鹿特丹：怪奇建筑師的競技場

葉克飛

方塊屋一角。

一座城市被炸彈夷為平地后，會如何重建？在“二戰”中遭遇重創的眾多歐洲城市有一套近乎標準答案的選擇：人們搜集舊時典籍、設計圖紙、畫作、照片乃至明信片，呼喚集體記憶，按原貌復建。

有座城市卻拒絕標準答案，沒有按原貌復建，而是敞開懷抱，任由建筑師們在這片土地上實現自己的奇思妙想，成為現代建筑的競技場，它便是荷蘭鹿特丹。

鹿特丹得名于城中小河鹿特河和荷蘭詞Dam，后者是堤壩之意。鹿特河原本流入馬斯河，1250年，人們在馬斯河北岸修建堤壩，用閘門將兩條河隔開，于是便有了鹿特丹。

19世紀，鹿特丹的港口樞紐地位愈發重要，城市迅速擴張，成為世界最大港口之一。“二戰”期間，鹿特丹遭遇德軍狂轟濫炸，幾乎被夷為平地，僅有少數建筑殘存，其后便有了在歐洲獨一無二的重建。

與那些宛若活在中世紀、隔二十年再探訪也不會有什么變化的歐洲老城不同，鹿特丹永遠在變化中。隔幾年過來看看，就會有稀奇古怪的建筑拔地而起。但在近十年里，沒有哪座新建筑的聚焦能力，能超越被譽為“世界最美市場”的Markthal拱形市場。

將拱形市場當成“鹿特丹建筑之旅”的第一站，是因為正值早餐時間。在琳瑯滿目的餐吧前點幾份海鮮，眼看著店員將一條新鮮大西洋鯡魚撈到案板上，沿魚腹切開摘掉內臟，刮魚鱗剔魚刺，無須沖洗便撒上酸黃瓜和洋蔥丁。接過來后，學著荷蘭人的吃法，揪著魚尾提起，仰著頭將之直接放進嘴里，任由鮮美的生鯡魚肉在口中迸發海水腥氣，隨即便感受到豐厚油脂和天然甜味。之后再去隔壁咖啡店點杯咖啡，去蛋糕店選一塊切件蛋糕，整個早上便元氣滿滿。這也是許多鹿特丹人的日常生活，但在2014年之前，這一切會在室外完成。

仿若天鵝的伊拉斯謨大橋。

外墻爬滿管道的中央圖書館。

與中國人習慣有風雨棚的室內市場不同，西歐人更習慣露天集市，2014年誕生的Markthal拱形市場是荷蘭第一個室內市場。它的外立面猶如馬蹄鐵，內部敞亮干凈，金屬質感輔以柔和色調的攤位既有現代化的簡潔明快，又有日常生活的煙火氣。長120米、寬70米的市場中，有過百間新鮮農產品攤檔、十幾家商店超市和數家餐廳，最搶眼的是從頭頂延伸至兩側的拱形天幕。

40米的挑高，總計11000平方米的拱形天花，就是一幅巨型數碼印刷壁畫。它是荷蘭最大的藝術作品，也是目前世界上最大的室內彩繪，由藝術家阿諾·庫內和艾麗斯·羅斯卡姆攜手完成，名為《豐裕之角》。色彩奔放的蔬果花卉昆蟲，還有沉甸甸的金黃麥穗，都以3D影像形式在墻體上蔓延，與市場里那些新鮮蔬果、各色魚蝦、大大小小的芝士和仍沾滿露珠的鮮花融為一體。

巨幅壁畫的清晰度極其驚人，分辨率相當于時尚雜志。它以Pixar軟件進行數碼渲染，再采用3D投影技術，投射于天花板的4000塊穿孔鋁合金面板之上。因為圖像面積太大，數據量驚人，因此要用多臺電腦和投影機分別處理。

壁畫上那一個個小窗口，是Markthal拱形市場最大的奧妙所在——拱形天花兩側有共計228套公寓。公寓一邊面向市場，從窗子便可窺見市場全貌，大有“你在抬頭看壁畫，壁畫背后公寓的人在看你”的妙趣。三層玻璃和加覆吸音板的設置，可以確保公寓不受市場內的噪音和氣味影響。

Markthal拱形市場營造了一個完全獨立的生活空間，居住在公寓里的人，不但每天可以望著顏值超高的市場，還可足不出市場解決所有生活問題。它的時尚顛覆了人們對市場的固有印象，體現了社區功能合一的理念。

其對這一理念的追求，與鹿特丹最知名的建筑——立體方塊屋一脈相承。

立體方塊屋距離Markthal拱形市場很近，它們所在的BLAAK廣場區域是鹿特丹創意建筑最集中的地方。一路走來，可以見到荷蘭最大的圖書館鹿特丹中央圖書館，它的綽號甚多。其半面階梯狀建筑體讓它得名“金字塔”，粗大的黃色通風管道爬于墻身上，一直延伸到頂端，則讓它被戲稱為“水管寶寶”，不過最貼切的綽號當屬“鹿特丹的蓬皮杜”。

立體方塊屋旁則有一棟六邊形高樓，藍色橢圓形窗子布滿墻身，頂端收出一個尖頂，整體仿似一支胖大的鉛筆。有人戲稱Markthal拱形市場的馬蹄鐵結構像削筆刀，跟鉛筆樓剛好能湊一套文具。

拱形市場的外觀像馬蹄鐵。

鉛筆樓。

1984年建成的立體方塊屋出自建筑師皮特·布洛姆之手。建筑外圍是一圈簡單的白墻商業卡位，以45度角傾斜的立體小屋立于其上。沿著臺階走入立體方塊屋的中庭，便會被這些灰頂黃墻、以反重力姿態呈現的方形小屋包圍。抬頭望去，只見小屋以不同角度的棱角合力勾出一塊不規則天空，如同置身奇幻世界。

布洛姆的設計理念是讓這58座立體小屋構成一個城市烏托邦，每幢房子代表一棵樹，連為一片森林。方塊屋下方空隙則見縫插針設置餐廳與商店，形成完整社區。

當年鹿特丹市政府開發這片公共住宅后，將其中38套作為私宅發售，其他作為商用，其中一套被辟為方塊屋博物館。走入方塊屋，立刻驚嘆于它的“大肚量”。外面看起來并不算大的“方塊”，內部居然是三層構造。最底部支撐整個立方體的柱子可充當儲物室，方塊里的一樓是起居室和廚房，二樓有臥室、書房和衛生間，三樓是閣樓，采光最佳，可做休閑區。方塊屋真正適合居住者活動的空間明顯比正常房子要少，許多區間都讓人無法直著身子進入。

從方塊屋離開，沿寬闊街道前行，便可見到高聳的“紅蘋果”。2009年落成并獲得一眾建筑大獎的它，由124米高的細長高樓和53米高的五角副樓組成，外墻的鮮紅色線條并非上色處理，而是來自鋁板電鍍后的氧化效果。

出于對老城的保護，大多數歐洲城市并不允許在老城建設高樓。鹿特丹沒有遷就老城的壓力，便有歐洲首屈一指的摩天大樓密度。說是摩天大樓，普遍也只是二三十層，但以荷蘭的地理條件已極不易。這個低地之國土質松軟，早年蓋房子全靠密集打樁來固定地基，如今采用鋼筋混凝土柱子進行調節，摩天大樓的地下車庫里都有許多可調節柱子。

鹿特丹市區被馬斯河分隔，若想探訪橫跨馬斯河的伊拉斯謨大橋與河對岸的知名大樓，最佳辦法便是乘坐鹿特丹港游船。

游船在伊拉斯謨大橋下始發，橋身溝通鹿特丹南北，1996年完工，長802米，至今仍是全球最長斜拉索橋。因為橋體造型如天鵝，故被稱作天鵝橋，眾多好萊塢電影曾在此取景。橋盡頭對岸的建筑是2013年落成并獲獎無數的鹿特丹大廈，它采用“垂直城市”理念，將公寓、酒店、寫字樓和商業融為一體。外觀如同大型集裝箱錯位相疊，又如多階魔方。既可應對強風，又可創造更多露臺空間。

作為全球最發達城市之一，工商業的高度繁榮并沒有讓鹿特丹成為“水泥森林”。它不盲目追求標新立異，不以怪為美，更不追求高樓大廈的高度和密度。無論是三十多年前的立體方塊屋，還是近年來的拱形市場，都將“以人為本”擺在第一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