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一日,八十四歲的母親得了腦梗送第二醫院急診,住院十天后出院,元氣大傷。以前還能說說笑笑,現在神情非常低落,不愿意跟人交流了。
出院后,我就開始住到母親家,晚上可以陪陪她。并且給她配置了一個西門子助聽器,讓聽力不太好的老媽,可以增強一些聽力。兩周后去醫院復查,恢復的很不錯,行動方面,沒有太多的障礙。生活也能完全自理。
聽醫生說起來,腦梗后能夠恢復如常,不完全是得益于藥物,很大程度上是得益于病人情緒的平和。我住在母親家里,晚上有時候下班晚歸,母親總會在房間的飄窗窗臺上,看著小區里的車道上我的車子(我的白色的車其實她是認不到的,幾年前,我在副駕駛的車門上自己剪了一個盤子大的紅花貼著,母親一看,就知道是我的車)開過,就從房間里出來,等我上樓,她已經幫我開了房門(盡管她知道我也有鑰匙)看著我在廚房弄兩個小菜,喝點小酒,和我說說話。傾聽,本來就是一種美德,尤其是給父母一些時間,給父母一些機會,讓她們嘮叨嘮叨,耐心傾聽她們的一些生活瑣事家長里短。
盡管我每天早上六點起床也不算晚,可我母親總是比我更早起來幫我做好了早飯。看我狼吞虎咽吃完后匆忙上班,還會把我當小孩不停叮嚀路上小心早點回家等等。
母親確實也不容易。
母親生育了我們姐妹四個,我排行第三,但都叫我“阿四”,我有兩個姐姐一個妹妹,懂事后才知道,母親生下的第一個也是兒子,不幸一個多月就夭折了,所以一直留著他的排行。
在吃不飽穿不暖的年代,農家一般就非要生到兒子為止,總以為女兒遲早要嫁出去,而養兒可以防老。
對我的寶貝似乎也就理所當然,但我自己倒也從不“居兒”自豪,和姐妹們倒也平等相處,不過,我的童年里,似乎有好多的東西都是我比姐妹們先擁有,就比如書包,姐姐們用的只是一塊方巾,包著書和作業本,而且連鉛筆盒也沒有,而我讀書時,卻用草綠色的帆布書包,象解放軍的背包,很神氣,也有漂亮的印著九九乘法口訣的鐵皮鉛筆盒子。
在讀小學三年級評上少先隊員的時候,為了戴紅領巾的儀式,父母硬是從每年倒扣工分的情況下賣掉家里唯一的一只肉豬,給我做了一件“的確良”的白襯衣,而姐妹們吵著要一件土制的棉布衣也要等到逢年過節才或許有。
我只有用最好的成績來回報我的父母。家里唯一半堵平整一點的墻上貼滿了我的獎狀,而且一直的覆蓋上去。
盡管很多人都知道我們江南是魚米之鄉,盡管很多人都看過書上寫的“蘇杭熟,天下足”,但那時,我們這里其實真的很窮很窮。
我已經記不起父母年輕時的模樣,因為我開始上學時,父母已經近四十了,四十的年齡在當時的農村,臉上的皺紋已經刻的很密很深。
每天上工,父親是十分,母親七分,都是全勞力的最高分,而這樣的一天工分,只能拿到八角五分錢(每十分工分分紅只有五毛錢),我們家姐妹多,分米分柴都不夠過,要預支。我記得一直到八三年分田到戶,我家的分紅一直是透支的。父母的負擔可想而知,姐妹們都先后輟學,以保證我能繼續讀下去。記得姐姐的班主任來我家時,姐躲在灶臺后偷偷哭泣的情景。姐 的學習成績一直也很好,因為父母在隊里出工,有時要到晚上七八點才回來,大姐就要喂豬,還要燒飯給我們吃,要去隊里把分給我家的稻草挑回家。初中沒讀完,大姐就忍痛到隊里幫父母掙工分去了。現在想來,如果姐是我,或許她也有可能上大學呢。
而二姐長的小,據說是小的時候領著我,經常的背我,比我大三歲的人,經常馱著我,怕父母回家看到我哭要挨罵,以致后來似乎也沒能長多少高。
我因為長的也小,招惹不起別人,也得罪不起別人,所以也從沒有人在我的父母面前告我的壞話,而且讀書成績也好,所以父母還是比較的欣慰。
父親是生產隊的小隊長,一直做了二十幾年。對于毛糙的農活,父親總是先罵我的姐和母親,才說別人。大姐從不和父親頂嘴,只是晚上躺在床上的時候,一個人偷偷的哭。
二姐讀到小學畢業,也輟學了,盡管一年的學費只要一元錢,代管費也只是五毛罷了,但還是留在家里,照看比我小三歲的妹妹,還要幫家里做那些做不完的家務活.
一直很乖的我,還是惹了一次禍。
那天,二姐因為在隊里的曬場上采桑葉,而我做完作業,把煤爐上煮著的晚飯——山芋粥托給只有五歲的妹妹看管,自己和小朋友去玩“官兵抓強盜”,結果因為妹妹去河邊看人家游泳,忘了通知我,讓一鍋的粥也燒焦了。父母回到家里,連個人影也不見,于是,父親就大聲的叫我的名字,我知道我闖禍了。
父親怒目瞪著我,舉起的手遲遲沒有落下來,母親在旁邊,叮囑父親,罵幾句算了,別打壞了我的身體,此時母親一面心疼的把不成粥樣的粥舀進碗里,一面時時防備父親的拳頭落下來。
父親終于沒有落下他那滿是老繭的手握緊的拳,但還是不能消氣,一把拎起我,拖到河邊,把我扔進河里滿是“東洋草”的水面上,盡管不會沉下去,但我還是嚇呆了,又嗆了幾口水,直咳嗽。五歲的妹妹見狀,早已哭著跑去叫媽媽來救我了。
母親急顛顛的跑來,手里拿根曬衣的竹竿,讓我握著伸過來的一頭,拉我到河灘上,當我拉著母親的手的時候,我才放聲大哭起來。
母親一面安慰我,一面在河埠上幫我擦洗身上的污泥,洗凈后,抱我進家里換衣服。
靜默的晚餐桌上,那煤油燈的燈火在跳躍,燈芯一明一滅的似乎也在嘲笑我的過失,我不敢吃晚飯,不敢看父母的眼神,不敢看姐姐們的手被桑樹上的刺毛蟲刺過的奇癢的紅斑疤痕,不敢看坐在我身邊的五歲的妹妹。八歲的我,在當時,我覺得自己太不象話,真的不應該讓父母操心又傷心。
這一晚,我只吃了半塊山芋,不敢吃粥。
晚飯后,父親出去安排別人明天的活,母親把剩下的放了一根咸菜的半碗粥端進房里來給我吃,我執意不吃,連書也不敢看(因為晚上看書費燈油,而電燈經常停電,所以得趕在天黑前看書做完作業),早早上床。而姐姐們領著妹妹在門外的泥地上搭個鋪,正在打著蒲扇,教妹妹念兒歌:青石板,石板青,青石板上釘銅釘,一口氣,念七遍,念了七遍就聰明。
很晚很晚,我都沒能入睡。
隔壁傳來輕微的嘆息,是父親的,許久,聽他對母親說:“阿四(我的乳名)不知怎樣了?你過去看看。”母親也同樣輕聲的說:“你罵伊幾句就得了,還要扔伊河里,嚇壞了咋辦?就一個兒子,你也狠得了心?”“你去看看伊!”父催促著母親。
母親啼嗒啼嗒的拖鞋聲漸漸近了,照了煤油燈過來,我假裝入睡。母親來到我的床鋪前,放下煤油燈,輕微的撩起蚊帳,用蒲扇幫我趕了幾次蚊子,又用手輕輕抹去我眼角的淚,放好蚊帳,又輕微的啼嗒啼嗒的走了,爾后傳來母親對父親的埋怨:“兒子睡里都落淚了,你也忒狠心!”
母親也真的不容易。
當時割資本主義尾巴,不能在家里養雞鴨,只能養幾頭肉豬積肥,連吃個雞蛋也不易,什么都要憑票:糧票肉票布票煤油票……票票都要限量,如沒有票就是議價。母親有時就偷偷的用肉票從別人那里換幾個雞蛋,因為就是平價也買不起肉來吃,而用票換雞蛋就不用貼錢。
母親同樣偷偷的蒸在飯鍋上,因為我讀書起得早,可以早起看書,又可以吃到雞蛋。幾次以后,妹妹發現了這個秘密,也就跟著起來,看著雞蛋舀進我的飯碗里,如果母親看到,就不讓我分給妹妹吃,因為只有一個雞蛋呀,但我確實也不忍心看妹妹的饞樣,總要留給她一份,同樣得偷偷的給。
肉票也是一年沒幾張,換不了幾個雞蛋,而我家里面有個小天井,雖然不大,倒也較僻靜。于是母親就大著膽子,在小天井里養了一只蘆花雞,生下的雞蛋全部轉入我的腹中(要讓別人發覺告密,那可是要掛牌游街的現行“資本主義”)姐姐們從不與我爭,她們都懂事,我一直以來都很尊敬她們,因為畢竟她們可以掙工分,為父母為這個家減輕了許多負擔,而妹妹畢竟還小,只要我分一點給她,她也同樣非常尊敬我。
姐妹們也會經常說起母親曾給我吃雞蛋的事,我其實永遠也不會忘記。
“十月胎恩重,三生報答輕。”拆遷后,我給父母裝修了六十七平的一層小套房,原本也是想讓父母安度晚年的,裝修也比較到位,家用電器一應俱全。可惜父親前年離開了我們。我們姐妹四個,天天會去看看老媽,她總嫌我們陪伴不夠。這次腦梗后,我便索性睡在她那里了。
“父母在,人生尚有來處;父母去,人生只剩歸途!”
“年年秋晚對風沙,今近重陽喜在家。”值此重陽節來臨之際,愿游子都能歸家團聚,愿子女多點時間陪陪父母,即使不能,也請多打電話,也祝福天下年邁的父母都能安康!
作者簡介:李建明,嘉興秀洲區油車港鎮馬厙村人,1968年5月生,廣廈建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嘉興分公司管理人員,建造師,工程師。在枯燥乏味的建筑行業里,喜歡讀詩詞歌賦,喜歡看文學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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