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信
一
當汽車開始沿著沙漠奔駛,我意識到這已經是我目前行走得最遠的距離了,再往前走,就是那片注定要與之廝守的戈壁灘。
此刻,空中大片的云朵開始聚集,繼而逐漸變暗。我承認,在這里我看到了最美的云朵,從天山上方,一直蔓延到這偌大戈壁灘的上空,像棉絮,卻又時刻充斥著不斷變幻的妖艷。月亮出來的時候,這戈壁灘,又充滿了空曠和寥廓,這黑沉沉的曠野啊,像極了我此刻的心情,有些許寂寥,但更多的是無比新奇。
其實,從汽車進入沙漠的那一刻,我就開始觀察這獨有的自然風貌,畢竟是第一次見沙漠,和從媒體上了解的不一樣。腦海中的沙漠應該是漫地黃沙,起碼起風的時候應該遮云蔽日,靜止的時候,那些沙子應該是呈波浪狀,反射出熠熠金光的。但,這古爾班通古特沙漠的側影卻讓我刷新了對沙漠的認知。
不說這路邊隨處可見的芨芨草,就是沙漠中成片的梭梭樹和紅柳,就很容易讓人質疑這沙漠的真實性,唯一能證明的就是那些讓植物賴以依附的黃沙。可也正因著這些倔強的物種,才沒有沙塵暴,才沒有造成沙漠更大面積的擴張。
那會兒,我就想,如果我變成一株梭梭樹,會不會也能忍受住風沙、灼熱和嚴寒的考驗?會不會也能把根系扎得很深,把少得可憐的水分長久地保持住呢?沙漠中植物的宿命,儼然比人類的經歷要殘忍得多。它們在四季的循環中艱難生存,隨時都有犧牲的可能。對,只有戰士才會犧牲,那它們就是守護沙漠的戰士。
或許它們也想像胡楊一樣能永遠地守望著這片沙漠,像槐樹、白楊,恣意地生長,遵循四季的循環,該發芽的發芽,該葳蕤的葳蕤,該落葉的落葉,該在大風的侵襲下張牙舞爪的張牙舞爪。但,事實限制了我的想象,它們和胡楊的本質區別決定了在這個世界上存留的年限。
二
抵達戈壁灘的時候,正是夜晚。
初夏的戈壁灘夜晚寧靜異常,夜幕也泛著藍色的微光。在這里我看到了什么才是“星羅棋布”,看到了兒時才能見到的夜空。那種夜空的純粹,需要把心沉靜下來,繼而放低到地表,甚至地表以下。
可以毫不避諱地說,那一刻,我有一種趴在這片大地上的沖動,讓這片神奇的大地,滋養我每一個毛孔,慰藉我這長久空虛的魂靈。
億萬年前,這里是海洋。
億萬年間,這里經受著地殼一次又一次的擠壓和變動,當然不能確認這億萬年間是否還有著天外星體的撞擊。起碼,現在這里的戈壁灘上,有很多遠古的隕石,時至今日,站在空曠的灘上,還能看到一顆顆流星,拖著長長的尾巴在上空掠過。
都說見到流星要許愿,這是寄寓著落地成真,還是一種美麗的夢幻?
在戈壁灘,每次看到流星,我也會許下一個愿望,也期望著這美麗的流星能讓我的愿望成真。
這里的戈壁灘,最不缺的就是遠古海洋生物化石、瑪瑙、戈壁玉;在恐龍溝還有恐龍化石、硅化木園,還有玉化的一人才能環抱過來的整棵大樹;在地下深處,更有數不盡的煤炭和石油。
這不是戈壁灘啊,簡直就是一座寶庫。
三
說起瑪瑙,不得不說一下佛教七寶了。
《般若經》中所說“佛教七寶”為金、銀、琉璃、珊瑚、琥珀、硨磲、瑪瑙。在臨近的北庭都護府(現吉木薩爾縣境內),就有著千年前的西大寺遺址。那里的洞窟和造型優美的佛像,無不向世人訴說著“諸行無常,諸法無我”的永恒。
從億萬年前的地殼運動、火山噴發,再到億萬年間的自然磨礪,最終這星星點點的瑰寶點綴著偌大的戈壁灘,閃耀出璀璨的光芒。
或許,對于新疆來說瑪瑙的價值遠遠遜于和田玉、金絲玉,但這里的瑪瑙和緊鄰的佛家圣地豈不是默契相合?這片大地的靈性,豈不是古已有之?
當我在戈壁灘上漫步的時候,就著毫無規則的風,就著時而揚起的風沙,就著特有的屬于這個季節的溫煦,我的目光就一直在戈壁灘那些大大小小的石塊之中了。
每發現一塊瑪瑙,都能像孩子似的興奮好久。
我當然知道,這些對于戈壁灘都是非常平淡無奇的東西,我的興奮,顯然有點不切合地域。可是,我在里面讀出的卻是一部厚重的書,一部厚重到從地殼運動開始編纂至今的書。
這部書里,有浩瀚的海洋,有悠然自得的古生物,有茂密的森林,有奇異的花草;這部書里,還有一次次艱難的分娩、疼痛和新生。
這部書,就是戈壁書。
四
這蒼茫空曠的戈壁灘,舉目遠望,頗有天蓋穹廬的味道。
當朝陽在地平線上,露出一點微紅的云霞時,整個天際都開始變得湛藍,繼而那些云彩便像紅透了的柿子,一朵朵掩藏著不勝的嬌羞;當夕陽漸沉,那大片大片火燒的云朵,又映透出無比的瑰麗,折射著戈壁灘的雄渾和厚重。
沒有親眼目睹過戈壁灘日出和日落的人,根本體會不到西北風情的精髓;沒有品嘗到西北風的凜冽和風沙的味道,也根本體會不到戈壁灘的厚重。
我從沒想到,多年前自己給自己的一次占卜,卻成了現實。我終究還是來了,來到這片曾經浩瀚的海洋,來到這片正在蓬勃發展的戈壁灘,和五湖四海的人一起,用心澆灌出一朵朵美麗之花。
來了,就注定與之結緣,走不了,也不想走!
隨便一顆沙礫都能折射出對流星許下的愿望。
當我觸摸到這地下幾百米深處的煤炭時,就像嬰兒找到了乳汁,漂泊的心瞬間變得無比安定。
這億萬年前的樹木啊,變成的煤炭都閃耀著它們細膩的紋理和經絡,縱使它們不斷地變遷,卻始終保留著靈魂深處的質樸和無華。
順著煤層開采的臺階,蜿蜒而下,我多么像一個詩想者,把每一塊巖石剝離,然后吹掉煤上面的浮土,對著它黑亮的鏡面,寫下關于沙漠,關于這戈壁灘的詩行。
紅柳花開,梭林茂密,顧盼生輝間的流光溢彩,這就是我對著流星許下的愿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