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代際用戶對數字技術的掌握程度和使用習慣存在顯著差異,子代向親代反哺數字知識逐步成了常態趨勢。微信是數字反哺中的代表性應用之一,知識儲備較少的農村親代用戶往往需要在子代的引導下使用。筆者通過對龍峽村10戶人家進行深度訪談,展現農村家庭在微信使用上的代際差異與反哺現象。
關鍵詞:代際差異;數字反哺;龍峽村;微信使用
中圖分類號:D669.6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09-0029-03
一、前言
針對社會大眾的調查數據反復證明,不同年齡層的群體之間存在數字鴻溝,年輕群應用新媒體的比例、使用新媒體的程度、借助新媒體獲取的知識明顯多于年長群體[1]。在年長者學習使用數字媒介的過程中,年輕群體憑借豐富的知識儲備和靈活的適應能力充當了引領者的角色,這種由后輩向前輩傳授知識的行為被米德稱為“后喻文化”,在國內,周曉虹提出了一個概念——“文化反哺”。
周曉虹指出,家庭反哺中最顯著的表現就是計算機、手機等新媒體設備和技術的采納與使用方法,這種在互聯網、數字技術上的文化反哺被稱之為“數字反哺”[2]。騰訊在2020年第三季度業績報告中指出,微信及WeChat的合并月活用戶數量超過12.1億[3]。針對這樣一款國民級應用,學界已廣泛關注到了親子兩代微信使用習慣上的差異,但突出微信反哺的研究卻相對較少,針對農村地區的調查研究則更為缺乏。然而,受限于較低的經濟發展水平和受教育程度,農村親代群體往往更需要接受數字反哺。因此,本文緊扣代際差異與數字反哺兩個主題,對寬帶接入較晚的龍峽村村民進行訪談研究,力圖細化研究農村家庭的微信使用情況。
二、研究設計
(一)研究區域與對象
龍峽村位于重慶市萬州區彈子鎮東北部,現有4個村民小組、365戶人家。經前期調查發現,村內家庭微信使用普及率不低,除去少數“五保戶”,筆者走訪的家庭中都至少有一人在使用微信。
研究代際差異的首要問題是對代群進行劃分。前期調查發現,龍峽村村民中,在1980年前出生的多數人在使用微信時前期面臨的困難較大,而1980年后出生的群體在微信使用上基本無障礙。我國于80年代進行改革開放,數字技術在此之后迅速發展,因此本文選取的親子兩代出生劃分時限為1980年。
(二)研究方法
為獲得更詳盡的第一手資料,本文采用了半結構訪談的質性研究方法。基于前期設立的特定問題,通過“滾雪球”的方式,以達到理論飽和為目的,從2021年1月7日開始,先后對10戶人家進行了為期30天的深度訪談,其中,親代共17人,子代共14人。文中以字符組合代表訪談對象,C代表案例,數字代表序列,F為父親,M為母親,S為兒子,D為女兒,例如,C4D就指第4組家庭中的女兒。為了全面地獲取信息,研究過程也會總結訪談對象的微信消息交流、朋友圈動態等。
三、微信使用中的代際差異
龍峽村在2018至2020年間基本實現了移動寬帶的廣泛覆蓋。由于家庭寬帶的逐步普及,加之智能手機價格下降,親子兩代在微信的接觸條件上并無明顯差距,即數字鴻溝的第一層“接入溝”沒有明顯體現。在龍峽村內,代際差異仍聚焦于“使用溝”層面,尤其是使用的動機與習慣上。
(一)微信使用起因差異
1.親代:親朋互動、后輩教育需要
微信被認為是圍繞“強關系”組成的社交應用,其社交關系多是現實社會關系的網絡化,而基于微信的社交行為又會反作用于現實社會關系。經訪談發現,龍峽村很多親代用戶是在帶頭人的勸服下開始使用微信,首次接觸時,多由帶頭人幫忙安裝、注冊和教授基礎使用技巧,這位帶頭人通常是子女或關系較近的親屬,而通訊是他們最終接受這款應用的核心緣由之一。
開通號碼、進群是我二姐帶頭的,她懂這些,開始我只會按著發語音,后來加好友、換頭像這些都是我兒子教的。(C2M)
除此,搶紅包功能也是龍峽村親代間普及微信使用的動機之一。微信紅包于2014年上線后迅速風靡,這一繼承中國傳統習俗的新功能既增加了傳統紅包的使用場景,又豐富了微信社交互動方式。
例如,C5F早在2013年就購置了第一部智能手機,但直到2017年春節期間因為受邀搶紅包他才開通微信。在本次訪談中,因為搶紅包才注冊微信的親代受訪人并不止C5F一人,但子代群體中沒有任何一名是出于這個理由使用微信。
另外,應學校要求開通微信也是原因之一。彈子鎮小學于2018年秋季學期開始要求家長進入微信群,孩子每天的作業會在群內通知。C7S就為此在2018年國慶期間回家為父母購買智能手機,并幫其注冊了微信。
2.子代:工作需要、社交轉變
龍峽村里的子代群體多是從QQ轉入了微信使用,尤其是00后與90后群體,他們曾是QQ的忠實用戶,從小學、初中就開始接觸QQ,直到進入社會或是大學畢業后才轉向了微信。80后群體起初也多是QQ用戶,但他們普遍更早使用微信,不過所有子代用戶接觸微信的原因都相對一致,其中工作聯系與網絡社交需要是主要原因。
2015年開通微信后用得很少,同學們都是用QQ。后來和導師交流才頻繁用微信,上班后,同事們都用微信,QQ反而成了替代品。(C8D)
早年我都用QQ,2013年接了一個廣東老板的工程,跟老板溝通時用的微信,后來交了女朋友,她用微信,我就跟著用了。(C1S)
(二)微信使用習慣差異
1.使用頻率差異
龍峽村親代用戶的微信使用頻率明顯低于子代用戶,并且兩個群體在功能偏好上也有顯著差別。對于子代而言,微信是他們絕不能離手的應用,他們會時時刻刻關注微信里的各種動態。而親代用戶的黏性明顯低于子代,除了兩名微商用戶和在深圳工作的C8F以外,其他人多只是在晚上或者其余空閑時間使用微信。
沒辦法,現在啥都是微信,有時候就很煩聽到微信消息,因為總是工作。(C3D)
也不是一直都要用微信,一般晚上沒事就會用微信找人聊會兒天。(C5M)
2.功能偏好差異
通訊、朋友圈和公眾號是龍峽村親代用戶使用微信的三大核心功能,他們對其他功能的使用頻率相對較低;而子代用戶對微信功能的挖掘更為全面,微信支付、小程序應用、各類本地服務都是必用功能之一。同時,龍峽村的親代用戶對微信核心功能的具體使用習慣呈現較高的一致性,而子代用戶的使用習慣則更具個性化。比如親代多依賴于通話功能進行聊天,子代則會根據聊天場景與對象進行選擇;親代一致表示朋友圈是看得多、發得少,而子代并無這一共性。
微信最大的好處就是可以免費視頻通話,用起來方便也比較簡單。(C6M)
微信不像以前QQ那樣,就是個聊天工具,現在工作生活都離不開微信。(C7S)
3.信息認同差異
信息是人們了解客觀世界、形成自我認知的載體,人們對信息的選擇、接收、理解存在個體性的差異。龍峽村親子兩代微信用戶在判定有價值的信息類別上產生了明顯的代際區分:親代用戶會贊許為自己生活、身體帶來幫助的文章,會關注兒女、親友發的所有動態;子代用戶眼里的高質量信息則多是對時事的深度分析,或與自己興趣、利益相關的內容,對于父母的動態,他們表示有的內容是出于情面才去點贊的。
不過兩代人都會依據信息主體與自己的關系評價信息價值,無論內容本體如何,他們對信息主體的關系性考慮都會影響到自己做出的反饋。這也佐證了微信作為一款強關系社交應用,朋友圈互動更加依賴于現實的社交關系,在這一點上,兩代人的習性保持一致,共同維系著這一網絡化的家庭關系。
四、微信使用中的數字反哺
“反哺”一詞表明,社會化其實是一個雙向過程,成長于時代變遷之際的年輕一代多是新技術、新知識的首批響應者,這讓他們從家庭教育的客體逐漸轉為中心。周曉虹發現,年輕人在新器物的使用和對新潮流的掌握上有著突出的話語權,父母通常會無條件地接受來自孩子的指點,這其中最明顯的表現便是對電腦、手機這些新媒體設備的使用[4]。
(一)微信反哺的動機
從龍峽村親代用戶的角度來看,他們請教兒女的原因有兩點:首先,他們認同年輕人對新技術的掌握要優于自己;其次則是出于對子女的關切,想要了解子女的興趣。早已掌握了微信基礎操作的C10F也認為,單憑自己只能摸索出一些簡單功能,綁卡、隱私設置等操作仍需兒子的幫助。同樣,妻子C10M在設置復雜功能時也會選擇向兒子請教。
兒子懂這些,還樂意教,問他爸的話,他還不耐煩。我也想學這些新東西,也能曉得兒子喜歡的東西是個什么樣。(C10M)
對于子代而言,教授父母的初心多在于他們想借助微信更頻繁地與父母聯系。父母使用微信之前,C6D每周只會和父母聯系一至兩次,如今,他們的聯系頻率,增至每日一次。C5S也談到,媽媽使用微信后與親屬的聯系更為頻繁,以往電話聯系會稍顯正式,而現在的微信聊天更像是嘮嗑家常。除此之外,子代的反哺動機可能只是單純希望父母能接觸更多新事物,以便其能體驗到新技術帶來的便利。將父母接到城里的C1S就會在閑時教他們使用微信,從通話到拍照發朋友圈,所有功能都是C1S主動教授。
(二)微信反哺的現狀
經訪談發現,龍峽村內有三點較為突出的微信反哺現象:一是復雜功能多以代理式反哺為主;二是子代會對反哺內容進行選擇;三是反哺過程有明顯的性別差異性。
1.代理式反哺
“代理式反哺”指的是子代直接替代父母做某事,跳過了漫長的教學過程,如常見的代訂票、代掛號等。14位子代受訪人中有10位都表示爸媽手機上的微信由自己代勞更新和清理緩存,這其中又有5位表示,父母手機上的應用都由他們代勞整理。
簡單常用的我會教,但復雜一點的就不一定了。(C2S)
登錄驗證過程教了很多遍,我媽都沒學會,后來我干脆在她手機上設置了微信分身做備用。(C9D)
2.反哺內容的選擇性
與子代相比,親代用戶學習新事物的成本更高,適應變化的能力也偏弱,他們難以徹底掌握智能手機的操作邏輯,他們對手機應用的掌握也多局限于常用的功能。子代能意識到父母的學習困難,同時也能理解父母缺乏足夠的信息辨別能力,故而在反哺過程中,他們通常會避開一些涉及經濟利益的功能。
我媽經常問我一些鏈接會不會騙錢,掃了什么二維碼安不安全,后來我干脆解綁了她賬戶上錢多的銀行卡,也沒教她怎么綁定,只會定期給她的余額里轉少量零錢。(C4S)
我爸經常在淘寶上買東西,但他不知真假,經常買到假貨,而且不懂退貨。有一次我爸問怎么在微信里砍價拼多多,我和我姐都沒跟他講。(C9S)
除了會考慮父母的利益與需求,自身個人因素也會影響子代的反哺選擇。龍峽村的多數子代用戶都不愿教會父母如何在朋友圈里屏蔽好友,甚至不愿讓他們知曉這個功能的存在,因為在他們發布某些動態時,就會選擇屏蔽父母及其他長輩。訪談還發現,學歷越高的子代,越傾向于有目的性地選擇反哺內容,并且會越頻繁地在朋友圈里屏蔽長輩。
也沒別的想法,就是有時候發一些東西,要么怕爸媽嘮叨,要么怕他們擔心,所以就屏蔽了他們。(C7S)
3.性別差異
龍峽村內的微信數字反哺還存在明顯的性別差異,在家庭中,媽媽通常會比爸爸更為積極地接受反哺,她們與子女的交流顯著多于丈夫。本次訪談中,有9名子代受訪者都表示,他們在反哺中與媽媽的交流更多,爸爸向自己詢問問題的頻率相對較低。
我爸和我的交流一直都不多,有時候我爸有什么問題還讓我媽代問。(C5S)
教我媽的要多一些,發語音、轉發信息、表情包收藏這些都教過。我爸就很少問我,印象中就只有綁卡說得多點。(C3D)
(三)微信反哺的影響
微信反哺將家庭塑造成了一個反向社會化的場域,親子兩代在這一場域中實現了價值觀、情感、知識的雙向互動,這也是微信反哺為家庭帶來的主要影響,即增加親子交流,促成親代完成再次社會化。但這種交流仍有一定的局限,因為知識層面的不對等,子代在反哺中占有絕對優勢,所以反哺并不能抹平代溝。
1.塑造親子共同話語
互聯網推動了社會、家庭內的平權化之路,文化反哺打破了傳統由上及下的倫理關系,具化表現在微信反哺上,微信為親子兩代提供了更多的話語空間,一定程度上融洽了親子關系。
我們長大了吧,長大后和父母的話題本來就少了,在這些新東西上教教他們,也算是彌補吧。(C3D)
一開始爸媽打視頻電話,還挺不好意思的,看著鏡頭里的自己總會發笑,現在感覺他們都離不開了。(C6D)
跟他學微信,能和他多說點話,本來年輕人和我們老的都走不到一起。(C1M)
2.代溝依舊存在
接受數字反哺后,親代用戶體驗到了新技術帶來的變化與便捷,對現代性社會也多了一份了解,但相比于子代,他們的認知還停留在基礎層面,他們的思維方式仍是傳統的延續,并不能與子代完全融合。正因為這種固有鴻溝的存在,親子兩代在信息技術的認知、接收、使用層面仍具有較大的分歧。
我有時候轉發給他們(兒女)的東西,要么不回復,要么嫌嘮叨。(C3F)
我爸都算是比較開明的了,但他總認為我們做微商就是不務正業。(C8S)
同時,因為龍峽村內親代用戶的受教育程度普遍偏低,再加上村里信息化進程起步較晚,所以即便接受了數字文化哺育,親代群體的媒介素養仍然較低。同時,薄弱的信息辨別能力為低劣信息的散播提供了便利通道,一句反復強調的道德綁架標語就可能讓親代用戶陷入釣魚信息的陷阱。
五、結語
農村家庭傳統生活次序在信息社會中已然發生了改變,擁有新知識權威的子代開始反哺親代,這既是幫助親代適應時代變化的行為,又是對傳統孝道的延續。當然這也依托于國家政策的扶持,諸如龍峽村這類西南地區偏遠村落如今也搭上了互聯網便車,再加之智能手機制造工藝的成熟、價格的下降,設備問題已不再是農村群體享受互聯網福利的主要障礙。
但即便是解決了設施問題,受制于經驗、年齡、教育等因素,親代不像子代那樣是直接從QQ轉入微信,而是依靠現實交際圈的鼓動與刺激才接入了微信,親代并未形成子代身上那種對微信的依賴,他們在功能的使用上也多局限在電話、電視、報紙等傳統媒介的功能轉化。同時,他們的信息辨別能力有限,多是依靠過往經驗和親自體驗去對一篇推文定下褒貶。
也正是因為這些問題的存在,親代需要子代的反哺,但受制于親代較低的學習能力以及子代自己的考量,反哺內容多會經過子代的篩選,反哺的行為雖然為親子兩代塑造了更多的話語空間,但有限的互動仍無法抹平數字鴻溝。
參考文獻:
[1] 周裕瓊.數字代溝與文化反哺:對家庭內“靜悄悄的革命”的量化考察[J].現代傳播(中國傳媒大學學報),2014,36(02):117-1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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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深圳市騰訊計算機系統有限公司.2020年第三季業績[EB/OL].騰訊,https://static.www.tencent.com/uploads/2020/11/12/09a1515fc19a79074169d0e69a4df65b.pdf,2020-11-12.
[4] 周曉虹.文化反哺與器物文明的代際傳承[J].中國社會科學,2011(6):109-102,223.
作者簡介:梁鋒(1997—),男,重慶人,碩士在讀,研究方向:新媒體傳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