待他的發言,如何看待他這個人。在中國這樣一個注重“面子”的社會中,“面子”所構成的輿論壓力是非常強大的。在吉林安圖的群眾訴求服務中心,也能觀察到類似的效果,由于評理過程電視直播,參加評理的人的行為舉止發生明顯變化,語言更加文明,訴求也更加理性、溫和。
第二,通過網絡禮儀來抑制情緒化溝通方式,降低極化現象發生的幾率。正如現實世界中的協商一樣,網絡空間中的協商是無法完全避免情緒化的溝通方式和極化現象的。從某種意義上講,我們也不應該在協商中完全清除情緒化溝通方式,就像桑德斯和楊所言,在特定情況下,情緒化溝通方式比理性方式更有助于推進協商的深入和消除隱形歧視。林·桑德斯:《反對審議》;艾麗斯·楊:《溝通及其他:超越審議民主》,載談火生主編:《審議民主》,江蘇人民出版社2007年版,第110-123,323-352頁。但是,不可否認的是,極端形式的情緒化溝通方式確實會妨礙協商,而且它很可能會助長極化現象。因此,在基層的網絡協商中,強調網絡禮儀、適時地善意提醒發言者注意說話方式還是很有必要的。2007年,浙江“良渚文化村”業主論壇上關于該社區名稱的一次網絡協商就鮮明地體現了禮儀在網絡協商中的重要性。當時,萬科接手良渚文化村,認為“村”字土氣,將其改名為“良渚萬科城”。新名一見諸報端,立即引起早期業主們的反對,他們中的意見領袖在業主論壇上聯合進行抵制。其中,有業主諷刺萬科,“暴發之人,唯恐天下不知其姓名,心態失常,也情有可原,不足為恥”,引來50多條跟帖。所幸的是,萬科沒有與業主對罵,而是包容了業主的嘲諷與貶斥,積極地與業主們溝通,保留了“良渚文化村”這個名字,贏回了眾業主的信任。余華:《社區營造:協商空間的構建及地方歸屬感——以杭州良渚文化村為例》,《廣西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8年第1期。
第三,通過網絡協商規則來推動理性討論和協商秩序的構建。如果說網絡禮儀是一種軟約束的話,那么,網絡協商規則則是一種硬性要求。通過協商規則的建立,一方面引導參與者理性對話,另一方面建構協商秩序,引導協商朝著建設性的方向推進。這兩個方面的作用是相互關聯的,因為現實世界的權威不會自動地帶進網絡,而必須通過真誠的溝通、有理有據的表達來重構權威。張星:《網絡空間的協商民主實踐:現狀與問題》,《電子政務》,2015年第8期。網絡空間中的協商秩序正是在參與者的理性對話中自然浮現出來的,在規則的引導下,通過理性對話,更佳的論證得以勝出,成為最終決策的依據。
第四,通過技術賦能,消除網絡協商中的數字鴻溝。在此,技術賦能所需的技術并不一定是最新的技術。在無錫,我們看到傳統的有線電視在其中發揮了關鍵性的作用。2020年,無錫市搭建“3232有事好商量”有線電視平臺,城鄉居民手持有線電視遙控器就可以提出協商議題建議、報名參加社區協商、查看協商成果及其落實情況。此舉在很大程度上解決了網絡時代的數字鴻溝問題,為電子民主中的弱勢群體(尤其是老年人)開辟了直接參與的新途徑。2021年4月13日,江蘇省無錫市訪談手記,訪談人:談火生。
四、空間布局與協商秩序的象征性表達
協商秩序的構建不僅有賴于合理的協商規則的制定,更有賴于協商參與者對規則的自覺內化和遵守。參與者對協商規則的內化其實是一個政治社會化過程,既有的研究通常強調協商本身的教育作用,以及對協商民主的宣傳和協商文化的培育,但是忽視了這些作用得以發揮的具體機制。在這一節中,本文擬對其中的一個具體機制進行初步的探討,這就是協商場所的空間布局和儀式、象征的植入對于協商參與者的影響,它可以幫助協商參與者實現角色轉換和規則內化。
前文已述,不是所有的基層協商都需要修建專門的協商場所,但對于專門協商場所的空間則應該善加利用,因為空間布局本身就是對協商秩序的一種象征性表達,它可以幫助協商參與者直觀地感受協商的基本理念及其規則;而在此空間中所運行的儀式和所使用的象征則有助于參與者充分地意識到自身的角色,并自覺地按照新的定位來扮演自身的角色,按照協商的規則來調整自身的行為。正是在這種角色扮演的過程中,參與者逐漸將協商規則內化于心,從而為協商的有效開展奠定基礎。
廣東下圍村的基層協商實踐有助于我們理解上述抽象的討論。下圍村是一個“問題村”,在長達20 年的時間里發生了一系列集體越級上訪和群體性事件。但是,就是這樣一個“問題村”,在2014年至2015年的一年里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從“問題村”搖身一變成為全省的先進典型。轉變的關鍵之一就是公共空間的再造——在鎮政府的支持下,下圍村建設了一個300多平方米的村民議事大廳。
首先,下圍村村民議事廳在空間布局上有兩個特點:第一個特點是空間層次。整個會場分為前后兩個部分,前低后高,村民代表的座席區高于村兩委成員的座席區,改變了過去領導在上群眾在下的會場布局,一變而為領導在下群眾在上。這樣的空間布局從視覺效果上將人民當家作主和人民公仆的理念形象地表達出來。第二個特點是功能分區明確。300平方米的村民議事廳分為六個功能區:主持席、代表席、列席席、旁聽席、監督席、發言席。主持席位于會場的前方中央,是村兩委成員的座席;代表席位于會場的后方,是全村69名村民代表的座席;列席席、旁聽席和監督席位于會場前方兩側的位置,是村務監督委員會成員和前來旁聽的普通村民的座席,監督席和旁聽席將干部和村民代表的一言一行置于群眾的監督之下;發言席位于會場最前方大屏幕的位置。整個布局功能清晰、結構完整,它將協商秩序和規則以一種具象的形式呈現出來,讓每一個走進會場的人都清楚地知道自己的角色,并按照各自角色的要求行事。
其次,會場布置運用了具有強烈政治意義的象征。在議事廳的前方,擺著兩臺用來演示幻燈片的大屏幕電視,正對面的后方墻上張貼著習近平總書記的語錄:“要堅持用制度管權管事管人,抓緊形成不想腐、不能腐、不敢腐的有效機制,讓人民監督權力,讓權力在陽光下運行,把權力關進制度的籠子里”。與之相匹配的是《石灘鎮下圍村村民代表議事制度》,18條規則并不復雜,但卻包括了從協商議題產生到協商成果運用的完整鏈條。整個會場布置不僅具有很強的象征意義,而且具有現實的效果,它營造出一種莊嚴、肅穆的氛圍,并對身處其中的每一個人形成心理上的導引作用。村民代表會清楚地意識到自己的責任,并意識到應該按照議事規則來開展協商;兩委成員坐在較低的位置,抬頭仰望村民代表時,首先映入眼簾的是習近平總書記的語錄,它會時時提醒他,要為人民服務,而不能像以往那樣“總把自己的利益想在前頭”。
再次,會議本身的儀式感。按照議事制度的規定,與會人員需佩戴牌證對號入座。這個小小的規則非常重要,與會人員佩戴牌證的動作就類似于人類學中的“過渡禮儀”(The Rites of Passage),阿諾爾德·范熱內普:《過渡禮儀》,張舉文譯,商務印書館2010年版,第10頁。佩戴上牌證就意味著一種社會身份的轉換,牌證明確地提醒村民:你已經從一個日常的生活空間進入了一個神圣的政治空間,你必須調整你和其他人之間的互動模式,重新界定你們之間的權利義務關系。在會場之外,你們可能是親戚、好友;但是,在會場之內,你們是村民代表、村務監督委員會委員或兩委成員。你必須重新調整身心狀況,以便肩負起新身份的責任;必須表現出適當的行為,以符合這種政治身份的要求。下圍村在過去之所以成為“問題村”,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宗族勢力主導了村莊的選舉和治理,非正式制度架空了正式制度。現在,佩戴牌證這一看似平常的儀式不僅讓村民代表們體會到人大代表走進人民大會堂時的莊嚴感和自豪感,而且對號入座將自然的人際網絡擋在門外,用統一的身份彌合了宗族所引發的社會分歧,從而防止它們干擾民主政治的運行,有效預防過去村民代表大會時常見的弊端:人們按照宗族關系、親疏遠近扎堆坐,上面開大會下面開小會。
當然,這并不是說所有的基層協商都應該按照下圍村的模式來布置會場。對于絕大多數的基層協商單元來講,也不可能具備下圍村這樣面積達到300平方米的現代化議事大廳。在一些小型的會議室,我們通常會看到體現平等精神的圓形會議桌,張貼在墻上的各種宣傳語,以及長短不一的協商規則。這些政治象征盡管形式各異,但它們與下圍村村民議事大廳中的各種象征一樣,是對協商秩序的一種空間表達,共同發揮著對參與者進行引導和教育的作用,讓參與者在一次又一次的協商中逐漸將協商精神和協商規則內化于心。
五、結語
以上我們從四個方面對基層協商中的空間維度進行了初步探討,這在一定程度上彌補了既有研究的不足——注重時間維度(協商流程)而忽視空間維度。本文的研究只是一個初步的探索,由于筆者知識結構的缺陷,很多重要的議題都未能深入。例如,建構網絡協商空間所需的網絡技術就完全超出筆者的知識范圍;要想熟練運用人類學知識來分析儀式和象征,對于筆者來說也是力所未逮。
然而筆者相信,空間維度絕不僅僅局限于基層協商,它應該成為未來協商民主研究中的一個重要維度,對空間維度的進一步發掘不僅具有理論意義,而且具有實踐意義。在未來,至少有三個問題需要進一步拓展。第一,權威與協商空間的建構問題。這個問題其實是協商民主研究領域的一個盲區,很多人認為權威尤其是政治權威是反民主的,因此,與政治權威相應的政治領導在協商民主研究中一直受到排斥。Jonathan W. Kuyper, “Deliberative Democracy and the Neglected Dimension of Leadership”,Journal of Public Deliberation,Vol. 8, no. 1 (2012), Article 4.對于中國而言,這一問題顯得尤為重要,因為中國協商民主建設的前提就是堅持黨的領導。第二,網絡協商空間的建構問題。這是一個方興未艾的議題,網絡協商空間的健康發展不僅需要本文所討論的禮儀和規則,更需要相關法律的完善和技術條件的支撐。第三,隨著中國城市化進程的加速,在未來的城市設計中如何安置公共空間,更好地體現協商民主的理想?Kundani Makakavhule & Karina Landman, “Towards Deliberative Democracy Through the Democratic Governance and Design of Public Spaces in the South African Capital City, Tshwane”,Urban Design International,Vol. 25, no. 3 (2020), pp. 280-292.這個問題超出了本文的討論范圍,但卻是城市基層協商開展的前提。同時,按照“十四五”規劃綱要,到2025年,常住人口城鎮化率將提高到65%。這意味著未來五年,每年有近1500萬農民進城。其中,大量的農民是通過農轉居的方式實現轉移。那么,在回遷房小區的設計中如何更好地體現協商民主的要求,這是基層協商民主建設需要考慮的一個問題。
(責任編輯:徐東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