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談《透明的紅蘿卜》

張捷

《透明的紅蘿卜》以現實故事為依托，采用隱喻的敘述策略使現實敘事的藝術呈現豐富的象征內涵。基于此，本文從《透明的紅蘿卜》中的現實世界背景、主人公黑孩的形象以及最后的主旨升華進行分析。

《透明的紅蘿卜》是作家莫言的成名作，講述了一個頂著大腦袋的黑孩受繼母虐待，并有奇異能力的故事。紅蘿卜具有生動的隱喻意義，展示了作者深刻的生存認知和細膩的生存體驗。作為諾貝爾文學獎獲得者，莫言在瑞典學院發表文學演講時說這篇作品是“最有象征性、最意味深長的一部”。

如果跳出現實主義的預設而分析作品中關鍵符碼的隱喻內涵，就會令人豁然開朗。事實上，《透明的紅蘿卜》的魅力就在于作品內涵的不確定性，這導致一些分析文章在內涵解讀上語焉不詳。

一、展現鄙俗而荒誕的現實世界

《透明的紅蘿卜》充斥著一種詭異的氣氛，如同這篇小說的題目，紅蘿卜怎么能透明呢？這種詭異的氣氛在黑孩身上體現得最為濃烈。黑孩是個外表瘦弱，但是生命力極強的人，他單純、愛憎分明，也是個令人心疼的人。小說中沒有寫他具體幾歲，但他的年齡應該不小了。在筆者的腦海中，黑孩的形象更像是一個六七歲、惹人憐愛的小孩。

眾說紛紜的背后與客觀時代背景和闡釋者的文化背景有關，這也提示了讀者，這本書不僅講述了一個現實主義的生活故事，而且蘊含著更加豐富、復雜的思想內涵。

莫言的創作從機械的現實主義文學解放出來，正是受到了馬爾克斯所著《百年孤獨》的影響，由此開啟了一個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時代。在《透明的紅蘿卜》中，莫言講述的故事有著現實生活的軀殼，但是掙脫了現實主義敘事的束縛，躍入形而上的精神世界，刻畫了一個充滿存在主義意味的生命主題。通過這篇小說，作者塑造了一個粗鄙、世俗的生活世界，展露出對生存世界的探尋。

那些來自社會底層的、已經麻木了的看客或聽眾，面對他人的不幸和凄慘遭遇，流下了許多眼淚，然而，隨著一聲嘆息，他們便滿意地去了。這種辛辣與深刻的寫作手法以及“含淚的笑”的情感，在《透明的紅蘿卜》中得到淋漓盡致地呈現。

為了突出現實世界的荒誕意味，作者在黑孩的故事之外，還講述了小石匠和菊子的愛情故事、老鐵匠與小鐵匠的師徒故事。在小說中，這兩個故事因不是故事主線而被人們所忽略，令人思之有突兀之感，但正因這兩個故事都有不合常理之處，才顯示出作者在主題描寫上的用心良苦，尤其是小石匠和菊子之間的愛情故事，在溫情背后體現了生存的荒謬。

二、主人公黑孩——精神界的戰士

黑孩是《透明的紅蘿卜》中最有隱喻意味的人物，甚至在莫言的創作歷程中都值得關注。莫言在演講中曾經說道：“那個渾身漆黑、具有超人的忍受痛苦的能力和超人的感受能力的孩子，是我全部小說的靈魂，盡管在后來的小說里，我寫了很多的人物，但沒有一個人物，比他更貼近我的靈魂。”由此可見，黑孩不僅是現實世界中的人物，而且是一個具有強烈象征意味的人物，是作家靈魂密語的傳遞者。

在初冬時節，只穿一件污跡斑斑的大褲衩，瘦得肋巴骨都能夠數得出，腿上布滿了閃亮的傷疤，這些描寫顯示出黑孩在日常生活中受到的殘酷虐待。他身小力薄，不僅要參加繁重的勞動補貼家里，還要承受來自外界的責罵、羞辱和痛打。黑孩的生存是極為艱難的，開篇就有隊長的那兩句話，“黑孩兒，你……還活著”，“我尋思著你該去見閻王了”，讓讀者直觀感受到黑孩的社會地位低下。作者以一種平鋪直敘的敘事策略，使現實世界與理念世界之間建立起意義上的關聯。為了明晰黑孩這一人物形象的隱喻意味，作者在描繪其作為孩子的人物特征時，賦予了這一人物強烈的神秘感，成為獨特的“這一個”。

《透明的紅蘿卜》中的現實世界是灰暗的、單調的、丑陋的，但是黑孩的內心卻絲毫不受外界現實的影響。他感覺細膩，體悟真切，生活在一個豐富細膩、多彩生動的美好世界中，他可以聽到黃麻地里響著鳥叫般的音樂和音樂般的秋蟲鳴唱;他可以聽到河上傳來的像魚群在唼喋的奇異聲音;他鉆進黃麻地，像一條魚兒游進了大海。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時，他的臉色漸漸紅潤起來，嘴角上漾起動人的微笑。在精神世界里，黑孩感受到了生存的明麗與美好，成為一個彌漫著詩性氣息的可愛生命。

現實世界與精神世界的鮮明對比，使黑孩這一人物形象掙脫了現實世界，而具有抽象的意味。借助黑孩這一形象的隱喻策略，作者表達了自己的生存哲學：粗鄙、世俗的外部世界里充滿了荒謬和仇恨，人類必須實現精神的獨立與自由，才能實現詩意地生存。

三、理想之光的隱喻

“透明的紅蘿卜”是小說中最為耀眼、最具爭議的意象，也是當代文學中的經典意象。它晶瑩透明、色彩艷麗、外形優美，與作品整體的晦暗、潑辣、陰沉形成鮮明對比，成為小說中極為耀眼的存在。

“紅蘿卜”是黑孩在精神世界的追求目標，象征著黑孩精神世界的理想之光。作品中寫道：“紅蘿卜晶瑩透明，玲瓏剔透。透明的、金色的外殼里苞孕著活潑的銀色液體……”莫言將“紅蘿卜”這個意象描繪得出神入化，讀來令人印象深刻。這一意象雖然脫胎于現實，但作者又賦予其超越常規的精雕細琢，具有了超凡脫俗的意味，給作品營造了迷離恍惚之感。

小說刻意突出“紅蘿卜”的非現實色彩，具有豐富的隱喻意義，為讀者帶來一種新鮮的、陌生的審美經驗。如前文所述，整篇作品講述的是一個生存世界的隱喻，黑孩倔強地生存在這個世界，尋找自己的精神世界。當黑孩偶然間發現了“透明的紅蘿卜”，即刻被吸引，并展開了沒有止境的追尋。當它被丟棄后，黑孩為了找到它，鉆進了油麻地里，“像一條魚游進了海洋”，尋找到了自己的生存空間。

當身處庸俗的現實世界時，理想之光可以照亮人生的暗夜，指引著人生的航向。人類的詩意生存需要理想之光的引領，這是“紅蘿卜”意象在小說中的寓意所在。當黑孩失魂落魄地去尋找丟失的“紅蘿卜”時，小說中插入了兩只鴨子的對話，頗耐人尋味：一方面，這段對話與黑孩無關;另一方面，這是整個小說中唯一的動物之間的對話。原本相對傳統的現實敘事中突然插入了非現實的想象敘事，并且兩只鴨子的對話充滿了暴力和風騷，從動物的視角對人類的生活進行模擬，形成了絕妙的反諷，實際反映了作者對現實世界的無比厭惡和對理想世界的無限向往。

四、結語

《透明的紅蘿卜》雖是莫言早期創作的一篇小說，但它是一個有意味的文本，隱喻的敘事策略賦予其更為豐富的意蘊空間，由此實現了現實與生存、表層與本質之間的有效溝通，文本變得多義化。自此，莫言作品呈現出獨特的敘述力、良好的想象力、出眾的表達力，超越了傳統技法和現實經驗的束縛，把讀者從鄙俗世界的觀察者引向精神世界的探索者，展示了對理想化生活的追尋。

（內蒙古科技大學包頭師范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