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容杞 趙紅勛
【摘要】后現代主義作為對現代主義的批判性哲思,憑借其“碎片化”“娛樂化”“反權威”和“去中心化”的特質引領了社會思想的新潮流,成為表征當代社會的一種顯要性理論話語范式,對社會領域的諸多方面產生了極具震蕩性效果的影響。置身于人工智能時代,新聞實踐的理念變革與流程再造日益被后現代話語所裹挾,并構成一種全新的結構話語。現將立足于人工智能的時代語境,借助于后現代主義的理論資源,探尋新聞實踐的主體、內容、形式以及技術等多重維度的話語新表征,既有助于理解新聞實踐背后蘊含的技術邏輯與文化意義,又能為透視新時代的新聞實踐提供一種新的思考向度。
【關鍵詞】智媒時代;后現代主義;新聞實踐
隨著人工智能技術在當代社會的不斷滲透,機器人寫作、智能分發、個性化推送等一系列新技術化操作已深度嵌入到了新聞實踐過程,由此改變和顛覆著業已建立的話語模式,并日漸與后現代主義的內在邏輯發生著高度耦合。后現代主義是對現代主義的一種思辨的批判性繼承與發展,濫觴于20世紀60年代的西方資本主義社會,其不僅致力于批判傳統的主體價值、宏觀敘事、理性思維、同一話語,而且是在多元話語的交織中詮釋“去中心化”“碎片化”以及“差異性”的價值表征。后現代主義追逐與崇尚的諸多特質與人工智能技術主宰的種種現狀不謀而合。基于此,本文立足于人工智能這一當代社會基本語境,借助于后現代主義的理論資源,探尋新聞實踐的主體、內容、形式以及技術等多重維度的話語新表征,既有助于理解新聞實踐背后蘊含的技術邏輯與文化意義,又能為透視新時代的新聞實踐提供一種新的思考向度。
一、生產主體的“去中心化”
在數字傳播視閾下,以自我為圓心向外建構信息脈絡的趨勢越發明顯,不同的傳受主體都高度注重自我意識的個性化表達。“個人”被賦予了新的意義。新聞實踐達到了去中心化和扁平化的趨勢,真正將信息的消費者變為新聞的生產者。
而在人工智能時代,智媒應運而生。媒體和技術達到深度融合,公眾的時空界限被打破,利用各種方式隨時隨地發布新聞成為司空見慣的日常。新聞生產的格局被重塑,“去中心化”的特質越發凸顯,在智媒社會中,我們每個人都是新聞的發言人。媒介中的主體性不斷被蠶食。“后現代主張差異和多元,反對話語霸權,從而顛覆了中心性主體。但后現代思潮并不是要真正否定人和人的主體性,而是要否定那種體現支配關系的占有主體性和以自我為中心的專橫性主體”。[1]后現代主義的特征在智媒時代得到了全方位的擴大,去中心化構建了更加平等多元的新聞場域,媒介主體性矮化甚至消解,人人都能夠在第一現場向世界各地播報新聞,使得哈貝馬斯強調的“主體之間的相互作用、相互對話、相互溝通和相互理解”[2]得到了充分實現。
人工智能時代新技術的應用,使得相當一部分的專業人工被機器所取代,借助高科技軟件采寫新聞代替記者采寫新聞早已屢見不鮮。但智媒化的機器人新聞也不是毫無副作用的一劑良藥。機器人寫作的信息來源廣泛,魚龍混雜,其自身不具備鑒別信息真偽和深度理解的能力,一旦抓取錯誤信息進行發布將會導致受眾的認知混亂,造成新聞嚴重失實。
由此可見,立足智媒時代,受眾的廣泛參與和機器人寫作對于生產主體進行了消解。一方面,它們在很大程度上瓦解了業已建立的權威邏輯與中心話語,媒介中的主體性日益矮化,媒介話語的壟斷身份消失;另一方面,能指與所指的分離,漂浮的能指消弭了從能指到所指的符號意義,社會內爆,新聞信息的生產進入到無目的的自我再生產的階段。基于此,生產主體的多元化刻上了后現代主義“反權威”的烙印。
二、傳播內容的碎片化
在市場化語境下,為了賺取受眾更多的注意力,新聞“娛樂化”不遺余力地強調其故事性和情節性,這就和新聞價值的判斷標準發生了背離。記者為了凸顯趣味性就努力地進行深度挖掘,突出矛盾、懸念與沖突,對心理與行為細節進行詳盡刻畫,將新聞本真讓位于文學的修辭表達手法。
“形象表達是網絡多媒體信息傳播的主要表達方式。多媒體的突出特點是將文字、影響、聲音等整合到一個平臺上,調動了人的視覺、聽覺等多種感官”。[3]這些新聞節目以豐富的內容、靈活的形式和強烈的視覺沖擊感不斷地為受眾制造淺表刺激。不可避免地在一定程度上弱化新聞信息的溝通功能,分散受眾的注意力,容易使其忽略核心信息,造成新聞偏移價值取向并消解其嚴肅性。與此同時,碎片化問題也不容忽視。“我們被一些矛盾、零散的形象所包圍,舊的觀念受到考驗,注入我們腦海的是支離破碎的彈片”。[4]海量碎片化信息能夠在潛移默化中影響信息受眾的價值判斷和價值選擇,導致在整合社會意義時變得困難重重,社會民眾的整體價值觀出現碎片化趨向。這正是由于碎片化的新聞信息通常使用淺顯的話語表達所致,完整的社會意義被數次割裂。
新聞娛樂化與碎片化的現狀在智媒時代尤為凸顯,社會公眾在娛樂碎片的裹挾下,更多收獲的不是新聞理性而是一種淺表性的快感。它可以在短時間內麻痹受眾的神經,起到迅速放松身心的目的。但這種淺表性的快感不僅會使受眾的主體性退縮,娛樂邏輯增強,還會使青年人疲于接受復雜的內容,受眾在信息選擇上的自主性被強化,而理性分析信息內容的能力被弱化。感性的強勢介入極大地削弱了意識形態邏輯性所需的理性場域,理性思辨能力缺位,批判意識消失殆盡,最終強化了網絡個人主義而消解了固有的意識形態。
三、表達方式的視覺化
后現代社會是工業時代之后,信息產業的飛速發展所帶來的由符號和符碼所建構的社會。在現代社會中,生產占據主導地位。而后現代社會生產高度過剩,人們消費的不是商品本身的使用價值,而是對商品所被賦予的意義以及意義的差別的消費,所以后現代社會被消費所主導,而社會充滿了各種價值符號,所以后現代社會實為一個符號化消費的社會。比起商品的使用價值和新聞真實內容,符號背后的含義和視覺化的表現形式備受人們青睞。赫伯特·馬爾庫塞在他的《單向度的人》中指出:“科技文明在藝術和技術之間打造了一種特殊關系……藝術的合理性,它的投射于現實生活的能量,界定尚未意識到的可能性的能力,從此可以受到正視。它對世界科學技術革命發揮了和正在發揮著積極有效的作用,而不再是既有工業機器的婢女,不再是用以美化商業交易并撫慰其不幸的婢女。”[5]藝術文明與科技革命的完美融合打造出來的視覺化符號,建構了更符合受眾審美特性的流行文化。在現代工業社會中那些以經濟效益和利潤率為基礎的社會關系已被徹底終結,以符號為中心的消費文化建立起來了,其所注重的是形式上的視覺沖擊效果,而不是意義的傳播。
這種視覺化的表達手法正是智媒時代VR、AR新聞給人以沉浸的真實感的生動體現。身處沉浸式新聞中,用戶以視點為中心向四周探究科技為我們描摹的視覺畫像。通過視覺、聽覺和觸覺,三維一體的互動訴諸感官體驗。沉浸式新聞為受眾營造了一個虛擬空間卻有真實觀感的表象世界,是一種超越真實感官的“超真實”。鮑德里亞在他的“超真實”理論中提出,仿象“是現實在超級現實主義中的崩潰,對真實的精細復制不是從真實本身開始,而是從另一種復制性中介開始”[6],當真實不再純粹就變成一種為了真實而真實,“一種失物的拜物教——它不是再現的客體,而是否定和自身禮儀性毀滅的狂喜:即超真實”[7]。智媒時代,所有的具象實物都可以用虛擬的符碼、圖像和技術來仿真,所有的空間與氛圍都可以用數碼、符號、圖像構建。從看新聞到聽新聞再到身臨其境般地感受新聞,技術與媒介藝術給新聞實踐帶來了全新的變革。這種現場感的嬗變孵化出全新的敘事模式及新聞視角。
但高度的情感卷入也會對受眾的理性認知造成負面影響:觀眾沉迷于身體感官作用下的虛擬場景和情緒起伏,跟隨著新聞的敘事邏輯,在場感的營造使受眾迅速被驚險刺激或激昂澎湃的場景所吸引。法國學者居伊·德波在《景觀社會》中指出:在現代生產條件占統治地位的各個社會中,整個社會生活顯示為一種巨大的景觀的堆積,直接經歷過的一切都已經離我們而去。“景觀”不能被理解為一種由大眾傳播技術制造的視覺欺騙,而是以影像為中介的人與人之間的社會關系。[8]“景觀”恰恰是對仿真常態化的形象詮釋,它已經成為社會本真被遮蔽卻由可觀看性構建起來的幻象。
這樣一來,沉浸式新聞就借助于其視覺化的表現手段和沉浸化的感官體驗而被鬼使神差地“消費化”了。從表面上看,在人工智能技術加持下,VR/AR等沉浸式新聞的本意是借著技術的外殼將新聞事實和新聞價值,以別開生面的表現手法順應當下時代的“注意力”效應更好地傳達給受眾。但事實上,在智媒時代的視覺化新聞中,社會的本真與新聞的價值被“不可見”了,這就造成一種“買櫝還珠”的矛盾感。表現形式被兜售一空,新聞價值卻無人問津。新聞失去了其嚴肅而神圣的內核,淪為一種“超真實”的景觀。而新聞業要想謀求長久發展就勢必要脫離“景觀化”問題,要更多地借助視覺化表現和沉浸式體驗來傳遞新聞本身的思想深度,而不是一味地追求新奇刺激的身心體驗。
由此不難看出,在智媒時代,視覺化沉浸式的新聞存在著受眾主體性矮化與新聞價值消解的困局。受眾只醉心于沉浸式新聞帶來的感官盛宴,新聞本身的價值和真實早就被受眾拋之腦后。新聞的客觀性不可避免地寄生于技術催生的視覺化表達中,虛擬場景體驗本身的意義和批判性思考也隨之被掩蓋。
四、技術呈現的仿真性
讓·鮑德里亞為后現代文化提出了“擬像三序列”(The Three Orders of Simulacra)理論:第一級仿象依賴的是價值的自然規律,第二級仿象依賴的是價值的商品規律,第三級仿象遵循的是價值的結構規律。隨著數學、遺傳學和符號學的發展,我們進入到了第三級仿象,一切都消解在0/1的記錄和解碼中[9]。這一階段擬像創造了“超真實”,傳統的表現反映真實的規律日漸式微,模型為我們重新構造了真實。
傳統社會中,生產效率低,物質條件與精神層次都處于較為低下的水平,受眾對于外部世界充滿了好奇,現如今社會生產高度發達,精神生活富足,公眾時時刻刻都處在海量信息的汪洋大海之中。新聞需求已經愈漸趨于飽和。但是為了保證社會體制機制的有效運行與傳媒產業的經久不衰,傳媒行業需要把新聞的“需求”、求知的需求創造出來。只有新的需求被不斷地生產出來,和新聞實踐相關的崗位才能得以維持,傳媒行業才能蓬勃發展。這時,搭載人工智能技術的算法推薦就完美地順應了“需求再造”的渴望。算法機制為個性化定制新聞信息創造了便利的條件,依托大數據分析,平臺根據用戶的特征為其選取推送的信息內容,精準刻畫用戶的興趣圖譜,通過智能算法實現用戶的精準投放。受眾看似是主動搜索的行為人,實則是早已被暗箱設定好的被動木偶,如此一來,即使用戶本沒有瀏覽新聞信息的需求,其需求也在黑箱里被制造了出來。被制造出來的需求不是真實的用戶需求,確切地說,是一種仿真的需求,通過智能運算,被原本缺席的需求確立了起來。“擬真不同于虛構(fiction)或者謊言(lie),它不僅把一種缺席(absence)表現為一種存在(presence),把想象(imaginary)表現為真實(real),而且也潛在削弱了任何與真實的對比,把真實同化于它的自身之中”。[10]擬像不再是對某種指涉對象和實體的模擬,而是將每個用戶的興趣偏好利用計算編程成為自動推送的擬態模型。數碼世界是一個吸收了隱喻和換喻的世界,從而使現實讓渡于仿真。當用戶長期處于“需求再造”狀態時,他就很難將真實需求與仿真需求區分開來,再加之新聞信息的碎片化呈現與視覺化表達,用戶已經逐漸失去了自身理性,很容易就把自動推送的信息不加思考地全盤接受。隨著技術的策略性仿真,用戶被迫接收的信息越來越多,用戶對于智能媒體的依附性和依賴性也隨之升高,用戶沉溺于過濾氣泡中,信息渠道窄化,回音室效應急劇膨脹。不僅受眾虛假而龐大的新聞需求被制造出來了,主體的主體性功能正在發生著萎縮,連同被奴役而成的使用習慣也被固化形塑。
當然,受眾并非是沒有任何自主能動性的原子式的存在,只是這種所謂的能動的自主選擇的權利被“架空”了。凸顯出數據鴻溝、信息割裂、主流式微及話語隔閡的問題,當自動推送的新聞內容與猜你喜歡的商品如潮水般涌來時,所能夠自行選擇的時空被大大壓縮了。這是引向意涵的深度瓦解以及媒介與現實之間差別消除的過程。基于此,大眾尋求的不再是意義,而是一種被擬真后的慣習——熟練地運用手指在多個界面之間來回跳切,大眾沉浸在大眾媒體制造的娛樂快感中,從而使傳媒在大眾中內爆。傳媒借助于發起一場場泛娛樂化的狂歡盛宴來拷貝受眾的偏好、想象與生活方式以達到迎合精神心理的目的,大眾內爆在傳媒之中,傳媒的操作從外部強加了大眾的意識,使其最終內爆成一個“沉默的大多數”。[11]
五、結語
由是觀之,依托于現代人工智能技術,智媒時代帶來的生產主體的“去中心化”、新聞內容的“娛樂碎片化”、視覺呈現的“真實沉浸化”、算法推送的“策略仿真化”,無不滲透著后現代主義的種種特征——“其本質是一種知性上的反理性主義,道德上的犬儒主義和感性上的快樂主義”[12],受眾被技術所異化,成為了“技術拜物教”的化身。智媒時代,工具理性使新聞價值讓位于傳播價值,新聞生產被技術和市場全面宰制,以追求功利的動機借助實用的工具來謀求效果最大化,置公眾的情感和價值于不顧。后現代作為一種研究視角對當下的新聞實踐出現的種種弊端是一種良好的警示作用。當然,媒介技術的變革不是非黑即白的,它提醒我們,后現代主義已經對媒介產業進行了滲透。同時它對于權威中心的顛覆為多元化的個人主義的彰顯奠定了有利基礎,在一定程度上給予公眾一個更加平等自由的賽博空間。媒介技術的變革不是一蹴而就的,新聞實踐在“后現代化”轉向后將如何進行變革仍值得持續探究。
[基金項目:河南省哲學社會科學規劃項目“移動互聯時代青年群體的媒介化交往研究”(編號:2020BXW004);中國青年少年研究會重點課題“媒介化時代青年游戲實踐的社會交往研究”(編號:2021A07)]
參考文獻:
[1]趙云澤,趙國寧.后現代主義視角下中國的媒介變革[J].中國人民大學學報,2019(4):111-112.
[2]徐健,徐瑞.后現代主義解讀:主體性的消亡與重建[J].社會科學家,2009(9):129-131.
[3]盧秀峰.大學生碎片化認知與思想政治教育的矛盾及化解[J].學校黨建與思想教育,2017(7):22-24.
[4]阿爾文·托夫勒.多樣化的傳播方式:第三次浪潮[M].黃明堅,譯.北京:中信出版社,2006:243.
[5]赫伯特·馬爾庫塞.單向度的人[M].劉繼,譯.上海:上海譯文出版社,1989:197.
[6]讓·鮑德里亞.象征交換與死亡[M].車槿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105.
[7]讓·鮑德里亞.象征交換與死亡[M].車槿山,譯.南京:譯林出版社,2009:105.
[8]居伊·德波.景觀社會[M].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7:4.
[9]江凌.論5G時代數字技術場景中的沉浸式藝術[J].山東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9(6):47-57.
[10]馬克·波斯特.讓·鮑德里亞思想引論[J].張云鵬,譯.南陽師范學院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8):1-5。
[11]王志永.鮑德里亞的后現代媒介思想述評[J].新聞界,2007(2):24-25+13.
[12]周藝.后現代社會中的新聞寫作與傳播[J].新聞愛好者,2009(8):13-14.
(朱容杞為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碩士生,河南大學影視藝術研究所助理研究員;趙紅勛為河南大學影視藝術研究所所長,河南大學新聞與傳播學院副教授、傳播學博士、碩士生導師)
編校:張紅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