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音
【摘? ? 要】 本文以莊子的幸福觀為例,論述了在通識教育中應怎樣把握問題意識,將問題意識與知識體系結合起來,并幫助學生在學習實踐中形成自己的觀點。
【關鍵詞】 通識教育? ?問題意識
中圖分類號:G4? ? ? 文獻標識碼:A DOI:10.3969/j.issn.1672-0407.2021.04.195
哲學導論是我校為理工科學生開設的通識教育類課程。一直以來,關于通識教育類課程的教學探討往往是“雷聲大,雨點小”,強調其重要性的人多,但具體的教學研討并不多。筆者在長期的通識教育實踐中發現,好的通識教育課程應強調良好的問題意識,或者說是應把相關知識與問題意識結合起來。筆者在此以中國哲學中的莊子哲學為例,來體現教學實踐中的問題意識。
莊子哲學其實包容甚廣,其中與大學生密切相關的一個問題便是人的幸福問題,這也是今天的人類社會普遍關注的問題。不僅是現代人探討的對象,也是古代智者或哲人思索的重要問題。在古代典籍關于幸福的描述中,莊子因其“相對幸福”與“絕對幸福”的劃分及描述而頗具特色,因而對于現代人或現代生活也頗具借鑒之處。作者先從介紹莊子的幸福觀入手(參考馮友蘭先生的《中國哲學簡史》[1]),繼而引發學生對相關問題的探討。
一、獲得相對幸福的方法
《莊子》第一篇為《逍遙游》,純粹是些故事。這些故事所包含的思想是獲得幸福有不同的等級。自由發展我們的自然本性,可以使我們得到相對幸福;絕對幸福是通過對事物的自然本性有更高一層的理解而得到的。
聯系這種自由發展的觀念,莊子做出了何為天、何為人的對比。他說:“天在內,人在外。……牛馬四足,是謂天;落馬首,穿牛鼻,是謂人。”(《莊子·秋水》)他認為,順乎天是一切幸福和善的根源,順乎人是一切痛苦和惡的根源。天指自然,人指人為。
萬物的自然本性不同,其自然能力也各不相同。但有一點共同的就是在它們充分而自由地發揮其自然能力時,它們都是同等幸福的。《逍遙游》里講了一只大鳥和小鳥的故事。大鳥能飛九萬里,小鳥從這棵樹飛不到那棵樹。可只要它們都做到了它們能做的、愛做的,它們都同樣幸福。所以萬物的自然本性沒有絕對的同,也不必有絕對的同。 《莊子·駢拇》:“長者不為有余,短者不為不足。是故鳧脛雖短,續之則憂;鶴脛雖長,斷之則悲。”
以上所說,僅是莊子認為的獲得相對幸福的方法。只要順乎人自身內在的自然本性,就可以得到這樣的相對幸福,這是每個人都能做到的。莊子的政治、社會哲學,目的正在于為每個人求得這樣的相對幸福。
相對幸福是相對的,因為它必須依賴某些東西。人在能夠充分而自由地發揮自然能力時,就很幸福。因此,依靠充分而自由地發揮自然能力的幸福,是一種有限幸福,所以是相對幸福。
《莊子》中有許多關于死亡的討論。畏懼死亡、憂慮死亡的到來,都是人類不幸的主要來源。不過這種畏懼和憂慮,可以由于對事物自然本性有真正理解而減少。
《莊子》中有個故事,講到老子之死。老子死了,他的朋友秦失來吊唁,卻批評別人痛哭:“是遁天倍情,忘其所受。古者謂之遁天之刑。適來,夫子時也。適去,夫子順也。安時而處順,哀樂不能入也。”(《莊子·養生主》)
感情造成的精神痛苦,有時與肉體痛苦一樣強烈。但是,人利用理解的作用,可以削弱感情的痛苦。例如,天下雨了,不能出門,大人能理解,不會生氣,小孩卻往往生氣。原因在于,大人理解得多些,失望、惱怒就要少得多。這也就是道家所說的“以理化情”。
莊子本人有個故事,很好地說明了這一點。莊子妻死,惠施去吊喪,卻看到莊子蹲在地上,鼓盆而歌。莊子認為,圣人對萬物的自然本性有完全的理解,所以無情。可這并不是說明他沒有情感,而是說,他不為情感所擾亂而享有內心的平靜。圣人由于對萬物自然本性的理解,他的心就再也不受外界事物變化的影響。如此,他就不依賴外界事物,他的幸福也就不受外界事物的限制。他可以說是已經得到了絕對幸福。
二、獲得絕對幸福的方法
道家強調人與宇宙的“同一”,要達到這種“同一”,人需要更高層次的知識和理解,由這種“同一”所得到的幸福才是真正的絕對幸福。《莊子·逍遙游》中講到有個人叫列子,能夠乘風而行,他所待者就是風,由于他必須依賴風,所以他的幸福還是相對的。
莊子說:“若夫乘天地之正而御六氣之辯,以游無窮者,彼且惡乎待哉?故曰:至人無己,神人無功,圣人無名。”(《莊子·逍遙游》) 在莊子看來,圣人是沒有“自己”的,也就是消除了“自我”。但問題是:一個人怎樣才能變成這樣的至人?要回答此問題,就要分析《莊子》第二篇《齊物論》。
《齊物論》的開始是描寫風。風吹起來,有種種不同聲音,各有特點。《齊物論》把這些聲音稱為“地籟”,此外還有些聲音稱為“人籟”。地籟與人籟合為“天籟”。人籟由人類社會所說的“言”構成。人籟與由風吹成的“地籟”不同,它的“言”由人說出時,就代表人類思想,它們表示每個個人從他自己特殊有限的觀點所形成的意見。既然有限,這些意見都是片面的。可大多數人,不知道他們自己的意見都是有限觀點,總以他們自己的意見為是,以他人意見為非。《莊子·秋水》里把有限觀點比喻為井底之蛙。
另外,事物也在不斷變化。《齊物論》:“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
接受這個前提,就是從一個更高的觀點看事物,《齊物論》把這叫做“照之于天”,就是從超越有限的觀點,即道的觀點,看事物。
《齊物論》:“是亦彼也,彼亦是也。彼亦一是非,此亦一是非。果且有彼是乎哉?果且無彼是乎哉?彼是莫得其偶,謂之道樞。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是亦一無窮,非亦一無窮也。故曰:莫若以明。”
這段話的意思是事物的這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那一面,事物的那一面也就是事物的這一面。事物的那一面同樣存在是與非,事物的這一面也同樣存在正與誤。事物果真存在彼此兩個方面嗎?事物果真不存在彼此兩個方面的區分嗎?彼此兩個方面都沒有其對立的一面,這就是大道的樞紐。抓住了大道的樞紐也就抓住了事物的要害,從而順應事物無窮無盡的變化。“是”是無窮的,“非”也是無窮的。所以說不如用事物的本然(“道”)來加以觀察和認識。
《齊物論》:“其分也,成也。其成也,毀也。凡物無成無毀,復通為一。”例如,用木料做桌子,從桌子的觀點看,這是成。從所用木料的觀點看,這是毀。可成與毀,僅只是從有限的觀點來看的。從道的觀點看,就是無成無毀。這些區別都是相對的。“天下莫大于秋毫之末,而泰山為小。莫壽乎殤子,而彭祖為夭。”(《莊子·齊物論》)因此,“我”與“非我”的區別也是相對的。從道的觀點看,“我”與“非我”也是“通為一”的。正所謂“天地與我并生,而萬物與我為一。”(《莊子·齊物論》)
為了與天地宇宙“合一”,圣人必須超越并忘記事物之間的區別,做到這一點的方法是“棄知”,這也是道家求得“內圣之道”的方法。按照常識,知識的任務就是做出區別,而“棄知”就意味著忘記這些區別。怎樣做到?“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
《齊物論》是莊子的又一代表篇目。“齊物論”包含齊物與齊論兩個意思。莊子認為世界萬物包括人的品性和感情,看起來是千差萬別,歸根結底卻又是齊一的,這就是“齊物”。莊子還認為人們的各種看法和觀點,看起來也是千差萬別的,但世間萬物既是齊一的,言論歸根結底也應是齊一的,沒有所謂是非和不同,這就是“齊論”。
在普通人那里,每個人都從自己有限的經驗出發看問題,所以得出的結論往往相對或片面,不能反映客觀事物的本質或規律。而在莊子那里,天地萬物、我、非我都是一體的,沒有什么區別,能體會到這種“一體化”、無分別,便是圣人、至人。由于體悟到這種更高層次的“無分別”,也就沒有什么幸福與不幸福的對立,他便處于“與天地合一、與萬物并生”的恒定的、永久的幸福之中。
三、 莊子幸福觀與佛教幸福觀的比較
要評價莊子的幸福觀,還應將莊子的觀點與其他觀點進行比較研究。在此,筆者選取了佛教的幸福觀。之所以選取佛教的觀點,是因為同為中國傳統哲學的重要分支,莊子哲學具有明顯的“出世”特征,并在一定程度上消除了“我執”,因而莊子的幸福觀與佛教幸福觀在某些方面具有一致性。
按照莊子的觀點,要獲得絕對幸福,就要成為所謂的“圣人”或“至人”,圣人應超越好與壞、我與非我的對立,達到“天地與我并生,萬物與我為一”的境界。由此幸福才能永恒,而不是短暫地依賴某些外界條件來獲得。
莊子的這一觀點與佛教的幸福觀十分接近。佛教中的“佛”即是覺悟圓滿的人,他對萬物、對眾生是無分別念,也就是說沒有好與壞、我與非我的對立。因為宇宙萬物,從山河大地到蕓蕓眾生,從根本上講并沒有什么不同,而佛正是覺悟或證悟這一真理的人。
在佛教看來,人世間短暫的、夢幻般的覺受最多只能算相對幸福,因為“三界火宅”“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金剛經》)絕對幸福只能是跳出六道輪回、達到“不生不滅”之涅磐境界的快樂,所謂“涅磐第一樂”。只要還有身體,有分別念,有執著,就會有生老病死、煩惱痛苦。
莊子的幸福觀與佛教的幸福觀在方向上是一致的,只是程度上有所不同。有學者將儒家比喻為小學,道家比喻為中學,佛家比喻為大學,在對幸福觀的理解上也是成立的。莊子與佛教共同的看法是,相對幸福是不可靠的,但要達到絕對幸福的境界,需要個人在心靈層面有很大提升,要破除“我執”,消除種種分別念。
但在如何消除“分別念”方面,莊子只是簡單提出了“棄知”,即“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謂坐忘。”相比起來,佛教消除“分別念”的過程卻比較復雜,也比較多樣化,基本上等同于修行或成佛的過程,既包括禪宗的“頓悟”,也包括藏傳佛教所強調的“次第修行”和密宗的“上師灌頂、加持”等,而且針對不同根器有八萬四千法門可供選擇。
因此,要想達成絕對幸福,只有達到莊子所說“圣人”“至人”或佛教所說“佛”的境界。當然,對大多數人來說,這種境界相當遙遠,因此需要經歷相當艱難和漫長的修行過程,但這也正是莊子哲學或佛教的精髓所在。而一旦達至這種境界,他的幸福便不再依賴于外界種種,或者說外界種種如名利、毀譽等等對他并沒有什么影響,他將長久安住在莊子所說與天地萬物“齊同”“忘我”的境界或佛教所說的光明圓滿的境界之中。
四、關于幸福的討論
關于幸福的描述與討論,西方哲學中也有許多。從古希臘蘇格拉底以理性為特色的幸福觀,到伊比鳩魯享樂主義幸福觀,再到近代康德“責任倫理”的幸福觀,直至浪漫主義想象式的幸福觀,不一而足。在此需要引導學生總結并比較西方哲學的幸福觀與中國哲學幸福觀的不同,從而引起學生對西方哲學“求諸于外”和中國哲學“求諸于內”的不同特色的探討。另外,討論不僅是哲學層面的,也需要結合現實層面,對于當今社會流行的金錢主義幸福觀、享樂主義幸福觀、奮斗主義幸福觀以及相關的文化氛圍都要有討論,進而引導學生在分析批判各種幸福觀的同時,形成自己獨具特色的幸福觀,這也是本課程乃至通識教育的目標之所在。
概而言之,通識教育應從繁雜的知識體系中梳理出自己的線索和問題,并以問題為重點,將相關知識融會貫通,幫助學生形成自己的觀點和意識,而不是將課程埋沒在海量知識中,失去自己的重點和方向。
參考文獻
[1] 馮友蘭.中國哲學簡史[M].北京大學出版社,2013,103-11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