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昕湉
從睡夢中猛然醒來的時候,阿芽又一次被奇怪的感覺侵襲。這種感覺對她來說太過熟悉,就好像每天都要經(jīng)歷一遍,帶著陰冷的風(fēng)和炸裂般的疼痛向她席卷而來。她坐在床邊,看著身旁安靜睡著的丈夫,對此充滿疑惑:她明明有著幸福的家庭,安穩(wěn)的工作,這種奇怪的感覺是從哪里來的呢?
阿芽甩甩頭,決定不去管這些虛無縹緲的事。她打開房門,開始一天的工作和生活。在廚房忙活了一陣,丈夫起床,詢問她早飯做了什么。
“燒了粥,做了卷餅。”阿芽一邊忙活一邊回答丈夫,驀地想起什么,急忙向丈夫道歉,“對……對不起,我忘記你之前說不喜歡早上吃卷餅了。”她的丈夫有些起床氣,因此她帶著忐忑向丈夫道歉。沒想到丈夫只是輕輕拍了拍她的頭,對她說:“沒事,我多喝點粥就行了。”說完,便去洗漱。阿芽長長舒了口氣,方才因緊張而加速的心跳卻遲遲沒有放緩。
今晚,親戚們要來家里吃飯,阿芽早早下班回家,開始準(zhǔn)備晚飯。忙前忙后一個多小時,快要接近尾聲時,丈夫終于回到家。阿芽一個沒留意,菜刀蹭到了手指,她發(fā)出一聲驚慌的低呼。
“怎么了?怎么了?”丈夫聞聲而來,“有事沒有?”
“沒事。”阿芽不好意思地笑笑,又拿起菜刀。
沒過多久,客人們陸續(xù)到達(dá)。阿芽與丈夫一起招呼客人,將他們迎入酒席。一家人圍坐桌前,言笑晏晏,觥籌交錯。丈夫游刃有余地應(yīng)承著來自各方親戚的問候,用不失時機(jī)的俏皮話逗得滿桌人歡笑不已。
“小芽啊,能嫁到這樣一個能干溫柔的老公是你的福氣??!”有位親戚感嘆道。
阿芽胡亂接了這句稱贊,余光瞥到身旁的丈夫伸手向自己這兒來,她條件反射般地向后傾身,原本擱在餐桌上的雙臂收攏,交叉抬到了身前。丈夫睨了她一眼,在停在她面前的菜碟里夾了一筷子菜,轉(zhuǎn)而又和親戚聊天。阿芽悻悻放松下身體,低頭吃菜。
飯后,大家圍坐在電視機(jī)前閑聊,不時看幾眼屏幕上無聊的家庭倫理劇。一位大姨指著電視里被推搡在地的年輕女人,帶著玩笑的口吻對阿芽說:“小芽,以后要是遇到什么矛盾,阿特欺負(fù)你了,你就上姨家,姨給你出氣?!?/p>
“阿特這么老實一孩子可干不出電視里這事兒,是吧小芽?”另一位長輩笑著說。
是這樣嗎?阿芽不知道。她有些想不起來了。
眼前的景象驀地陷入模糊,她忽然間感到疼痛,從頭、從尾椎、從腰腹……她又感到陰冷迅疾的風(fēng),裹挾著惡意和壓迫,在她的身上留下難以向人提及的痛苦和屈辱。她在半夢半醒間回想剛才的夢境,真是個好夢啊,將她平日的痛苦盡數(shù)抹去了。
“和你說了不吃卷餅,是不是非要讓你長點記性?”
“你裝吧,你就繼續(xù)裝吧。不就是磕了你一下?”
“你去告我,你也告不贏,你沒有證據(jù)?!?/p>
“想想孩子,你離婚了,孩子怎么辦,再忍忍吧,他會改的?!?/p>
但凡這夢里有一件事情是真的,她也不會落到如今這般田地。她帶著自嘲,有些麻木地想。
“動了動了,手指動了!小芽醒了!謝天謝地?!?/p>
阿芽覺得有些吵,她尚且眷戀著方才的夢,那與她曾構(gòu)想的生活很像。是她要求得太多了嗎?明明生活中的幾件瑣碎小事就能讓她感到幸福。
盡管她全身無法動彈,但她仍舊嘗試著伸出手,試圖挽留已經(jīng)逝去的夢境。可她的丈夫緊緊攥著她的手,死死地,不放開,仿佛這樣就能和那些普通的、焦急守在妻子病床前的丈夫一樣。
“老婆!老婆!你堅持住,我是愛你的,我保證再也沒有下次了,你再原諒我一次!”
她忽然再也不想面對家中那些瑣碎的事情了,好像全無了期待。
她若是離開,那也不過一件小小家事。她的丈夫或許會難過—至少在人們面前他須得難過。
阿芽有些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