稻盛和夫經營哲學中“敬天愛人”理念探微

王任軍

摘 要：“敬天愛人”是稻盛和夫企業經營哲學的核心理念，具有深刻而豐富的內涵：敬奉天理良知，敬順宇宙的意志;關愛世人，把員工放在首位，開展以心為本的經營;經營要貫徹原理原則;經營須竭盡全力，追求完美，不斷從事創造性的工作;經營者應“動機至善，私心了無”，開展利他經營等。這些對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具有十分重要的啟示和借鑒意義。

關鍵詞：敬天愛人;經營哲學;稻盛和夫;京瓷

一、引言

日本著名企業家稻盛和夫在其近60年的企業經營生涯中，締造了兩家世界500強企業（京瓷和KDDI），拯救了一家世界500強企業（日本航空），不僅創下了企業經營史上的奇跡，還形成了獨具一格的極具東方文化特色的企業經營哲學?！熬刺鞇廴恕笔堑臼⒑头蚱髽I經營哲學的核心理念，也是京瓷公司的社訓。從字面上解釋，敬天愛人意為“敬奉天理，關愛世人”。然而，“敬天愛人”理念的本真內涵卻遠非字面意義這么簡單，須結合京瓷公司的經營歷史、稻盛和夫的人生經歷及其著作加以深入探析。

二、稻盛經營哲學中“敬天愛人”理念的內涵

（一）“敬天”就是敬奉天理良知，敬順宇宙的意志

“敬天愛人”語出西鄉隆盛的《西鄉南洲翁遺訓》，西鄉是稻盛和夫的同鄉前輩，稻盛對其思想及為人甚為尊崇。稻盛和夫27歲時創建了“京都陶瓷株式會社”。創業后不久，時任社長宮木男也出差歸來贈予他西鄉隆盛所書的“敬天愛人”的臨摹作品，被稻盛奉為至寶，經裝裱后掛于公司的接待室中，但當時稻盛對“敬天愛人”思想并沒有太多的思考和體驗。后來，隨著公司的不斷發展，需要稻盛做出正確而及時的判斷的問題越來越多，雖然已經踏上創業之路，但稻盛當時在本質上講還只是一個理工科出身的技術人員，對會計和企業經營一竅不通，同時又自知作為新創企業的經營者其責任重大。因此，稻盛經常感到十分苦惱，夜不能寐。

煩惱之余，稻盛來了靈感，他想到了小時候長輩教導的“是非對錯、好壞善惡”這類最樸實的道理，他將其歸結為“作為人，何謂正確”這一原理原則，并以此作為判斷的基準。那天回到辦公室抬頭看到“敬天愛人”四個字，稻盛心里豁然開朗，他突然明白把“作為人，何謂正確”作為判斷基準，即遵循人的良知去做就是按照天的指示行事，這就是敬奉天理。天理就在人的心中，天理即良知。此為“敬天”的第一層含義。

其次，“敬天”意味著經營要敬畏并順應宇宙的意志。稻盛和夫相信宇宙中存在著促使萬物生生不息、綿綿不斷生長發展的意志和力量，它將人和一切生物、非生物都朝善的方向牽引。如果與宇宙的意志相協調，采取不斷進取的思維方式和生活態度，人生和事業就能獲得豐碩的成果。堅守這樣的信念對人們的日常生活有益無害，可以抑制人的傲慢之惡，產生謙虛之德和善，有助于人生和事業走向成功[1]113[2]200-205。

綜上，“敬天”的基本內涵就是經營者要敬順宇宙的意志，依循天理良知，像天道運行一樣剛健有力、積極進取而又充滿善意，遵循企業發展的客觀規律而又不負人心。

（二）“愛人”即關愛世人，把員工放在首位，開展以心為本的經營

京瓷的創建過程以及在發展初期所發生的一系列事情，使得稻盛和夫不斷認真思考“在經營中最可靠的東西究竟是什么？”。后來，他悟出一個結論：“人心”是最重要的。

因與上司意見不合，稻盛和夫從先前工作的企業辭職。當時的稻盛雖然擁有自己的技術，但卻沒有足夠的資金創辦公司。后來，有7位志同道合的昔日同事、友人愿意追隨和援助，稻盛無比感激，最后與大家一起以血印盟誓創建了京瓷公司。稻盛在《敬天愛人》中說：“正因為是心心相連的伙伴共同創業，所以從一開始，公司就形成了注重心心相印的人際關系的企業風土”[1]22。

京瓷成立的第三年，公司發生了一件年輕員工的“集體反叛”事件。進公司剛滿一年的11名高中畢業的員工聯名給稻盛和夫遞交了一份“要求書”，要求稻盛承諾給他們定期加薪水和獎金等未來保障，并以集體辭職為要挾。因當時公司成立不久，前途未卜，連稻盛自己都還沒有能力很好地照顧鄉下的家人，他不愿違心給予他們連他自己都無法確信是否能兌現的承諾，但是如果這些員工真的辭職又會導致公司承受極大的損失。雙方在稻盛的家里進行了三天三夜的促膝談判，雖然最后稻盛成功說服了這些員工，但他卻因此感到疲憊不堪，心情沉重。

經此事件，稻盛和夫明白了如果只是為了追求個人的技術夢想而開展經營的話，即便成功也是建立在犧牲員工利益的基礎上的[3]73，經營者必須為了員工的幸福而殫精竭慮，公司必須超脫經營者私心而樹立大義名分，只有這樣才能將眾人的力量凝聚起來，將他們具備的力量最大程度發揮出來。于是，他將“在追求全體員工物質和精神兩方面幸福的同時，為人類和社會的發展作出貢獻”作為京瓷的經營理念。

自此，稻盛對“敬天愛人”的理解又進了一層，關愛世人絕非空話，先從眼前的員工做起，開展“以心為本”的經營。雖說人心容易動搖，難以把握，但是一旦互相信賴，人心就會變得牢不可破。稻盛認為京瓷之所以能夠取得高收益且快速發展，其中雖然有賴于技術開發能力，但最主要的還是因為京瓷能夠在公司員工間構建起牢固的心與心相連的伙伴關系，并以此為根基開展經營，從而取得僅憑個體成員無法取得的成果[1]37。

（三）經營要貫徹原理原則

“經營要貫徹原理原則”是稻盛經營哲學中“敬天愛人”理念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稻盛和夫主張在經營中對事物做出判斷時，要依據原理原則進行徹底地思考，從本質上追究事物真相，所做出的判斷必須要基于做人最基本的道德、良心和世間通行的道理，即“原理原則”，把作為人應該做的正確的事情以正確的方式貫徹始終[1]40-46[4]7-8。

正是由于堅定地秉持“經營要貫徹原理原則”的理念，稻盛和夫通過不斷地探索與實踐，形成了獨具特色的企業經營原則和經營管理方法，比如“銷售最大化、費用最小化”是企業經營的原點、定價即經營、京瓷會計七原則（現金本位經營原則、一一對應的原則、肌肉型經營原則、完美主義原則、雙重確認原則、提高核算原則、玻璃般透明的經營原則）、單位時間核算制以及阿米巴經營等，這些形成了稻盛的經營實學，對其所創建的事業的成功至關重要。

（四）經營須竭盡全力，追求完美，不斷從事創造性的工作

拼盡全力求生存是自然界中所有生物都應盡的義務，人類生活在自然界，是宇宙的一部分，理應遵照或效法自然和宇宙的機理，在企業經營和工作中“持續付出不亞于任何人的努力”，要努力到“神”都出手相助的程度，要追求完美，不斷從事創造性的工作。這是“敬天愛人”理念的又一重要內涵，其在稻盛和夫的著作中有較多闡述。

稻盛寫道：“竭盡全力，付出不亞于任何人的努力，乃是自然界中所有生物被賦予的理所當然的義務，沒有誰可以逃避這個義務”[5]49-51;“我們必須在完美的作業工序之上，‘側耳傾聽產品發出的聲音，細致縝密，全神貫注，做出‘會劃破手的產品”[1]66;“貫徹這種‘完美主義才能提高工作質量。同時提升人自身的素質”[6]139;“我所考慮的‘完美主義不是‘更好，而是‘至高無上”[6]154;“每天每日，哪怕很少一點，也要在‘創造性的工作上下功夫。……每天一點的鉆研創新，日積月累，今天比昨天進一步，希望做得更好，這種‘上進心是工作和人生中最重要的，也是進入真正的‘創造之門的秘訣”[6]162-164。

（五）經營者應“動機至善，私心了無”，開展利他經營

“動機至善，私心了無”，抱著關愛世人的純粹之心開展利他經營，是“敬天愛人”理念的又一要旨。稻盛和夫認為利他本來就是經商的原點，經營者應該開展“利他經營”，在企業經營中要充分考慮到員工、顧客等利益相關者及社會甚至人類的整體利益，通過懷著這種至純至善的利他之心拓展新事業，終將獲得超乎想象的回報。這一點在京瓷收購美國AVX公司以及創建DDI進軍通訊事業的例子中都可以得到印證。

稻盛在《敬天愛人》中寫道：“所謂利他心，就是不只考慮自己的利益，就算做出自我犧牲，也要為對方盡力的那顆心，是作為人最美麗的心”[1]116;“看重對方，為對方著想的行為，表面上看起來似乎自己承受了損失，但終將帶來意想不到的成果”[1]123;“無論是工作還是事業，只要動機純粹就一定順利。舍棄私心，為社會為世人的行為，任誰也不能妨礙，反而會得到上天的相助。”[1]145

三、“敬天愛人”理念對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的啟示

稻盛和夫所秉持的“敬天愛人”理念，源于日本明治維新時期的著名人物西鄉隆盛，而西鄉的思想源頭可以追溯到中國的陽明哲學，蘊藏著中國傳統哲學的偉大智慧。稻盛將“敬天愛人”理念付諸企業經營的實踐之中，取得了令世人矚目的成就。郭方天（2018）認為“敬天愛人”是企業的本質之所在[8]140。無疑，與中國傳統哲學淵源深厚的“敬天愛人”理念對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存有諸多啟示。

（一）企業經營者應常存敬畏之心：敬畏天理良知

企業經營就是要通過向顧客提供有價值的產品或服務而從中獲取合理的利潤，這是正常的商業倫理和邏輯。企業在生產或提供產品或服務的過程中，存在著很多的中間環節，比如原材料的采購與檢驗、產品的生產與制造、產品包裝、產品運輸與交付、售后服務等，由于信息不對稱及缺乏外部的實時監管，造成消費者無法在購買或消費最終產品或服務時做出完全正確的判斷。一些無良的經營者便趁機損害消費者的利益，賺取不合理甚至是非法的利潤。從短期來看，這些無良的經營者可能暫時不會為此付出代價，但從長期來看，他們必會付出應有的代價，從而造成“雙輸”的結果。這樣的例子，在我們現實生活中已是不勝枚舉。除了顧客之外，企業經營過程中涉及的利益相關者還有很多，比如員工、股東、供應商、分銷商、社區、政府等，企業與這些利益相關者之間，都可能會出現類似的情形。因此，除了法律及外部監管之外，企業經營者必須要有遵守商業倫理的道德自覺，從而降低外部交易成本，維護社會的正常商業秩序和自身的長期利益。

劉慶紅（2018）認為稻盛經營哲學中的“敬天”是指“人的行為正確性、有效性”[9]113。顯然，上述道德自覺是有助于提高“人的行為正確性、有效性”的。對于這種道德自覺的形成而言，敬畏之心是必不可少的，正所謂“修合無人見，存心有天知”。像稻盛和夫那樣，堅信因果報應法則的存在，相信宇宙中存在著不可知的“偉大之物”，相信人只有順應宇宙的意志行事才能取得成功……，由此便會生發出敬畏之心，有了敬畏之心自然就會形成謙虛之德和善，如此就會恪守良知，守法經營，從而獲得客戶和社會公眾等利益相關者的信賴，經營就會順利，企業自然獲得長久發展。這樣一套邏輯看似信仰，實則為正道直行而取得成功的大智慧，值得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誠心學習。

（二）企業經營者應持續精進，修己安人

企業經營者創建企業的最初目的也許只是為了賺錢，或光大自己的技術，或是施展自己的才能……，這樣能量級的動機往往難以發展出宏大的事業。而那些發愿為世人為社會為人類的福祉而努力奮斗的人，才有可能成就偉大的事業。稻盛和夫創建京瓷的早期經歷也正好印證了這一點。當他意識到京瓷的經營理念應該是“在追求全體員工物質和精神兩方面幸福的同時，為人類和社會的發展作出貢獻”時，才真正激發出內心的無窮力量。但要由此出發去凝結員工之心形成合力以成就事業，經營者僅憑這樣的理念是不夠的。像稻盛和夫一樣，經營者還須擁有內圣外王的王道人生觀，在日常生活和企業經營中，堅守正道，持續精進，努力提升自己的才德和經營哲學，修己安人，開展“以心為本”的經營。這樣的功課和修行，對于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而言顯得尤為重要。

（三）經營者應懷抱“關愛之心”，開展利他經營

“敬天愛人”理念所蘊含的“關愛之心”，通俗講就是一顆對他人充滿關愛的善良之心，希望員工及其家人、生意伙伴、客戶、社區及社會大眾都能生活幸福。經營者抱著這樣的“關愛之心”去工作，去開展事業，自然能得到他人相助，事業就會進展順利。正如古語所云：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單純從企業經營角度來看，“關愛之心”主要表現為利他之心。利他本就是商業的原點，這是由正常的商業倫理所決定的。稻盛經營哲學體現了日本民族傳統的“義利合一”的思想[10]90，這一點在他提倡的利他經營中體現得尤為充分。稻盛雖然提倡利他，卻并不否定利己之心，他否定的是純粹的個人主義，主張達己必先利他。因此，從狹義來講，想要取得經營上的成功，經營者應遵循利他達己的邏輯，通過正當的手段和方法為客戶提供有價值的產品或服務以實現“利他”，最終實現“利己”。這樣的邏輯和理念應貫穿企業經營的整個過程，體現在企業與各類利益相關者的關系之中。

（四）經營者應滿懷“上進之心”

經營者不能安于現狀，不能因循守舊，必須不斷變革，不斷挑戰新事物，“茍日新，日日新，又日新”，這樣的“上進之心”對企業的長遠成功至關重要。稻盛和夫在《敬天愛人》中寫道：“進入守望的那一刻，就是企業衰退的開始。為了避免這種情況的發生，就必須不斷向新事業進軍并獲取成功”[1]71。經營者心存敬畏，謹守天理良知，不斷修己以安人，懷抱著關愛之心，開展利他經營，竭盡全力，追求完美，不斷從事創造性的工作，如此方得人助天佑，才能實現基業長青，永續經營。

三、結語

稻盛和夫擁有哲學家的頭腦和實業家的才干，他通過長期的學思體悟與經營實踐，形成了別具特色的極富東方文化底蘊的稻盛經營哲學與實學?！熬刺鞇廴恕痹醋灾袊鴤鹘y哲學，是稻盛和夫企業經營哲學的核心理念，其內涵深刻而豐富：敬奉天理良知，敬順宇宙的意志;關愛世人，把員工放在首位，開展以心為本的經營;經營要貫徹原理原則;經營須竭盡全力，追求完美，不斷從事創造性的工作;經營者應“動機至善，私心了無”，開展利他經營等。這些都值得具有東方文化背景的當下中國企業經營者認真學習和汲取，躬行踐履。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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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 劉慶紅.稻盛和夫經營倫理中“單純”理念探微[J].倫理學研究，2018，（3）：112-1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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