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科幻文學在西班牙出版與傳播的路徑創新

摘要：近年來，以劉慈欣為代表的中國科幻作家作品在西班牙出版市場異軍突起，履獲西班牙及全球各類科幻文學大獎，長期邊緣化的中國當代文學得到了西語國家媒體的廣泛關注，跨越文化差異的哲學思考與人文關懷使后現代語境下的“中國敘事”得到大眾喜愛，成為中國文化走進西班牙的成功典范。本文以西班牙諾瓦（Nova）出版社對中國科幻文學的出版追蹤為案例，探討全球化背景下出版數字化、傳播渠道多元化以及“文化增值”等傳播現象，尋求中國文學在西班牙出版市場的創新路徑，為中國文學“走出去”提供經驗與啟示。

關鍵詞：中國科幻文學；西班牙；諾瓦（Nova）出版社；出版數字化

中圖分類號：G235 文獻標志碼：A 文章編號：1674-8883（2021）10-0233-03

西班牙是具有科幻文學閱讀傳統的國家，有吉甘什（Gigamesh）等專業奇幻科幻文學書店以及諾瓦（Nova Casa Editorial）等知名科幻文學出版社。2014年11月，劉慈欣的短篇小說《贍養上帝》被收錄在西班牙著名的年度當代科幻文學選集Terra nova 3： Antología de ciencia ficción contemporánea中，并榮獲2015年西班牙伊格諾特斯獎最佳國外短篇小說提名，這也拉開了中國新生代科幻作家走進西班牙的序幕。2015年，在中國政府的支持與推廣下，西班牙諾瓦出版社最終在法蘭克福書展上購得劉慈欣代表作《三體》的西班牙語版權，第一時間將其翻譯為西語并于2016年10月28日正式出版。《三體》三部曲中的第二部《黑暗森林》與第三部《死神永生》的西語譯著在2017年和2018年也相繼出版，成為各大書店的暢銷書籍。

2019年10月西班牙語報刊《時代》（El Tiempo）以“中國科幻文學征服全世界”為題，介紹了近年來中國科幻文學在西語國家以及全球的“現象級”影響，并將此類比為拉丁美洲20世紀60年代著名的“文學大爆炸”[1]。中國科幻文學領軍人物劉慈欣的代表作《三體》在西班牙上市僅3天，便躍居該國科幻文學當月暢銷書排行榜第2名，并榮獲西語世界第一大科幻文學獎伊格諾特斯獎（Premio Ignotus）2017年最佳國外長篇小說，這也說明西語國家科幻文學界對劉慈欣作品的高度認可。作為跨文化傳播的重要載體之一，中國科幻文學既反映了后現代語境中文化的普世性與共情性，又具有詩意和哲學相結合的差異化特征，其以獨特的民族性視野思考全人類面臨的共同問題，并證明該類型文學非西方獨有。此外，數字化出版與媒體融合的興起、復合型跨文化出版與翻譯人才的初現為中國新銳類型文學在西語圈群國家的傳播創造了新的機遇，同時也為破解中國文學出版與接受的困境提供了解決思路。

一、中國科幻文學在西班牙出版與傳播

（一）諾瓦出版社對中國科幻文學的持續追蹤

西班牙諾瓦（Nova）出版社成立于2014年，是西班牙布龍瑟（Ediciones del Bronce）出版社旗下的新銳出版品牌，后者在2017年被企鵝蘭登集團（Penguin Randon House）收購，并在阿根廷、哥倫比亞、墨西哥等多個西語國家擁有分社。諾瓦是一家年輕且富有創新精神的出版社，2016年被歐洲科幻學會評為年度最佳歐洲科幻小說出版商。該品牌主要出版科幻文學、青春文學、兒童文學、旅行、社會類書籍。

中國科幻文學在西班牙的成功出版離不開諾瓦出版社科幻文學總編輯瑪塔·羅西奇（Marta Rossich）女士的大力支持，她曾陪伴作為漢學家的丈夫旅居中國兩年半，在此期間，瑪塔一直與中國的出版界保持緊密的合作，這段經歷對其出版中國文學作品也有著極其重要的意義。一方面，她力圖將西班牙語圖書引入中國市場，另一方面又積極尋求優秀的亞洲作家，尤其是可以進入西班牙語市場的中國作家。

2014年瑪塔在上海工作生活時，獨具慧眼地發掘了中國科幻作家劉慈欣，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被問及為何選擇出版中國科幻文學，瑪塔表示：“由于巨大的文化差異，西班牙出版界在直接引進中國作家方面依然面臨多重挑戰。”[2]例如，中國作家麥家的代表作《解密》很難與西班牙主流犯罪小說文化形成有效“對話”，對于習慣閱讀史迪格·拉森（Stieg Larsson）或多洛雷斯·雷東多（Dolores Redondo）寫作風格的西班牙讀者來說，他們在文化背景和內容的理解上依然存在諸多困難。而《三體》三部曲及其衍生文化產品構成了一個具有強烈民族文化特色的完整價值體系，重塑了西班牙讀者對未來的想象，不分種族、文化的正向精神理念激發了讀者的情感共鳴。此外，西班牙科幻小說的讀者對亞洲流行文化更感興趣，這可以幫助中國作家更好地融入接受國主流市場。

（二）出版數字化、傳播渠道多元化的探索

數字技術革命為中國文學“走出去”創造了全新的傳播空間，屏幕端、移動端正迅速取代傳統的紙媒成為新時代重要的閱讀媒介終端。中國科幻文學在西班牙的出版與傳播也充分體現了西班牙出版業數字化轉型與當地讀者閱讀媒介偏好的改變。以亞馬遜為例，西語版《三體》三部曲、《流浪蒼穹》等作品均以紙質書、電子書及有聲書三種介質同時推出，滿足了讀者多樣化的閱讀需求。通過對西語版《三體》系列評論區讀者采購的閱讀介質進行對比發現，傳統的紙質媒介固然有忠實讀者，但Kindle電子書、有聲書等新興電子媒介正日益擴大其市場占有率。電子書價格實惠，可以借助大數據實現更精準的營銷與推廣，這使圖書的發行量獲得了井噴式增長。

新媒體和新平臺也為中國文學作品的傳播創造了新機遇。文學作品在進入流通領域后，會與出版、發行等傳播主體發生一系列互動，從而形成適應目標語市場的傳播文本[3]。例如，《三體》版權輸出方中國教育圖書進出口有限公司、出版發行方諾瓦出版社等多元傳播主體積極主動對外引介，整合線上線下資源與傳播渠道，為作品的海外發行宣傳造勢。從劉慈欣作品第一次被選入西班牙年度科幻選集開始，西班牙語著名科幻論壇網站幻想（Fantífica）持續實時更新作者及作品出版的宣傳資訊，獲得了網友的廣泛關注并引發大量討論[4]。

2016年12月，劉慈欣為宣傳《三體》到訪西班牙，新書簽售會選在西班牙巴塞羅那著名的奇幻科幻文學書店吉甘什（Gigamesh），由于現場讀者眾多，原計劃60分鐘的簽售會實際持續了近兩個小時。此外，劉慈欣在巴塞羅那極具特色的太空酒店接受了西班牙著名讀書節目帕吉納2（Página 2）的專訪，該節目在西班牙知識分子群體中具有廣泛影響力。2020年由劉慈欣的短篇小說《流浪地球》改編的電影在海外上映，影視多媒體以視覺美學的形式再現了科幻文學的宏大敘事，推動了科幻文學的海外傳播與文化IP商業化模式的有機結合。非文本類文化產品等多元化的載體與推廣形式，實現了與書的“互動”，更新了現代西班牙語讀者閱讀和獲取信息的方式，使中國文學走進大眾讀者尤其是青年讀者的書目。

（三）從文化折扣到文化增值的價值流變

在跨文化傳播過程中，輸出方會通過語言、思維邏輯和營銷方式對產品進行編碼和傳播，接收方對于外來產品的態度則會受到好奇欲、審美情趣以及多重文化維度的影響，從而產生文化折扣或文化增值[5]。長期以來，部分西班牙語讀者對中國依然存有異托邦式的想象，中國科幻作品跨越東西文化的巨大差異，多棱度地描繪了中國社會現狀，傳遞了中國人對待科技、自然的道德觀與價值觀，獲得了不同文化背景讀者的共鳴，實現了作品對外傳播中的文化增值。西班牙《先鋒報》撰文《科幻文學“中國制造”》，介紹了第三世界的科幻文學，特別是中國科幻文學的崛起。以西方為主導的世界科幻文學格局被打破，作家地域的多元化與科幻文學IP品牌的打造重塑了中國文學的形象，使西方讀者對來自遙遠的東方文學有了更多的期待[6]。

讀者對翻譯的認同程度在文學作品的跨文化接受中尤為重要。西班牙并不是具有漢學傳統的國家，從事中國文學的專業翻譯人才匱乏。出版商考慮到出版翻譯費率和時間成本，往往不愿意在直譯上花費更多時間和金錢，中國文學作品在西班牙的翻譯方式以轉譯（由英語或法語轉譯為西班牙語）為主，易出現誤譯、漏譯等問題以及因文化差異造成的誤讀[7]。但中國科幻文學從一開始進入西班牙就選擇從中文直接譯為西班牙語，在編輯瑪塔的堅持下，諾瓦出版社大膽起用年輕譯者哈維爾·阿泰約（Javier Altayó），該譯者在中國學習工作多年，他放棄了從英語轉譯，選擇從中文直譯，以盡可能地保留原文風貌，使西班牙人能夠了解到更多中國文化的特質。在短時間內克服重重困難，尋找到合適的譯者并選擇直譯，足見出版商對該書出版的重視。

從全球最大的在線讀書平臺Goodreads以及亞馬遜等網絡平臺的讀者評論區反饋來看，大部分讀者對小說的翻譯給予了積極的評價，認同譯者的直譯譯本。這為改善中國文學在西班牙出版的翻譯現狀提供了積極正面的案例，可以鼓勵更多優秀的譯者從事中國文學的翻譯，有利于中國文學在跨文化傳播中實現從文化折扣到文化增值的價值流變。

二、中國文學走進西語國家的建議

在全球化大環境下，作為發展中國家，中國需要加大文化產業的國際交流。中國科幻文學短時期內在西班牙出版市場實現了跨越式發展，無疑與我國綜合國力和國際影響力的提升密切相關。面對數字化出版傳播的機遇與挑戰，我們可以借鑒中國科幻文學西傳的經驗，在作品內容的創新、專業人才的培養以及跨媒介敘事文化IP的開發等方面作出努力，具體建議如下。

（一）了解受眾喜好，加強內容創新力

一國對待外來文化的態度主要受到以下因素的影響：是否符合本土的文化價值，能否滿足本土受眾了解未知文化的好奇欲，是否符合人性共同的喜好等。只要滿足了以上任一條件，外來文化都有可能得到當地市場的認可。除作品本身的藝術內涵與精神等因素外，我們還要尊重他國國民的文化心理，深挖受眾市場的文化接受偏好或某個時期人們對某種文化的關注程度，因地制宜地制定本土化策略，找到適合該國家的文化“敘事策略”，減少文化隔閡和市場差異。

長期以來，西班牙出版的中國圖書都以古典文學等傳統文學為主，重“古”輕“今”，創新動力不足。《三體Ⅲ：死神永生》和《三體Ⅹ：觀想之宙》的西班牙語譯者、漢學家夏海明（Agustín Alepuz Morales）說到，“在西班牙推廣中國文化，突破點在于尋找共鳴，愛情和親情這類題材的文學作品會比較受追捧。再比如莫言的魔幻現實主義類型的作品，也會受到西班牙人的喜愛”[8]。此外，商業運作豐富了中國文學傳播的種類，例如，麥家的《解密》《暗算》以及何家弘的《血之罪》等作品，滿足了西班牙讀者對于懸疑推理小說的閱讀需求。因此，應深挖受眾市場的喜好和需求，通過內容創新，提升中國文學的吸引力。

（二）培養復合型跨文化出版人才

西班牙是世界領先的出版大國，出版量和營業額僅次于美國、英國和德國，位居全球第四。根據西班牙出版商協會的統計數據，2019年西班牙共有3169家出版社，出版行業約70%的公司是中小型企業[9]。

在該背景下，一個中國作家能夠成功走進西班牙出版市場，與出版公司責任編輯的決策密不可分，他們主導著出版內容的選擇以及出版項目的整合運營。例如，莫言作品在西班牙的傳播離不開西班牙凱伊拉斯出版社（Kailas Editorial）社長兼總編安赫爾·費爾南德斯·菲爾默塞耶（ángel Fernández Fermoselle），該出版社翻譯出版了莫言絕大部分的西班牙語譯著。

中國科幻文學在西的傳播則與諾瓦出版社科幻文學總編輯瑪塔的努力息息相關，她的中國旅居經歷使她對中西兩國圖書出版市場有了更深刻的認知，她積極將中國作家引入西班牙，使之有機會進入更大范圍讀者群體的接受視野。然而，西班牙熟練掌握漢語的出版傳媒人才欠缺，想要持續有效地推進中國文學在西班牙的出版，需要通過雙邊政府、出版社、高校等的多方聯結與合作，廣泛深入地探討復合型跨文化出版人才的培養策略。例如，可以利用中國與西班牙的出版合作項目搭建交流與信息共享的專業平臺，推動雙方出版人士的深入了解與合作；或開發中西兩國高校出版傳播類專業的合作和學生交流項目；還可在中國高校西班牙語專業高年級課程中設置出版傳媒類方向，有意識地培養熟練掌握西班牙語的出版傳媒類人才，合力培養一批復合型的跨文化出版專業人才，為中西文化的交流互鑒提供人才保障。

（三）開發跨媒介敘事文化IP

“跨媒介敘事”（Transmedia storytelling）的概念最先由美國學者亨利提出，指將故事文本通過視頻游戲、卡牌桌面游戲、電視劇集、電影、玩具、書籍等媒介傳達給受眾。多種媒介的故事文本相對獨立又彼此交融，可以形成一種連貫的、全方面、跨媒介的敘事模式，創造出一種統一的、共鳴的娛樂體驗[10]。例如，美國漫威影業推出了“漫威電影宇宙”系列，多部影視劇、漫畫及電子游戲等形成了一個復雜龐大的跨媒介敘事文化IP，這也為中國文化的海外傳播提供了新思路。在傳統媒介向電子媒介轉型的新時期，中國文學應積極融入數字全球化時代，以優質內容為基礎，基于原文本內容在社交平臺上進行二次創作，以同人小說、漫畫、短視頻等衍生文化形式，打造交互式文化平臺。

三、結語

諾瓦科幻文學主編瑪塔決定出版劉慈欣《三體》系列小說的重要原因之一，是看到了《三體》系列成為兼具商業與文學價值的文化IP的可能性。但是我國相關出版文化產業仍處于起步階段，缺乏多媒介數字化運營的技術、資本、人才等要素支持。因此，政府及相關機構需要在政策、人力、資金等方面給予大力支持和精準引導，加快文化產業鏈的建設，推動高水平人才的培養和國際人才的吸納，優化產業運營模式，為中國文學的海外出版與傳播賦能。

參考文獻：

[1] 費德里科·庫克索.中國科幻文學征服全世界[EB/ OL].時代，https：//www.eltiempo.com/cultura/musica-y-libros/la-ciencia-ficcion-china-conquista-el-mundo-420078，2019-10-16.

[2] 約瑟夫·拉皮達里奧. 年輕讀者是類型文學的最大希望[J].記錄，2016（09）：53-57.

[3] 陳曉潔 . 媒介環境學視閾下文學與媒介之關系研究[D]. 濟南：山東大學，2012：87-88.

[4] 馬里亞諾·比利亞雷亞爾 . 年度科幻選集收錄劉慈欣《贍養上帝》[EB/OL].科幻簡訊，http：//fantifica.com/li-teratura/articulos/terra-nova-3-presentacion-quien-cuidara-dioses-liu-cixin，2014-11-06.

[5] 胥琳佳，劉建華 . 跨文化傳播中的價值流變：文化折扣與文化增值[J]. 中國出版，2014（08）：8-12.

[6] 哈維·艾恩 . 科幻文學“中國制造”[N].先鋒報，2020-09-30 （006）.

[7] 馬亞林·拉卡特. 轉譯、接受與邊緣：西班牙現當代中國文學作品集[M]. 巴塞羅那：巴塞羅那大學出版社，2012：127-140.

[8] 姚麗蓉. 翻譯是與母語的對抗，是我的自修—訪西班牙自由譯者夏海明[EB/OL].中國文化譯研網，http：//www.sta.org.cn/02zxzx/detail.asid=5100，2016-01-18.

[9] 季丹，郭政 . 數字化環境下西班牙出版業的發展現狀及啟示[J].出版科學，2020，28（04）：105-111.

[10] 史雪蓮 . 出版文化產業發展的路徑分析[J]. 中國傳媒科技，2018（09）：119-120.

作者簡介：彭璐嬌（1990—），女，湖北荊州人，碩士，講師，研究方向：跨文化傳播、外語教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