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全秀
獄警拿出了最終判決書,上面坐著一個鮮紅鮮紅的紅章,最高法院核準了他的死刑。獄警遞給了麻希爾一本菜譜和幾張白紙,讓他把自己喜歡吃的,喜歡喝的都寫在紙上。麻希爾的眼睛呆了,嘴皮一合一合地,靈魂好像已經離開了他的軀體。他呆呆地站在那里一動不動。麻希爾沒有寫一個字,只是站著。
過了一個多時辰,獄警端來了一大盤飯菜,放在了一個專門為死刑犯特制的圓桌上。獄警告訴他,再有幾個小時,他就會被押送刑場。
麻希爾并沒有走到飯桌前。他拿起了獄警給他的紙和筆,就開始寫了起來。
親愛的媽媽,我現在可能是世界上最恐懼的人了,我再也沒有選擇生的希望了。如果造物主真的能挽救我的生命,我寧愿天天禮拜,寧愿天天給羅五蛋一塊蔥花餅,我寧愿天天為東關寺清掃垃圾。可造物主從來不會按照人的意愿去創造生死。我只能給您寫信了。
我親愛的媽媽,我最喜歡吃的是奶奶做的韭菜餅子。可從奶奶去世后,我再也沒有吃過那種味道的餅子了。也從那個時候,我只有您和妹妹兩個親人了。我知道您沒有瘋。但我知道您內心承受了人間最大的傷痛和折磨。妹妹是個機靈乖巧的孩子,從她考上大學那天起,我就看到您臉上有了笑容。
那個把您送進瘋人院的所長也被判了貪污受賄罪。而那個該死的驢,在強暴了妹妹后,因為沒有證據,還說妹妹誣陷他。如養了一窩蛤蟆鱉的院方,竟然給了妹妹一個無中生有,誣陷好人的處分。這個世界不知道為什么惡魔總會招搖四方,那個驢人不知怎么弄了個百萬科研項目,現在還人模人樣的升了職,竟然成為了教授和副院長。更讓我氣憤的是,那個驢竟然說,法院就是他家的!我真想在我死前,捅他幾刀。
我親愛的媽媽,雖說妹妹用生命來保護自己的清白,來告發那個驢人,可誰又在乎妹妹的死呢?巴福爾所長把您送進了瘋人院不就是為了那個驢人的錢和自己的結案率嗎?聽說他做了很多的虧心事,為了上級要求的破案任務,硬生生的把都德打的招供。那都德老實不會說話,更不用說去編造一個從來沒有在他身上發生過的事。巴福爾和他那幾個死狗助手就自己編,都德只顧點頭就是了。村民都說在都德被槍斃時,巴福爾的兒子也意外死掉了。因為他虧心事做多了,上帝為了給跡象,把他的兒子一起也帶走了。
我親愛的媽媽,您在我心目中,是最虔誠的回回老教信徒,可我最討厭這些死狗弄的教派教主。白樟腦阿訇就因為那狗屁信仰是打我最慘的老皮條了。他在去盧套子供拜去上墳的路上,和幾個白癡瞎漢一起嘮嗑。他們講哈格給供拜上舍散了個牛。后來開車,得了老太爺的保佑,車翻了幾個滾,他們家沒有一個人受一點傷;又講楊蛋頭上姓劉的,在朝覲后,改成了新教徒。結果老太爺沒給口喚,死了后,如太爺說的一模一樣。嘴都變成了豬嘴,耳朵大的都沒辦法說。可媽媽,您教我,什么都要問個為什么?我問那個白樟腦阿訇,為什么要去供拜上上墳,去其他地方不行嗎?穆斯林不是不崇拜人嗎?誰知,那個一臉橫肉,厚嘴唇的老皮條就給了我一個耳光。罵我是蠻子,那是我能問的問題嗎!還沒等我再開口,又是一個耳光。我臉都木了,鼻血撒了一地。那幾個瞎漢(不學而信的回回),又捅了我幾拳,打的我氣都憋死了。這個世界好像只有偉人,老太爺,師父,阿訇之類的怪物才有說話的嘴,才有說話的自由,那些動手動腳的瞎漢比蛆還惡心,頭上裝的是一堆不會思考的糞便。
媽媽,我喜歡郎德的女兒宇莎。她在我的眼里,她在我的心里,她在我的靈魂里。她曾給我一個塑料鏈爾,我把它做成了腳鏈,戴在我的腳裸上。戴上腳鏈就是地痞流氓,您曾說,您不希望有這樣的兒子。可是那是我的幸福。媽媽,您丟了的金卡子,就是奶奶去世前給您的金卡子,我把它送給了宇莎。我知道您肯定不會同意我這么做,那是咱家唯一值錢的東西了,郎德用一頭牛都沒有換來。我從來不喜歡郎德。他討厭我,嫌我窮。還經常挖苦我,罵我是帶肚子(不是親生的)。不是看在宇莎的份上,我真想毀掉那老家伙的房脊。
我本想努力掙許多許多的錢,讓郎德那個老不死的能瞧起我,讓宇莎能嫁給我。但上帝一直在和我開玩笑。
我去城里一家刀具廠,當學徒。老板很好。說是學徒,可老板把我當兒子一樣對待,經常會多給我幾個錢。飯也不錯,每頓都有肉,飯桌上有時還會上一條油炸魚和蘿卜燉牛肉。去年生意異常慘淡,來自國外訂單少的可憐。整個一個季度,有的廠家一個訂單都沒有收到。有幾個廠子已經關了門,聽說一些廠商借了高利貸還不了,拖家帶口跑了。還有個叫二蛋的被逼無奈全家一起煤氣中毒,自殺了。送麥迪(亡人)的人,都為這家人惋惜。我的老板還算幸運,他把廠房和地皮賣了出去,還了賬,回鄉下去生活了。而我只好成為了無業游民。
后來,我在長征花園應聘了一份保安工作。保安公司的賴皮們只給我一千過去不多,還要求我一天必須上十個小時的班。唯一侮辱人的是,這些流氓賴皮們讓我見到騎三輪車,自行車,摩托車的皮條們(窮人)要擋住,問個來去(原因);見個小車,擺成正立姿勢,要么敬禮,要么鞠躬。然后,他們會在這些房子爺,車子爺前領夸贊。我去這樣做的時候,內心的那種羞辱感實在比看門的狗還低賤。更不用說我要掙錢去做個體面的人了。我辭掉了保安公司的工作又尋發財的道。
后來我在城里碰到了二痞。他帶我到飯莊吃飯,給我要了上好的菜。我們在吃飯中,他講起了這些年在外的心酸,好不容易熬到了現在。他說,這個世界,如果當好人能賺錢,能過的瀟灑,那驢頭上都會長出個牛戈(牛角)。他說,黃毛楊二,就憑老子是個局長,在東城不知怎么一下就從個雇工弄到了個刑警副隊長。二痞繼續說到,你應該知道那個半瓜半傻的海子吧,不知道怎么就考了個縣委秘書。聽說他和公章都不會坐,考試時名字都忘了沒填。那幾個被他淘汰的范老二說,如果他叔叔不是縣委書記,海子給他們拾鞋帶,他們都不要。可現實是這幾個秀才是拾鞋帶的。這里當官的與什么能力,什么學識沒有狗屁關系。二老虎他爹青畫大學當教授,搞了一輩子學術研究,每年能申請幾十萬的科研經費,研究出了人性懶惰,不思進取,沒有過硬的技術導致了很多青年人失業。據說,還用了兩萬字去論證,最后還被評了個最具實力的經濟學家,中國的亞當斯密。二老虎跟他爹一樣弄了個假冒講師,也來搞什么人口學。居然說,中國老齡化嚴重,嚴重影響中國的勞動力。我氣的想罵,老子現在都已經是無業游民了,還嫌勞動力不夠嗎?這他奶奶的,這些都是些搞科研的嗎?他們完全就是些造糞的專家。
我親愛的媽媽,我不知道這是現實還是虛構,二痞竟然說到我的心窩里了。后來我隨二痞去了云南,我發誓只要賺一筆錢,只要賺夠能讓都德能羨慕的錢,我就洗手重新做人。誰知天不如人意,我第一次帶了二百克毒品,就被逮住了。我想活,我給法院寫了信,我給檢察院寫了信,我給政府寫了信。我希望能給我改過自新的路,給了一條生路。最后,我還是要被槍決。我特別恐懼,我特別絕望。我再也說不出有比這還絕望的事了。
媽媽,我恨你和爸爸,我恨你們為什么要生我,我恨你們為什么不努力當個大官。不要說,什么主席,部長,省長之類的,就是你們努力考試了,當個鎮長或者是一個干部,我的命運,都不會這么糟糕。媽媽,當死亡沒有出現在我的腦海里,我沒有認識到造物主賜給我的恩典有多么好。能呼吸的新鮮空氣,能喝的甘甜雨水,能沐浴的燦爛陽光,能觀賞的迷人晚霞,還有香味濃濃的小米粥。可我要死了,我帶著世界上最恐懼的心要去面對死。
媽媽,我知道死亡是每個人必須經歷的痛苦,可死亡很多時候都是在無意中來臨的事,而我明明知道我要死了,我真的要死了。媽媽,當您讀到我給您的信時,我已經死了,媽媽您別哭了,您別為我而傷心了,我會在上帝那里向他求情,求他饒恕我,求他再給您一個安穩的家。媽媽,您被放出來后,記得告訴宇莎,我永遠愛她;您告訴都德,求他能原諒我拔掉了他家的樹苗;您告訴寺上的阿訇,向那些我曾經有意無意傷害過的人討個口喚,給我這個已死了的人一個口喚,好讓我不要背負更多的債務。
麻希爾寫好后,把紙交給了獄警。然后,他在盤子里抓起了一個韭菜餅,硬生生的嚼了起來。過了一會,監獄里來了幾個穿著全副武裝制服的武警。麻希爾站了起來,僵直的身體,木呆的眼神在向周圍的世界示意永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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