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慧 孫有略

【摘 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鮮明主線和戰略任務,“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保障,也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發展的深刻實踐。通過對“法”采取廣義的解釋方法,可以發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已經從中央立法層面擴展到地方立法層面,在體系與規范化方面實現邏輯上的自洽,但是頂層設計不足、條款的剛性缺失以及制度銜接等方面仍存在問題。實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制度完善需要深刻理解條款的規范功能、提升具體條款的操作性、做好配套制度的銜接。
【關鍵詞】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立法實踐;制度完善
【作 者】蔣慧,廣西民族大學法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法學博士;孫有略,廣西民族大學相思湖學院教師,法學碩士。廣西南寧,530006。
【中圖分類號】C956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454X(2021)03-0036-0009
一、問題的提出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鮮明主線和戰略任務,也是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同志作出的重大原創性論斷。在十三屆全國人大一次會議上,“中華民族”概念的入憲,深刻地疊加了我國在處理民族關系、構建中華民族共同體問題上的厚重反思與沉淀,不僅為從法治層面建設中華民族共同體提供了根本法源依據,也廓清了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的根本宗旨與憲制目標。中華民族共同體建構所揭示的上下位特征的層次化關系,以及其本身所具備的函數意義上的統合性特征,[1]亦是基于現實經驗、響應時代需求的綜合性考量。在此背景下,探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理論與實踐面向,對于轉型時期國家治理的變革無疑具有重要意義。
近年來,關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研究主要從理論與實踐兩個維度推進。在理論層面的探討著眼于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涵、意義、理論來源等層面,如青覺、徐欣順認為,我國各族人民共同交往生活的記憶、感知與期許,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主要意涵;[2]虎有澤、云中指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國家認同的表現形式;[3]高承海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本質上是各族人民在認知、情感和行為三個方面對“中華民族”這一共有身份的認同意識[4]。從其意義上看,王延中指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增強五個認同、促進民族團結的情感依托和思想前提;[5]郝子涵、張寶成從價值指引的視角,認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保障國家主權完整統一、各民族團結進步等方面提供了行動導向[6]。從理論來源上看,閆麗娟、李智勇認為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發端自“天下觀”,再造于“民族觀”,充實在“馬克思主義民政理論”,同中華民族經歷“自在”到“自覺”過程相隨;[7]徐杰舜認為,馬克思主義的“歷史合力論”、費孝通的“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等理論,構成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理論的學術支撐體系[8]。
在實踐層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的路徑可以從發展經濟、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思想教育等層面推進。彭謙、李陽認為經濟貢獻是培育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利益紐帶,需要協調好民族經濟的均衡發展;[9]馬冬梅認為,發展是增強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必然要求,需要建立解決相對貧困的長效機制,將政策動力和內生潛力有機結合[10]。各民族情感交融有助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納日碧力戈、陶染春認為,可以通過心通、情通、語通、文通、政通強化民族交往交融;[11]王易、陳玲提出應不斷挖掘和創新民族交往交流交融的實踐方式和載體,形成共有的文化心理認同[12]。郭錦鵬基于全球化的視角,認為應依托新技術新媒體建立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宣教新格局;[13]王鑒、胡紅杏認為,打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思想基礎需要加強民族團結教育、愛國主義教育和國際合作教育[14]。
綜合來看,學界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理論根基與實踐路徑進行較為系統地闡述,對凝聚共識、促進相關工作開展具有重要指導意義。但是,現有成果多集中于民族學、歷史學、政治學層面,大多數以政策話語為主,以法學視角進行的規范分析較少涉及。基于此,本文圍繞“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理論與實踐進行闡述,進一步探討相應的制度完善方向。
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理論闡釋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就是以法文本的形式將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線納入到我國法律法規體系中,是實現中華民族偉大復興背景下加強民族工作的重要載體和制度支撐,有利于更進一步推動民族工作制度化、規范化。
(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是實現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現代化的重要保障
有效的治理是國家興旺發達和長治久安的關鍵,而國家治理的有效性歸根到底要受制于治理表象的制度邏輯。[15]強調國家退場是西方治理理論原初語境最基本的訴求,“國家的回退”亦成為賦值“治理”概念能指的邏輯設置。[16]西方治理理論以消解國家權威為邏輯起點,如讓-彼埃爾·戈丹提出的“治理從頭起便須區別于傳統的政府統治概念”[17],以及詹姆斯·羅西瑙所提出的“沒有政府統治的治理”[18]32,旨在以國家退場形塑拯救政府失靈和市場失靈的新模式。但是,從馬克思歷史唯物主義立場出發則可以發現,西方治理理論“國家不在場”問題的實質是資本發展必然導致的“社會分工的無政府狀態”。因此,探尋國家治理有效性需要撥開紛繁復雜的理論迷霧,在歷史與現實中挖掘中國國家治理的制度邏輯,進而破解國家治理過程中的合法性和有效性問題。在治理過程中,合法性作為國家邏輯的基石,也必然要涉及到國家與社會之間的信任關系,即人民對國家權力、秩序的“同意”或者“認同”。而法律作為社會共同體的普遍社會規范,深刻地回答了國家治理中必然的價值要求。良法善治也要求國家在執行國家制度體系中必須依照法律的思維、規律及原則治理國家,如此方能最大限度地釋放國家治理的效能。[19]346
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代化,是需要以整體國民為依托的體系革新與能力提升。民族事務治理嵌入在國家治理之中,二者在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上是相互促進的關系。通過民族治理鞏固并強化國家認同、構筑各族人民共享的社會利益與社會價值,也是關乎國家統一和穩定的系統性工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克服現代中國國家認同問題、實現有效治理與政治進步的基礎保障,[20]這需要夯實各族人民共有的精神家園,搭建各族人民平等共享的政治空間,更需要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融入民族事務治理的實踐之中。而在民族事務治理過程中,穩定、精準和高效地執行民族工作事務制度是其中的關鍵環節,法治則為制度體系的有效運行提供最佳選擇。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鮮明主線和戰略任務,也必須在法治的軌道上運行方能有效消解地方治理與國家治理之間的抵牾。這意味著需要通過“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在總體上提供原則性綱要、細節上提供具體問題的精細化解決,增強民族工作事務治理的執行度、可行性和運行性,[21]并進一步強化公民身份權、民族歸宿感,實現中華民族共同體由歷史文化共同體向政治法律共同體的轉型,最終助力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現代化。
(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是對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發展的深刻實踐
從理論意義上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一方面深刻詮釋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思想根基。作為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的創新和發展,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是歷史邏輯與現實邏輯的有機統一。[22]馬克思主義法律思想是馬克思恩格斯在漫長的革命實踐和思想探索中不斷完善的,其取得的每一個成就都能滋養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生成。比如,對馬克思主義對法權關系內容的決定因素是經濟關系本身的論述,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所強調的法律要準確反映社會經濟關系、協調利益關系不謀而合。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則是對這一理念的深刻詮釋,例如憲法中確立的“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新型民族關系,就是以牢固的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基礎的整體性國民塑造。中國“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屬性決定了法治秩序的構建不能忽視民族因素,[23]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是我國民族工作的總體戰略與總基調,將其通過法律規范的形式進行確立,更好地協調各民族利益,也深刻反映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思想根基。
另一方面,“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高度彰顯了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中國性。根植于中國法治實踐而生成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也吸收了中國傳統的法律思想與智慧,具有鮮明的理論品格、時代特征及重大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通過對比世界上其他國家解決民族問題的方案可以發現,將民族問題當做文化問題或者是社會問題來解決均不是最優選項。中國對民族問題的解決方案諸如民族區域自治制度、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等,均具有堅實的實踐基礎和縝密的歷史邏輯,深刻揭示法治的中國經驗、中國氣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理順了我國多民族國家的共同性與差異性、統一性與多樣性之間的辯證關系,并將個人前途命運與國家前途命運緊緊聯系在一起,詮釋了中華民族共同體由自發走向自覺的內生動力,是凝聚中華民族最大共識的行動指南。可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帶有鮮明的中國色彩,這與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的性質具有內在的一致性。
從制度完善上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就是將新時代民族工作的決策部署納入到法治體系的重要路徑。早在2014年召開的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習近平同志就指出要把堅持依法治國作為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正確道路的重要內容。在第三次中央新疆工作座談會上,習近平同志強調要高舉社會主義法治旗幟,弘揚法治精神,把全面依法治國的要求落實到新疆工作各個領域。作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理論體系的重要組成部分,習近平同志關于民族法治的論述,構成了民族領域法治理論體系的基本框架,[24]不斷豐富的民族領域法治思想體系也為民族工作決策部署法治化提供了行動指南。弗朗西斯·福山在政治現代化研究中指出法治在塑造國家能力中的重要作用,全面依法治理將會使得國家治理制度化、常規化和透明化,[25]19~21而現代國家的制度體系在很大程度上就是集中化的法律秩序。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不僅為立法工作保持高度的政治性,也為民族工作事務治理提供了制度保障。
三、“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規范考察
本文對“法”采取廣義的解釋方法,將國家法律、行政法規、部門規章、黨內法規與地方性法規作為考察對象,通過北大法寶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關鍵詞進行檢索,截止到2020年底,剔除部門工作文件、公報、實施綱要等規范性文件后,搜索到現行有效的涉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法規合計42部,其中部門規章1部、黨內法規3部、省級地方性法規13部、設區的市地方性法規4部、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21部,具體如表1所示。
(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漸成體系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法律文本漸成體系,立法層級貫通部門規章、黨內法規、地方性法規、自治條例和單行條例,調整領域從中央宏觀層面擴展到地方微觀層面。以時間線索來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最早是在2015年的《新疆維吾爾自治區民族團結進步工作條例》,在2016~2019年穩步增長,并最終在2020年實現數量上的倍增,這也反應了十八大以來我國民族工作主線在立法上的實踐歷程。
從入法的效力位階來看,“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原則首先且必須體現在法律中,其次才會在具體的部門法規、地方性法規條款中涉及。“中華民族”入憲,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提供了法律基礎,也為統一多民族國家建設目標以及民族團結提供了基礎性規范的指引。[26]但是,目前在憲法及部門法層面還沒有具體的“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條款,僅能通過學理解釋闡述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容,在實際的操作中會面臨著法律依據支撐不足的問題。實際上,我國重大路線方針政策一般先由中國共產黨提出,然后再通過法定程序上升為國家意志,不僅體現了黨對國家的政治領導,也能保證國家立法的科學性。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寫入黨章,就是對新時代民族工作的理論回應與現實考量,也必將成為解決民族問題的中國智慧和中國方案。目前有關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立法內容在效力位階上還相對較低,并且多散見于地方立法領域,如本文統計的數據中地方立法占90%以上,而在上位法層面的立法空間較大,法律體系仍有待進一步完善。
從入法的調整范圍來看,主要是涉及以下幾個方面:一是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如文化和旅游部頒布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第五條規定,“傳承人在開展傳承、傳播等活動時要堅持正確的歷史觀、國家觀、民族觀、文化觀,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將非物質文化傳承與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線緊密結合,彰顯了非物質文化遺產保護的時代性。二是黨內工作準則。如黨章中關于維護和發展新型民族關系的表述、社會主義學院中研究中華文化的價值取向、統一戰線工作中關于民族工作的基本方針等,均增加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規范條款,對于黨內工作的開展同樣具有重要的現實意義。三是民族地區的自治事項。民族地區的自治條例作為民族自治地方的立法變通,既是為了保障少數民族成員在法律規范中表達其社會性文化的權利,也是實現各族成員權力平等的必要方式,[27]在立法中增加新時代民族工作主線的最新表述也是民族地區自治條例應有之義。四是民族團結進步工作。地方民族團結進步工作條例的修訂也體現民族工作的時代特征,早在2015年就增加“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表述,部分地區還在條例的第一條將其作為立法目的條款,這也成為近年民族團結進步工作立法的一大亮點。
(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規范化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是新時期民族工作實踐向民族事務法律要法律供給的主要方式。“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一個統合概念,無論是從顯性文本還是從隱性規范來看,都經歷了漸進完備的過程。從規范層面上講,我國民族事務治理的法治體系必須符合國家治理自身規律的“良法”以及推動國家治理體系治理能力現代化為目標的“善治”,進而形成以憲法為統領的“法秩序”體系,并以部門法、地方性法規等為補充交叉互動體系。有學者指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和民族團結都是構筑“中華民族共同體”的方式,[28]這就需要在立法上實現“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法律化,而非簡單地對民族團結立法進行小修小補。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顯性表達一般是在立法宗旨、立法原則部分,對新時代民族工作的鮮明主線和戰略任務進行平鋪直敘,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規范條款,如《山東省民族工作條例》第一條,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維護和發展社會主義民族關系、促進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共同放在立法目條款中。同時,也有地方立法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放在具體的民族工作條款中,如《玉樹藏族自治州自治條例》第五十八條,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自治機關處理民族事務的重要目標;《云南省民族團結進步示范區建設條例》第三十四條,將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納入學校民族基本知識教學內容。筆者認為,無論是在立法的宗旨、原則部分,還是在具體的工作條款上,直接在法文本中寫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內容均是新時期民族工作主線和戰略任務在地方立法的具象化,進而實現黨和國家政策與地方立法的規范與“理性”交互影響及融合。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隱性表達則寓于法律主體、權利義務等法律術語之中,間接彰顯新時期民族工作的主線。隱性規范需要運用法律解釋的方法解讀出“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意涵。地方性法規中也大量存在這類規范,如《黑龍江省城市民族工作條例》第三條要求城市民族工作堅持黨的基本路線,認真宣傳貫徹黨的民族政策;《拉薩市民族團結進步條例》第三條中要求開展民族團結進步事業,應當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堅持“三個離不開”原則;《呼和浩特市民族教育條例》第四條要求開展愛國主義、社會主義、馬克思主義民族觀和民族歷史、傳統文化教育等,均間接傳達了“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規范意蘊。當然,顯性規范與隱性規范主要是從學理層面對“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形式做區分,只有二者之間的相互交融才能有效強化各個領域、各項工作之間的聯系,最終推動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
(三)“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存在的問題
一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頂層設計不足。現代法治不僅為國家治理注入了良法的基本價值,也為國家治理提供了善治的創新機制。[29]“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凝聚著我國各族人民的共同心愿,是在法治軌道上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的有力舉措,這勢必需要在整體的法律體系上有所體現。如前所述,現行有關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規范條款多集中于地方性法規,在國家法律層面僅能通過法律解釋的方法深刻理解其意蘊。由于缺乏高位階立法的頂層設計,也容易導致“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程序設計、主體實施、制度銜接等方面內容水平不高,難以與國家整體的法治實施體系、法律監督體系和法治保障體系相協調。比如在部門規章方面僅有文化和旅游部出臺的《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認定與管理辦法》第五條規定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代表性傳承人在開展傳承、傳播活動時要堅持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其他部門規章并無任何涉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條款。這就容易在客觀上造成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線和戰略任務在具體的工作中沒有完全實現法治化,立法上規范條款的缺失也使得國家治理出現制度掣肘。
二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剛性不足。法律規范的有效性意味著它所指向的那些人具有約束力,[30]347 并由那些受委托的機構付諸實施。“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意味著要用法律的“剛性約束”來進一步強化民族工作的主線,但是現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條款多屬于宏觀、抽象規范,多集中于立法原則、立法目的章節,到具體執行層面的剛性不足。當然,這并非否定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國家治理及其發展進程中發揮的重要作用,而是表明在國家治理過程中民族工作的主線仍需要借由具體的部門法律為承載,通過政策與法律的相互協同來實施,才能確保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立法到執法、司法、守法的貫通。因此,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仍需要在法律規范中實現剛性約束,提升具體條款的操作性。
三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制度銜接不暢。制度銜接需要建立長效運行機制,這也就意味著從立法到執法、司法、守法等方面均要有所體現。以黨內法規為例,2017年中國共產黨章程的修改,意味著兼具法律與政策屬性的黨內法規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具體實施中起到“軟法”彌補和“高位推動”功能,通過發揮黨內法規的“外溢效應”間接實現了引導、規范和保障民族事務的治理。但是黨內法規在執行力方面也難以避免存在一定范圍內的口頭性、一定程度的表面性與應付性、一定對象的選擇性問題,[31] 這就需要整個國家治理體系的動態運轉、內部要素之間的協調配合進行支撐,唯有如此制度應然層面的優勢才能更好地轉化為實然層面的治理效果。因此,在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框架內仍需提升黨內法規體系與國家法律體系的協調性,并優化實施機制、監督機制、保障機制等方面的作用。
四、“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入法的制度完善
(一)深刻理解條款的規范功能
從我國社會主義民族法治的工作歷程來看,無論是在規范依據還是在制度保障上,70余年的經驗為鞏固和發展平等、團結、互助、和諧的社會主義民族關系提供了堅實基礎。尤其是黨的十八大以來,全面依法治國成為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本質要求和重要保障,加快了民族事務治理法治化和民族法治建設的歷程。法治是廣泛時空范圍內實踐經驗與邏輯理性的結合,[32] 而法律文本是連接法治理論與實踐的重要橋梁,在社會法治與國家法治互動過程中,深刻理解法律文本的規范功能尤為重要。因此,需要厘清“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與民族團結的關系,明確上位概念與下位概念的區別,并深刻理解“新時代民族團結進步創建工作要堅持以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為根本方向”的內涵。目前有關“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立法多是以民族團結進行推進,而民族團結的關鍵機制是民族政策機制,所針對的是特定群體并非是全體國民,不具有促成全體國民對中華民族的認同和想象的功能,[33] 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還需要通過增強國民意識的路徑來推進。由此,需要圍繞新時代民族工作的主基調和主旋律,在立法上從民族團結轉向“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在重要法律法規中明確規定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地位,并從加強民族團結和提高國民意識雙重進路推進。
(二)立法上提升具體條款的操作性
黨的十八大以來,習近平同志立足于統一的多民族國家基本國情,多次談到“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從中央第二次新疆工作座談會到黨的十九大報告,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中國特色解決民族問題的正確道路,已經成為全黨和全國人民的共同意志和基本遵循。堅持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道路,需要運用法治思維和法治方式解決經濟社會發展面臨的深層次問題。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最初是作為一種政策導向型的概念,而民族政策和民族法律作為協調處理民族關系、民族事務的重要工具,二者在民族法治的實踐中發揮了重要作用。“用法律來保障民族團結”并不是要否定民族政策的功能與作用,[34] 提升民族事務治理法治化水平也不意味要摒棄民族政策這一工具,而是要通過民族政策的法律化,運用法律內蘊的穩定性、權威性機能實現民族事務治理的穩定預期。任何一種制度,其合法性與社會支持之間都會呈現著較強的關聯性。[35] 法律是國家權威和國家意志的象征,法律與國民互動的實踐過程也是全體公民共同體意識的塑造與維系過程。[36] 因此,堅持在法治軌道上推進國家治理體系和治理能力現代化,需要通過法律文本強化“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思想,除了在原則性、綱領性條款中增加“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表述,統領立法的整體價值取向,還應該在經濟建設、社會文化發展等方面進一步提升具體條款的操作性,把國家制度執行和監督貫穿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全過程,提高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法治化水平。
(三)完善相應的制度銜接機制
一是構筑各民族共有精神家園。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以天下一統與大同理想作為理念支撐,以經世致用和民本思想作為現實基礎和合法性來源,[37] 體現了內生傳統性與現代社會之間的有機統一。為此,需要通過深入研究并完善馬克思主義的民族工作思想體系,深入理解習近平新時代民族工作的指導思想,堅定走有中國特色的解決民族問題的“中國道路”,從而打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思想基礎。同時,還需要增強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自信自覺,堅持中華民族共同的理想信念、價值理念和道德觀念,使之成為各族人民行動的指南,并大力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培養和踐行,增強各族群眾“五個認同”。二是加強各民族交往交流交融。將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作為民族交往交往交融的根本目標,表明了其對多元一體民族格局的尊重與遵循,以及著眼于強化中華民族整體性的功能定位。[38] 為此,需要創新民族地區基層社會治理體系,推動構建相互嵌入式社會結構和環境;推廣普及國家通用語言文字,通過通識教育和媒介傳播引導各族人民形成集體尊嚴;利用網絡空間加強網上各民族文化內容供給和監管,建立少數民族語言網絡信息資源長期保存機制。三是實現各民族共同繁榮發展。加快民族地區社會經濟發展,實現全面建成小康社會的目標,促成中華民族經濟利益共同體形成,是鑄牢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根本保障。為此,需要鞏固現有的脫貧攻堅成果,將解決相對貧困問題和推動鄉村振興緊密結合,提升教育、醫療、基礎設施建設等社會公共服務能力。同時,解決各族群眾生活中的困難,進一步完善差別化的區域政策,滿足他們對美好生活的多層次需要,提升民族地區發展的內生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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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FORG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ION"INTO THE LAW: THEORETICAL INTERPRETATION, LEGISLATIVE INVESTIGATION, AND
INSTITUTIONAL IMPROVEMENT
Jiang Hui,Sun Youlue
Abstract:Forg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is the main clue and strategic task of ethnic work in the new era. "Forg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into the law is an important guarantee for the modernization of national governance system's governing capacity, and is also a profound practice of the law development of socialism with Chinese characteristics. By adopting a broad interpretation of the "law", it can be found that "forg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has expanded from the central legislative level to the local legislative level, achieving logical self-consistency in both the system and the standardization aspects. However, there are still some problems such as the insufficiency in top-level design, the serious deficiency of clauses, and the lack of institutional connections. Achieving the institutional improvement of "forging 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into the law requires a deep understanding of the regulative functions of clauses, the improvement of specific clauses' operability, and the connections of supporting institutions.
Keywords:The consciousness of Chinese nation community; legislative practice; institutional improvement
〔責任編輯:俸代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