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萊娜·費蘭特：女性要建立自己的文學世界

《女性作家訪談》是《巴黎評論》編輯部自2017年起推出的特輯，圖書《巴黎評論·女性作家訪談》收錄了16位全球著名女性作家的訪談，其中，包括對意大利最著名的“隱身作家”、“那不勒斯四部曲”的作者埃萊娜·費蘭特的訪談。除了作品外，這位神秘的女作家鮮少向外界發出自己的聲音，也沒有人見過她的照片。在訪談中，她真誠地談了對女性寫作的一些看法。

問：一些評論家非常欣賞你在小說中展現出的真誠，真誠在文學中代表著什么？

費蘭特：就我所知，一個作家要面對的最要緊的問題是：什么樣的語言、節奏和語感適合講述我所知道的故事。這些好像是一些形式上、風格上的問題，但我很確信，沒有合適的詞匯，沒有一個漫長的訓練過程，學會組合詞匯，是無法產生一些活生生的、真實的東西。不得體的寫作，可能會讓一段真實經歷變得虛假。文學的真實不是傳記作家、記者、警察局的口供或是法院里陳述的那種真實，也不是虛構小說里構建的逼真故事。文學的真實，是用詞得當的文本里散發出來的真實，會溶于語言之中。它直接和句子里散發的能量掛鉤。假如獲得了這種真實，那就會避免刻板、平庸，也會避免大眾文學里那些常用的技法。

問：怎么能夠獲得這種真實呢？

費蘭特：這種能力是漫長訓練的結果，但對于大部分人，只是簡單地發生了，展現出來了，你無法知道它到底怎么發生的，你也不知道會持續多長時間。

問：你覺得男性寫作和女性寫作之間有什么根本的差別？

費蘭特：我通過我個人經歷來回答你的問題。我從小開始——十二三歲——就非常確信，一本好書必須有一個男性主人公，這讓我非常沮喪。這個階段持續了兩年多時間，在我十五歲時，我開始熱衷于看那些處于困境的勇敢少女的故事。但我還是繼續認為，那些偉大的小說家都是男性，我要學會像他們那樣講故事。甚至我寫女孩子的故事時，也總是讓我的女主人公歷經風霜，非常自由，很有毅力。我嘗試去模仿男人寫的偉大作品。說得更具體一點，我不希望自己像那些女性作家，那時候，我對當代文學知之甚少，我想模仿的作家是笛福、菲爾丁、福樓拜、托爾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甚至雨果。我當時覺得，值得模仿的女性作家很少，她們相對比較弱。那個階段對于我來說很長，一直持續到二十歲。在我看來，男性小說傳統提供了豐富的、構建性的東西，我覺得女性小說缺乏這一點。

問：因此你覺得女性寫作根基比較弱嗎？

費蘭特：完全不是。我說的是我青少年時期的想法。后來，我的觀點發生了巨大變化。因為歷史原因，女性的寫作傳統沒有男性寫作那么豐富多彩，但也留下了一些非常有創造力的作品，比如說簡·奧斯丁的作品。二十世紀，女性的處境發生了根本變化，女性主義思想和女性主義實踐釋放了很多能量，推動了更深入、更徹底的轉變，產生了很多深刻的變化。我寫小說的經驗，無論是沒出版的還是那些已經出版的，都是在二十歲之后成形的，我嘗試通過寫作，講出符合我的性別，體現女性不同之處的故事。一段時間以來，我一直在想，我們應該去打造女性自己的傳統，建立一個強大、豐富和廣闊的文學世界，和男性作家的文學世界一樣豐富，甚至更加豐富。因此，我們要更好地武裝起來，深入挖掘我們的不同，尤其是，我們不能放棄自由。為了做到這一點，我們不能受到任何意識形態的束縛。一個寫作的女性，她唯一應該考慮的事情是把自己所了解的、體會的東西講述出來，寫作需要極大的野心，需要擺脫各種偏見。

（本文選自圖書《巴黎評論：·女性作家訪談》，有刪節。本文譯者為陳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