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夜之城

梁澤

不知從何時起，西安這座古城已滿是華燈。一到夜間，街邊便生出了好多火樹銀花，就連厚重的永寧門和老城墻，都幻化成瓊樓玉宇。整個城市沉浸在夜光的熱鬧喧嘩中，甚至讓小別幾年的西安人都生出詫異。

在20世紀90年代，西安的城市名片似乎就是古舊的老城街鋪、高聳的鐘鼓樓、土色的大雁塔。歷史沉淀的樸實無華少了些靈動，在一些人眼里留下了刻板的印象。但在今天，濃艷燈光映襯出美輪美奐的建筑和玉盤珍饈的鮮亮輪廓交相輝映，卻是俘獲了大把人心。這是和上海、深圳那些現代化奢華所不同的氣息，它既有古老的魅力，是一種人間煙火的別樣綻放，又充滿了現代化的氣息，飽含新時代的張力。

在西安，新舊魔力交匯的高地莫過于大雁塔景區了。

行車前去的路上，一個不留神，目光便被勾走：看！那夜幕下的唐大雁塔的熠熠光芒，如此絢麗卻不刺眼！它近乎炫耀般地煥發著歷史的濃重與盛唐的恢宏。漫步在玄奘廣場，盡是人頭攢動，七彩之光竟已把三藏雕像打磨得十分透徹晶亮。他背對大雁塔，似乎西天取經功已成，不甘寂寞的他似乎還要邁開步子再次出發。他面朝著不夜城，偉岸的身姿透露著堅定，眼神中滿是對新一個盛世的渴望。

沿著雁塔路的步行街繼續向南，便是滿目的唐式建筑了。莊重華麗的唐氏西安音樂廳、陜西大劇院、西安美術館、曲江太平洋電影城這四大文化場館在夜幕下鋪展開了層檐層閣、金邊金頂、紅燈紅墻。這夜光裹挾的現代藝術氣息融入建筑的古色古香里，竟是格外的生動。大唐佛文化、大唐群英譜、貞觀之治、武后行從、開元盛世等文化雕塑，矗立在翻涌的人海之中，好似歷史的沉石點綴出厚重的繁華，又好似中流砥柱，在時代的浪潮中砥礪澎湃的前進力量。大唐不夜城的上空，無數組五顏六色的射燈身姿翩躚，或靈動，或井然，隨便就穿織成一整座五彩神霄。

沒有什么比眼前的景象更讓人體會到“網紅西安”的熱量。聽說抖音上各路網紅不遠千里打卡十三朝古都，以陜西話版民謠《西安人的歌》當背景，曬出西安各大景點和美食，這樣一番風景自然離不開燈光的襯托。

西安的燈能“好看”起來，也許和西安的歷史密不可分。在西安，夜晚的燈光，早早就寄托起東方人的樸素人生觀。“燈”與“丁”的諧音讓古人認為燈火的繁盛象征著家族人丁的興旺和國祚的興盛。當年的“燈”逐漸從裝點夜色的星星之火變成對國家枝繁葉茂、千秋延續的火熱寄托。唐朝曾實行宵禁制度，但是上元前后三天卻不在此列，這幾天人們可以外出活動，古代稱之為“放夜”。壓抑后的釋放往往來得更加猛烈，就像今年五一勞動節的洶涌人潮。于是，唐朝的元宵節很快便升華出了燈火之盛、文化之濃。從王公貴族到普羅大眾無不上街夜游。傳聞最熱鬧的地方，人被擠得騰空而起、足不履地。到了唐睿宗時，長安街頭竟豎起了巨型燈輪，據傳高達二十余丈，上懸掛燈盞五萬多盞，彩光遙遙照射于終南山前。唐玄宗時更是造起了巍巍燈樓，樓高一百五十尺，正間多達二十間，上繪龍鳳虎豹，在燈光下生動逼真，活靈活現。

西安的流光溢彩，正是傳承了歷史的積淀而變得格外濃烈。同為古城，我在北京、南京、成都所見的夜光更多是莊嚴和古樸;同為現代城市，我在上海、廣州、深圳等地看到的更多是商業勾勒的活力;而在繁多的普通二線城市和小城市里，零星的燈光更多是發展的需要和生活溫馨的點綴。眼前的西安與它們都不同。西安是鮮活的五彩斑斕，它的燈電量給得足，顏色裝得濃，就像是攤抹不開的億萬調色板，超脫每個人的極致想象。燈光中古紅、華紫自不可少，嫩粉、水藍也大膽運用。西安的夜光，是彩中有彩、燈中有燈。游人欣賞之余，忍不住嘖奇那些燈光方案的奇思妙想，甚至忍不住揣摩著：這得多少電？多少錢？畢竟，這份“不夜”的氣質，實在是奢華！

奢華的光、不夜的城，絲毫不讓人們心疼那巨大的花銷，也按捺不住人們對蓬勃發展勢頭的美好期許。對于夜光的經濟成本和收益，想必經紀人早就有一整套的答案應對爭議。但對于普通大眾來說，燈光是摸得著的幸福。在燈光搖曳的街頭嘗嘗摔碗酒、毛筆酥，吃口涼皮、泡饃，來碗油潑面、臊子面，開了胃或是飽了肚子，五彩的夜幕下、流光的空氣里、水池的倒影中滿是人間煙火。

近年來，西安還搞起“西安年、最中國”“夜游西安”等盛大活動，著實吸引了不少眼球。聽說還獲得十大國內熱門旅游目的地城市、全國高鐵游熱度榜第1名、“中國最好玩城市”第6名等名頭，西安人常以為豪。這些成就，也似乎在不斷增強著西安對發展模式的自信，其中必然包含著對不夜城、不夜文化的弘揚。

然而，西安不應該也從未止步于此。善于用中國人情有獨鐘的燈火來創新，就該把這種“創新”精神發揚到底，這當是千年西安的時代使命。畢竟，在西安建都的周秦漢唐多個朝代都有過史詩級的創新氣概，周秦漢唐在政治制度、科學技術、精神觀念、文學藝術等領域的重大創新可謂是琳瑯滿目、數不勝數。有學者說，中國歷史上的物質文化、制度文化、精神文化主要都是在以西安為國都的諸多朝代所創造。而相比之下，如今的西安燈光創新，更像是個“小玩意兒”。

但西安并未裹足不前。盡管唐朝后的西安被焚燒、被拋棄，一度走向歷史一隅，但它今天在奮進，用挑燈夜戰照亮前行的路。如今在西安旅游，人們或都感觸它頗具現代大城的氣度，那種大氣和統一。比如在街頭的綠化、燈飾、建筑方方面面留下一絲古典的影子，同時在保護歷史風貌的工程上添加現代化元素。就像大明宮遺址既保存了原貌，留住夯基黃土的滄桑，又用現代化的技術重塑了一座更具歷史厚重感的非仿古式丹鳳門。這些歷史與現代的統一、保護與利用的和諧，背后還有深度整合的文化旅游資源、用心搭建的市場化平臺等方方面面的努力。如今，媒體說它一改從前的“端著金飯碗過窮日子”的尷尬場面，誠以為“努力”使然也。

西安的不夜之燈，是將發展灑滿每個“暗”角落，是新時代“以人為本”的關懷。如今走在西安站的北廣場，周邊已是極具現代風格的新建筑群。就像民謠唱的，“西安大廈高樓是連地一座一座”。當然，這里不只有大廈高樓，還有金光熠熠、巍峨輝煌的仿古“丹鳳樓”。然而，不了解此地的人可能難以想象，2016年之前，此間還是破舊棚戶區，以淡磚破瓦相間。曾經，西安市的老舊小區特別多。聽說2000年的時候，西安就有5000多萬平方米的老舊居民區，那幾乎是兩個澳門的大小。可在近些年，西安著實有魄力，很快將三環以內八成的老舊小區全都進行了改造。聽說僅僅去年就改造了將近一半，改造的面積甚至接近同時期北京的4倍、南京的10倍，堪稱“全國之最”。老舊小區鋪裝了現代的燈火，正在讓不夜的氣質給更多人注入生活的活力和工作的動力。

然而，不夜之城有時仍是點點星光。如果你用夜間燈光遙感影像來俯瞰陜西，陜北仍然是一片“夜”色，相比西安的金光閃閃而言，這種落差尤為明顯。即使在近年，西安附近銅川、安康等地的人均GDP也遠不及西安。然而，孤星閃耀終究不及星河爛漫。讓一個城市的發展帶動一個地區的大中小城市協調發展，讓更多的人分享發展的紅利，才是燈火照亮夜空的終極意義。西安如何懷抱這份理想，退而善其身、進而兼濟陜西與天下，把一城燈火點亮滿天？這將是不夜唐城的時代巨問。

西安人的城墻下是西安人的燈火，西安的“不夜”注定要點亮更多的你我。

不管西安的夜未來是否會更亮、更美，我都愿意相信，它終將成為一座真正的“不夜”之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