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云瀟
熊彼得說:“沒有創新,就沒有利潤?!?/p>
他認為企業之所以能夠存在,是因為它能通過某些創新活動,降低社會的交易成本。那些完全沒有創新,卻依然活著的企業,它們賺的都不叫利潤,而是社會付給它們微薄的管理者工資,并且是隨時可以被替代的。
如今,“創新”已經跟“戰略”一樣,變成了一個模糊不清的詞,指導著人們去干一些模糊不清的工作。最后失敗了,再得出“創新風險太大”這類令人沮喪又不知該如何反駁的論調……
是什么導致了這樣的情況?
結合最近的見聞與思考,我認為這離不開人們對創新存在的3種誤解:
1.認為創新必然涉及行業內的尖端技術。
2.認為只要做出了“新東西”就叫創新。
3.認為只要創新有價值,就能獲得利潤。
就創新而言,令我印象最深的案例不是芯片、衛星之類的高精尖科技產品,而是普通的集裝箱。
即使在70年前,這種鐵箱子也不是一個需要很高的技術才能生產的東西。至少,它的技術含量無法跟當時上千噸的貨船相提并論。
然而,正是因為集裝箱的出現,整個遠洋貨運業才得以生存至今。
20世紀50年代,一個普遍的觀點是:除了超大型貨物,遠洋貨運業將逐步被航空業取代。
在當時,海運的成本急速上升——各大港口變得擁擠不堪,輪船無法進港,越來越多的貨物只能堆積在港口等待裝船,港口里的偷竊現象也日益嚴重。
遠洋貨運業當然意識到了這個問題。而為了解決這個問題,它們便著手研制航行速度更快、更省油、需要更少人員就能操作的貨船來降低運輸成本。
但事實證明,這是個再怎么努力也基本不會產生結果的方向。因為輪船屬于資產設備,對所有資產設備而言,最大的成本其實是閑置成本,也就是輪船堵在港口時產生的成本。
一味地建造性能更好的貨船,雖然能降低一部分運輸成本,但也加大了資產設備本身的成本。
這就是個特別尷尬的局面。
直到后來,一位名叫馬爾科姆的汽車運輸公司老板發明了集裝箱(也就是可以從貨車上拆下來的鐵箱子),才徹底解決了遠洋貨運業的成本問題。
集裝箱最大的特點是可以“預裝”——它不需要等到船來了,才把各種貨物按照各種復雜且多樣的要求進行裝卸,而是早就在地面裝好了,船來了直接“拎箱上船”。
至于航運公司,它們只需建造更適合裝集裝箱的貨船,以及一些配套的滾裝滾卸的簡單技術即可。
正是因為這些“簡單”的改變,在之后的30年,整個遠洋貨運業的年貨運量提升了5倍,總成本下降了60%。輪船在港口停留的時間縮減了75%,擁擠和偷竊現象也大為改善。
通過集裝箱的例子可以看出:創新不一定涉及尖端的技術。有時甚至不涉及任何技術。
更典型的例子是分期付款——農業設備廠商希望農民來買收割機,但農民的可支配財產都特別少,一次性拿不出這么多錢。所以,這些賣收割機的人就發明了分期付款,農民就有了購買力。
話說回來,為什么很多人愿意把創新的希望寄托在業內的技術層面?
因為這確實是既能獲利,又能出名的創新類型,就像埃隆·馬斯克。
但是,依賴技術研發的創新,普遍需要很長的時間跨度,且不確定性極高。不管是自動化生產、電子計算機還是赤蘚糖醇,從“被相關行業關注”到真正的產品應用,都在20年以上。
這就是為什么德魯克在闡述《創新與企業家精神》時,把以“新知識”為基礎的創新排在“7大創新機遇”最后一名的原因。
假如你去國家專利局的官網,你會發現無數智慧的成果。這些東西算不算創新呢?
絕大部分都不是。
據統計,雖然我國每年有幾十萬件發明專利(去年更是高達53萬),但其中專利收益能覆蓋申請成本的,連1%都不到。
按照德魯克的說法,它們絕大部分只能算“聰明的創意”,并不是真正的創新。
什么叫創新?
就拿三點式安全帶來舉例:其實早在1951年,美國的格里斯瓦得(Griswold)就已經發明了三點式安全帶。
但這并不是創新,也只能算“聰明的創意”。
雖然它的安全性能比“沒有安全帶”和兩點式安全帶要高得多,但幾乎沒有哪個汽車公司和乘客愿意使用它,主要因為太麻煩了——安全扣設置在座椅中央,上扣和解扣極其不方便。
真正能算創新的,是后來沃爾沃發明的三點式安全帶,也就是現在我們常見的那種。
但值得注意的是:單純一個安全帶,也不是創新。創新不是某個東西,而是一系列有成果的活動。
如果沒有1967年沃爾沃發布的《28000起事故報告》以及后續一系列宣傳教育,那安全帶只能是使用的一根帶子而已。
然而在我們身邊,出現更多的是一廂情愿、為了創新而創新的例子??赡苁沁^于偏信了定位理論中“不同勝過更好”這句話。
比如之前我去某定位線下課接觸到一個做狗糧的案例。
它號稱開創了一個新品類,叫“軟狗糧”,主打的賣點是“易消化”(軟的易消化,的確符合人類的認知),售價比高端進口的狗糧稍微便宜一點,從價位來看也算是中高端。
這家企業在當時還是個明星案例,因為上課的大多是傳統行業,而這家企業在新興的短視頻領域做得相當不錯——在基本沒有付費推廣的情況下,做到了抖音10億級的播放量,千萬級的粉絲。
然而,不管是淘寶還是有贊,他家狗糧的銷量卻少得可憐,累計都沒破千。為什么會這樣?
其實主要就兩個問題:有多少人在買狗糧的時候,主要在考慮消化問題?另外,如果只是為了“易消化”這種偏低層的基礎需求,又有多少人愿意為之付出高價呢?
相比之下,某些進口狗糧根據不同的犬種、犬齡來進行細分,或者直接套用人類食品的“有機”“新鮮”等“高端”概念,狗主子更愿意買單。
話說回來,什么才叫創新?
開創新品類、發明新東西都不叫創新,創新其實是以結果論英雄的——確實提升了顧客價值(提升利益/降低成本)的一系列活動,才能稱之為創新。
那該如何預判一項活動能否提升顧客價值呢?
這個問題看似很難,但經過大半年的反思和總結,我發現其實也很簡單——你只需觀察他們以往的行為(比如使用競品的行為),并搞清該行為的背景和動機,假如你的產品在該背景下能更好地滿足這個動機(提升利益/降低成本),那就是有價值的。
所以還是回到那個問題——顧客為什么買?為什么用?這是值得所有營銷人和企業家思考一輩子的問題。
幾乎每個創業者都會被問到類似這樣的問題:假如行業巨頭抄了你,你該怎么辦?
是的,很多企業的確在做有價值的事,客戶也愿意為之買單。但是,你能做的可能別人也能做,尤其是行業領頭羊。
如何才能保證你做的事情別人做不了?
克里斯坦森在《創新者的解答》中,將創新分成了兩大類——延續性創新(sustaining)&破壞性創新(disruptive)。
延續性創新,是指為滿足主流市場里高端客戶最重視的需求而進行的創新。比如天貓,它就是針對高端客戶對于正品和售后服務的需求而進行的創新。
破壞性創新,是指以更低的成本滿足主流市場里低端客戶的需求,或直接開發新市場所進行的創新。比如拼多多采取的就是典型的低端市場破壞性創新,而得物是典型的新市場破壞性創新。
克里斯坦森認為:對領頭羊來說,進行延續性創新是確定性很高且非常有利可圖的事情。因為需求是現成的,而且高端客戶的付費能力也不低。
在延續性創新的市場中,尤其是在市場的成長期和成熟期,后來者幾乎沒有勝算,也不存在所謂“在局部區域先發制人,占領用戶心智”這種說法,因為領頭羊有足夠的動力和優勢去占領這些市場。
20世紀80年代IBM和柯達進軍復印機行業的例子就很典型——論財力,它們都比施樂強N倍,但在高速復印機這個延續性創新的賽道中,全都敗給了施樂。
但破壞性創新不一樣,由于它的目標并不是主流市場,更不是主流市場中的高凈值客戶,所以很容易被領頭羊忽略。領頭羊自己也很難掉過頭來——這跟它原有的價值體系不符,甚至相互對立。
比如佳能后面就靠桌面復印機(性能更低,但更便宜、更方便的復印機)擊敗了施樂。
另一個生動的例子是圓珠筆。
早期的圓珠筆寫到2萬字基本都會漏油,各廠商也都費盡心思提高質量,以期減少漏油的現象。在那時,如果誰家的圓珠筆能做到2萬字不漏油,誰就會被認為是高質量產品,并被市場所認可。
但是這對技術的要求太高了,當時只有瑞士一些主打“極致工藝”的廠家才能做到,當然也賣得很貴。
直到后來,一位思路清奇的日本小老板通過減少裝油量,將圓珠筆設計成“只能寫1.5萬字”,就成功占領了廣闊的低端市場。
是的,創新不能只靠線性思維。它不是那種“一分努力一分回報”的游戲——當你拼了命把考試成績從80分提到85分的時候,可能會發現窗外那個調皮鬼居然輕松拿了100分……
破壞性創新的本質就是破壞原有市場的游戲規則,把本來重要的事變得不重要。然而我們見得更多的是:拿對手建立的標準來給自己畫圈兒,甚至不知道自己該做什么,永遠被別人帶著節奏跑。到最后明明很努力了,卻什么也沒有得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