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京師大附中那些年

劉景文

北京師大附中始建于清光緒廿七年（1901年），初名“五城中學堂”，是中國成立最早的一所國立中學，也是北京高等院校中最早的附屬中學。1950年7月26日，毛主席為我校題寫校名。（以上摘自《北京師大附中105周年校慶紀念冊》）

北京師大附中在南新華街北端路東，往南一箭之遙，即是古城北京的文化地標琉璃廠。母校附中毗鄰和平門，昔日的城墻、城門洞已蹤跡全無，只剩下了這一地名。當年還有護城河，自西向東沿古老城墻緩緩流過。我剛入學的時候，北京師范大學還在馬路對過。后來北師大遷址到新街口外小西天，又新成立了師大二附中，1960年我的母校更名為“北京師大一附中”。“文革”中受極左思潮影響，“破舊立新”，母校也未能幸免地被改名為“南新華街中學”。1977年恢復原校名“：北京師范大學附屬中學”。

我是1958年入學，1964年畢業的。當年北京師范大學的校長是中國杰出的歷史學家、教育家陳垣先生（古典文學教授、書法家啟功是他的弟子），我的中學畢業證書上還蓋有北師大校長陳垣的印章。附中的教導處主任是顧明遠，一位風度儒雅的教育家。后來他調回師范大學本部，任師大教育學部教授、博士生導師。花甲之年又出任中央教育部社科委副主任。時隔40多年，我有幸又受教于他。1994年我調入民進中央，先后就職于宣傳部、研究室，2003年受命編寫會史資料《周建人》。周建人（1888～1984），著名社會活動家、生物學家，全國政協原副主席、民進中央前主席，是魯迅的三弟。顧明遠先生是周建人的女婿，初稿完成后我們請他審稿。顧先生欣然答應，這期間為我們提供了許多訂正意見和珍貴照片。《周建人》順利出版，我到他在崇文門的家中致謝，并送上審稿費。顧先生語氣平淡緩慢：“能為他老人家做點事是我的本分，也是我的榮幸，怎么能收取報酬呢？”

我校的語文老師有楊天石，他后來調入中國社科院近代史所任研究員，2006年受邀斯坦福大學胡佛研究院，是中國大陸第一個讀到蔣介石日記的學者，著作《找尋真實的蔣介石》影響很大。這就是我們的師長：修身治學嚴謹，垂范后學。

我們的校友有前國家主席劉少奇的女兒劉平平，朱德元帥的三個孫子（與我同年級的叫朱龢），國務院副總理文化部部長陸定一的女兒陸瑞兒（她的眼鏡片很厚很大，跟他老爸一樣），時任中宣部副部長張際春的兒子，副部長胡喬木的兒子，還有許多海外回國報效的專家學者的子女。他們出入學校都沒有轎車接送，劉平平騎的是一輛很舊的彎梁自行車。再見到劉平平已是20年后，她留學美國獲營養教育博士學位，改名王晴，回國后任北京食研所所長。1984年我在食研所主辦的《中國食品》雜志工作。王晴常到我們編輯部聊天，幾次說起她母親王光美，我感覺她們母女相依情深。電視新聞里多次出現年邁的前國家主席夫人王光美，出席活動的鏡頭中總有王晴相伴。

附中同學有著不同的家庭背景，但我們相處簡單而愉快，彼此之間不覺得有什么特殊，也沒有交流上的障礙。很多同學住宿、吃食堂，宿舍里沒有文體明星照片，懸掛的是達爾文、門捷列夫和居里夫人的大幅肖像。朱德的孫子朱龢不住宿，可常到宿舍找同學玩，還給同學理發，用手推子一邊給同學打理出他認為滿意的發型，一邊說：省出兩毛是兩毛（我校的理發室每位收費兩毛錢）。食堂開飯10人圍著一張方桌，沒有座椅，一樣的大鍋菜飯。我們的操場有四個籃排球場、一個足球場，運動會上我們并肩站在一條起跑線上。

師大附中的同學風華正茂，對于文化知識有著強烈的求知欲。在教師的指導下，我們在生物實驗室用顯微鏡觀察草履蟲，解剖蚯蚓;在理化實驗室組裝礦石收音機，作“空氣占據空間”和“置換反應”的化學實驗。我們讀小說《紅巖》《鋼鐵是怎樣煉成的》《牛虻》，高爾基的散文詩《海燕》，也讀普希金、托爾斯泰、巴爾扎克。我們到中國美術館欣賞徐悲鴻畫的《奔馬》《愚公移山圖》，和列賓的油畫《伏爾加河的纖夫》《意外歸來》。我們觀看話劇《年青的一代》（后由上影拍成故事片，楊在葆飾演肖繼業，曹雷飾演林嵐）。我們聽冼星海、聶耳，也聽貝多芬、柴可夫斯基。我們唱的歌是《祖國頌》《我們走在大路上》，和蘇聯歌曲《喀秋莎》《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附中重視學生在德智體美勞的全面發展。每星期六上午我們有勞動課，在校辦工廠學習做木工椅、造紙，還定期到廠甸的宣武印鐵制罐廠和工人師傅一起沖軋罐頭盒。我們每年都要下鄉，到大興縣割麥子，開始時不熟練，鐮刀劃破小腿是常有的事。晚上集中到場院席地而坐，聽貧下中農憶苦思甜。

師大附中的同學也崇拜偶像，那是響應號召到農村改天換地的邢燕子、董加耕、侯雋，是奧斯特洛夫斯基，老師教我們用俄語朗誦他那段名言：“Самоедорогbaiоеduучеловека—этожизнь.Онадаетсяzhiемуодинраз……”（人最寶貴的是生命，生命屬于人只有一次。人的一生應該是這樣度過的：當他回首往事時，不因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恥……）

師大附中對世界是開放的，吸收外國孩子入學。比我們高一班的有美國學生赫比利，英國學生鴻德威，泰國學生常懷、常媛兄妹。常懷身材勻稱矯健，校運動會上跑得飛快，100米小組預賽把對手甩下好遠，妹妹為他鼓掌助威。赫比利是個大塊頭，鉛球在他手里形同玩具，他不講究技術，隨手一扔就有好遠。鴻德威操控表演他自制的航空模型飛機。

120年來，北京師大附中畢業生中產生了學運領袖、中國共產黨早期領導者之一，與周恩來赴法勤工儉學，創建中共旅歐支部的趙世炎（后與周恩來、羅亦農領導了上海三次工人大罷工及武裝起義。1927年7月被捕犧牲）。以及30多位中科院、工程院院士。更多各行各業的優秀代表，教育家、藝術家、軍事家、杰出的行政管理干部從這里起步。他們中有：中國航天事業的奠基人錢學森，經濟學家于光遠，哲學家張岱年，劇作家、翻譯家李健吾，音樂家、指揮家李德倫，表演藝術家于是之。還有現仍活躍在央視熒屏的軍事評論家尹卓將軍、活躍于戲劇舞臺的婁乃鳴導演。

師大附中六年的學習生活給我留下的記憶碎片很多，思來想去可以歸納成一句，借用王蒙的話：青春萬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