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七月》反映出的早期周人生活

宋炎

《國風·豳風·七月》這首詩著重描寫了周人早期的社會、政治、經濟生活，反映了古代農業社會中勞動人民的日常生活光景。

一、社會背景

《七月》創作于公劉時代，當時周代的先民還只是一個農業部落，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傳聞公劉是周文王的先祖，也是古代周族的杰出首領，帶領自己的子民在涇河中游一代創立了國家。經過他的治理，周之一族得以興旺，世人稱之為：“周道之興自此始。”可以說，周之所以可以在后來取代商王國，建立王統，也正是得益于公劉所打下的基業。傳聞正是他創立了周禮，才讓后世西周一代得以用此統治天下萬民，穩定社會，建立貴族政治。因其對于華夏文明的杰出貢獻，后人尊其為“神圣”。而這首詩就反映出在他的治下的周族人民日常的農業生產、生活方式。整首詩所表達出的是農業生產活動下的人民的辛勞生活，而凄清婉轉的語句也凸顯出作者的身份應該是一個普通的部族成員，也或是由眾多部族人民共同創作而形成了這首詩。

詩的第一句，“七月流火，九月授衣”，所謂授衣是指當時一種名為授衣制的制度，傳聞當時的政府為體恤百姓，就在九月寒霜將降之時挨家挨戶送去寒衣，以確保人民可以安心過冬。孔穎達疏：“可授冬衣者，謂衣成而授之。”宋代的詞人陸游也寫道：“傷心到處聞砧杵，九月今年未授衣。”可見，古代的奴隸社會也不像我們通常認為的充滿壓榨和欺凌，也有著一些人情關懷。而下一段中的一句：“女心傷悲，殆與公子同歸。”意思為當時的女孩因為怕不知什么時候就被貴族的公子搶去，因此經常悲傷哀愁，也反映出當時社會的一種貴族政治，貴族權力很大，可以在農村強擄女子，而當時也沒有相應的法律和道德去約束這些貴族子弟。直到春秋時期，“禮不下庶民，刑不上大夫”的觀念依然為當時的社會所推崇，反映出奴隸制社會下的階級壓迫相當殘酷。而后一段，“載玄載黃，我朱孔陽，為公子裳”，織出五顏六色的衣裳，只能獻給貴族公子穿。這便讓人想起宋代詩人張俞的一句詩：“遍身羅綺者，不是養蠶人。”下一段“取彼狐貍，為公子裘”，打到狐貍，要把最昂貴的毛皮送給公子做裘衣。“言私其豵，獻豜于公”，獵到的小野獸歸打獵者所有，大型的野獸就要獻給王公貴族，這同樣表現出了當時的階級關系。自古以來皆是如此，大部分的勞動者只能得到很小的一部分成果，其余的大部分都讓那些身居高位的既得利益者拿去。雷海宗先生在其《國史綱要》一書中也對此有過見解，“庶民的生活不是個人的，甚至也不是家族的，而是集團的。這一點，從《詩經·豳風·七月》中可以窺見：農奴一年到頭辛苦勞作，上頭又有田官監督、工子剝削;收獲了糧食，要聚集起來送到貴族的倉庫;農事既畢，還要為貴族統治者獵取野獸，經辦酒宴;當這些勞役完成后，他們才能聚在一起享受難得的歡娛”。

“嗟我農夫，我稼既同，上入執宮功”一句也表明周代的平民在農業生產完成后還要被征辟去為貴族修筑宮室這一事實。而上段“穹室熏鼠，塞向墐戶。嗟我婦子，曰為改歲，入此室處”一句，描寫出平民家庭居住環境的惡劣以及生活的艱難，與貴族的奢侈生活形成明顯對比，更加表達出詩作者對于生活不易的感慨之情。如同張蔭麟先生在《中國史綱》一書中對這首詩的理解：“耕私田的農夫皆是所謂‘庶人。他們的地位是比奴隸稍為高貴些，但他們的生活不見得比奴隸好。”可見，這時的社會雖還處在農業文明發展的早期階段，但是農業生產活動較為繁重，農民的生活和生產活動不僅效率低下，還受到貴族階級的限制和剝削，這也是古代奴隸制社會早期政治生活和社會背景的一個縮影。

二、經濟生活

這時候的經濟生活也在詩中得到了較為清晰的呈現。對此，瞿同祖先生在其《中國封建社會》一書中，也對此解釋道：“農夫們一年到頭的耕作情況，都在這首詩中可以看出來，是唯一的可貴的詩料。”首先就是“七月”這個時間概念，中國自古以來是農業社會，農業耕作生產是勞動人民的頭等大事，因此中國的陰歷也叫農歷。直到今天，很多中國人過生日或是慶祝節日，依然使用農歷而非公歷，說明這已成為植根于中國社會中的一個傳統風俗。而這首詩所使用的歷法是我國古歷法之一的周歷，與黃帝歷、顓頊歷、夏歷、殷歷、魯歷合稱古六歷。而夏、商、周三歷的主要區別就在于歲首的不同，也叫“三正”，而此詩中的七月應是指夏歷。“一之日”指夏歷的十一月，因為周歷是以夏歷的十一月為正月，還有蠶月，通常是指夏歷的三月。戴震的《毛鄭詩考證》指出，“周時雖改為周正，但民間農事仍沿用夏歷”，可見本詩中是采用了夏歷與周歷并用的歷法。

首段“三之日于耜，四之日舉趾”，意思是在正月開始修鋤頭，二月就要下地耕種。是農業生產的一種常態，春天下地耕作。“八月萑葦，蠶月條桑”“七月鳴鵙，八月載績”。不論是割蘆葦，修剪桑樹枝，還是摘下桑葉織麻，都是嚴格按照時間季節來進行勞動，證明了那個時候的農業生產有非常嚴格的時間規律和時令限制。當然，這大部分都是因為農作物的熟制和生產規律導致，但依然可以看出那個時候的人們進行經濟活動是帶著一種敬畏之心的。因為在那個生產力較為低下的時代，一旦形成竭澤而漁的現象，就會導致嚴重的后果。“九月肅霜，十月滌場。”到了九月天氣降寒，十月就打掃谷場并停止農業活動，一年的經濟生產也就結束了。“八月其獲，十月隕萚。一之日于貉”一句說明當時不僅要進行農業生產，還要進行狩獵活動。這是自然，夏朝時期的中國雖說已是穩固的農業社會，但是由于年代久遠，生產力低下，農業還不成熟，因此農夫還需要捕捉一些野獸來供自家和部族享用，也側面反映出當時除了耕作以外，狩獵和采集也是十分重要的經濟活動。“七月食瓜，八月斷壺。九月叔苴，采荼薪樗。”瓜、葫蘆、秋麻子等農作物悉數亮相，也是早期農業社會的一個側面反映。可以看出，當時最為主要的經濟活動即為農業耕作，還有一些捕獵和采集活動，這種經濟生產活動很原始，需要消耗大量勞動力，是古代奴隸制社會生產力的一種真實體現，也是農業文明的一種司空見慣的生活方式。而最主要的“耕”和“織”兩樣活動也是詩中描寫最多的，可以看出，男耕女織的小農經濟一直都是中國古代社會經濟的基礎。此時的農業經濟，雖還處于早期階段，但明顯已脫離雛形并且在不斷發展，也為春秋戰國時期社會最后的定型打下基礎。

三、社會生活

人類社會早期是依族群進行活動的，后來生產力發展，人口增加，帶來的就是政治實體的出現，從早期的部落到龐大的帝國，這都是人類作為一個有組織的體制運行的結果。在這首詩中，我們也可以從字里行間窺見周族先民所進行的早期社會活動的面貌。如第一段就概括了勞動者全年的生活：農夫們連一件像樣的冬衣也沒有，就要度過寒冷的冬天，而春天到來后，他們就要準備好農具去田里耕作。

而最主要的社會生活還是要從農民家庭生活中的一些方面體現出來：“八月剝棗，十月獲稻，為此春酒。”十月產下稻谷以后就要用來釀制春酒，用來給家里的老人做壽用。在這里可以看出，中國傳統觀念中對年長之人的尊敬由來已久，這也和后來儒家理念中“孝”的理念相契合。中國人對于老年人的尊敬也是出于對他們曾經付出的勞動的一種尊敬，這也是一個農業社會的人文關懷所在，對曾經為社會做出貢獻的勞動力報以尊敬和保護，而非像古代希臘的斯巴達城邦一樣，對城邦公民灌輸優勝劣汰的社會達爾文主義思想，對老弱病殘者施以冷漠和殘酷的態度。

最后一段最能明顯體現出當時人們社會生活的場景：“四之日其蚤，獻羔祭韭。”“朋酒斯饗，曰殺羔羊。躋彼公堂，稱彼兕觥，萬壽無疆。”二月初的時候用韭菜和羊羔來祭祀祖先，這也是中國社會的傳統。祭祀祖先，尤其是夏商時代，當時人們普遍信奉神靈，商代就連出兵征伐這樣的國家大事都要通過灼燒龜殼的方式來占卜，可見當時的宗教色彩是非常濃厚的。到了西周時代，周人用祖先來代替商代的一系列鬼神，黃仁宇先生在《中國大歷史》一書中有過論斷：“這種萬物有靈的信念自周而中斷，代之為周代的祖先崇拜。周人認為綿延宗嗣是后代的義務。”祖先作為中國傳統倫理社會的一個重要概念，是維系古代社會家庭關系的一個重要概念。到了西周立國以后，血緣關系就成為其“家天下”政治模式的核心，不論是王族還是士大夫，都必須對祖先保持絕對的尊敬，從而保證社會的穩定。

四、總結

《七月》一詩不僅為我們展現了那個時代的人民最普通的生產活動，也讓我們了解到當時社會的一些具體面貌，一幅早期農業文明的景象通過這首詩展現在我們的眼前。可見，這首詩也充滿了對歷史的描寫和刻畫，讓我們在欣賞文學之余可以了解到一些我們未曾探究過的先周歷史，包含了那個時代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也讓我們在其中看到歷史的足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