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話與生命成長

陳雙媚

童話的美

我家是在1997年升級用上了彩色電視機，仍然清晰地記得看的第一部劇是動畫片，彩色世界帶給我的視覺沖擊至今記憶如新，用驚為天人也不足以形容。樹是紅橙黃綠青千姿百態，花是五顏六色姹紫嫣紅，天上的云要么白得潔凈，要么藍得透澈，要么黑得發亮，連腳下的泥土石塊都是一個五彩繽紛的世界。這是我生命中上的第一節審美課，這種美實難用言語窮盡，我想唯童話能概之。時隔二十幾年，觀看湖南省木偶戲皮影藝術保護中心創排的皮影戲《人魚姑娘》，光影下的畫面美得讓我為之一顫，觸動了記憶中的童話：藍色妝染了神秘的大海，浪花層層綻放萬種柔情，墨染青衣，朱紅描袖，美麗的人魚在海中嬉鬧，日升月落，桃花繽紛撒阡陌，打魚少年的笛聲悠揚悅耳。

小人魚海妮從小生活在無憂無慮的大海深處，最大的樂趣是聽烏龜爺爺講故事。有一天她從烏龜爺爺的故事里意外得知神秘的陸地世界，激發了強烈的好奇心，殊不知，奶奶對此發出嚴厲警告，由此引發她想去看看的念頭。在她的軟磨硬泡下，烏龜爺爺帶她到海面一探究竟，卻不小心落入了漁民的漁網，幸被善良的少年陸生所救，而陸生也在隨即而來的暴風雨中不幸墜海，海妮拼死相救……可是終究人魚有別，海妮沒法上岸，陸生誤以為救命恩人是漁家姑娘小香。難解相思之苦的海妮勇敢地服下祖傳靈丹，拿生命作賭注去陸地尋找陸生，尋找向往的愛情。這是一個美麗的童話，美在視覺享受，更美在以善良為底色，美在對未知的向往和探索，美在愛戰勝了邪念，美在活出了生命的本真和精彩。

人性的善

年少時我曾認為，世上最美的東西都在童話里，童話的色彩可以無盡想象，童話的故事也可以有無盡可能，主角大多是王子和公主，沒有冗沉的生活瑣碎，愛情的發生往往只需要一次對視，少了相知過程的煎熬苦澀，生活可以不懼任何困難，因為總會有解決問題的巫婆出現。隨著年齡的增長，很少再看動畫片或者閱讀童話，但是童話已成為生活的一部分，陪著我們一起見證生活的風風雨雨，一起體驗人間冷暖。

皮影戲《人魚姑娘》取材于童話《海的女兒》，又進行了顛覆性的創作，沒有公主和王子的身份加持，沒有一見鐘情的庸常俗套，普通的人魚姑娘和打魚少年，吸引彼此的是人性里至純至真的善。海妮不幸被陸生父親的漁網網住，父親和叔叔完全無視她的掙扎與痛苦，眼里是赤裸裸的欲望和利益價值，把她看作可以獲得暴利改變命運的商品。相比之下，陸生對海妮入眼即是憐愛，面對弱小生命的無助和哀求，他沒有無動于衷，沒有視而不見袖手旁觀，在懇請不果后，不惜違背父親和叔叔的意愿，用匕首偷偷割破漁網，讓她重返大海。

與童話中“當小人魚看到英俊的王子時，深深被他吸引住了”的情節設置不同，劇中沒有對男主人公陸生的容貌、身材這種附加值作任何的描摹，也沒有賦予他顯赫的身世背景，他只是一個以海為家的普通打魚少年。海妮對打魚少年生情看似源于救命之恩，實則源于少年的善良本色，他對生命心懷柔慈，不為暴利所動，面對強權敢于挺身而出。這樣的少年何須任何身份加持？這樣的少年生命質地已然美得熠熠生輝，美得耀眼奪目，美得足以讓人魚姑娘海妮情竇初開，芳心暗許，念念不忘，牽腸掛肚。這樣的愛情比王子公主的一見鐘情來得美麗，來得動人。

愛情的真

一個生活在幽深大海的人魚姑娘，一個在桃花島吹笛的打魚少年，他們的世界生來就是楚河漢界。但是通往未知的門一旦有了縫隙，未知就會如光、如風般無聲無息滲入。這段驚心動魄的經歷是大海無憂無慮的生活中不曾有過的體驗，這樣善良勇敢的少年于海妮而言是特別的存在，她無法滿足于惦念和牽掛，她渴望有一雙行走的腿，向往陸地世界悠揚的笛聲，渴望見到朝思暮想的陸生哥哥，向往和心愛的人一起共度晨昏。這種向往超越了大海的安逸，超越了浪花帶來的柔情，這種渴望戰勝了對未知的恐懼，讓她不顧后果義無反顧地服下了祖傳的靈丹。

陸生在海邊救了化身為人型的海妮，他依然是那個陽光明媚的溫暖少年，他給她取了動聽的名字，他收留了在陸地世界無家可歸的她，他抱著她踏上了夢幻中的桃花島，他們相依相偎穿過繽紛的桃花林，走過田野阡陌，走進了農家小院。他對她體貼入微，生活上細心照料，給了她一個溫暖的家，他陪她聊天，帶她一點一點熟悉這個陌生的世界。能和相愛的人朝夕相處，同享風雨，共沐陽光，一切都如夢幻般美妙。

但是，理想有多絢爛，現實就有多殘忍。海妮長出了雙腿卻不能自由行走，見到了心心念念的陸生哥哥卻因失去聲音而無法傾訴衷腸，最重要的是陸生的身邊已經有了另一個女孩小香。如果海妮不能和陸生結婚，她將面臨失去生命的下場，除非她用新郎或者新娘的血浸潤自己的雙腳，方能重新長出魚尾，返回大海和家人團聚。善良的海妮最后選擇了成全，成全了心愛的人，成全了人間美好。世界充滿未知，需要我們像勇士一樣去探索，方能活出生命的精彩，愛也一樣。我對勇敢追求愛、勇于探索未知的人魚姑娘海妮心懷敬意，也為她凄美的結局遺憾，但正如她所說：“如果生命沒有向往就活不出精彩，生命如果沒有精彩就等同虛度。”

生命的奇

童話也許以不同的形式出現在不同的生命里，但或多或少都留下了特別的記憶。前些日子，幾個已經走上工作崗位的學生來家里閑聊，談起了小學時代那次頗為特別的種植體驗，他們給它取了個有趣的名字——童話。因為那次體驗帶來的影響力如童話般神奇，有的后來對實踐探索樂此不疲，有的更加注重科學管理，有的善于避開失誤……

那年我在鄉鎮一所小學教書，在一次課堂討論中得知班上的孩子很多分不清蔥葉和蒜苗，于是突發奇想，領著他們在學校勞動實踐區開辟了一小塊菜地，種上蔥和蒜。下種那天，小家伙們看到我帶來平常做菜用的蔥頭和蒜頭，怎么也不相信它們能發芽，但毫不例外都對未知充滿期待。很快，蔥和蒜都相繼發芽，半個月后長勢喜人，孩子們見證了生命的奇跡，也在觀察中對兩種植物的性質區分一目了然。

孩子們對小生命本能地喜愛和呵護很快就出現了問題，每天來到學校都爭先恐后去澆水，差點沒把它們給澇死，我只得安排了值班表。可還是出了問題。有一天早上，孩子們大驚失色地跑來告訴我，蔥和蒜都被宇航給拔了。宇航則在一旁低著頭，手指使勁絞著衣角，一副難受的樣子。原來宇航在蔥、蒜下種后就請病假了，病愈回來迫不及待地去菜地，以為地里長出來的都是草，全給拔了。我想著活動目的已達到，何況宇航也不是故意為之，于是順勢結束了這個體驗實踐。誰知下午到辦公室，我桌上放著幾個袋子，打開一看，有蔥頭、蒜頭、肥料，還有他們自己制作的值班表。我知道，這已然不是一個簡單的辨識植物性質的實踐活動，而是關于未知、生命、責任的探索。如今看，這種探索在他們生命中留下的痕跡，在十幾年后依然影響著他們的工作和生活，影響著他們對未知人生的一次次探索，真是一出活脫脫的生活童話啊。

結語

我覺得戲劇最美的地方在于包羅萬象，一部《人魚姑娘》，讓我們看到了世俗的惡，如漁夫赤裸裸的利益欲望，也讓我們看到了人性深處不易覺察的來自生命本源的惡，如慈和的人魚奶奶為了保護自己的孫女海妮，毫不猶豫讓她用陸生或者小香的鮮血浸潤雙腳以長出魚尾重返大海。但它又讓我們看到了人間至純至善的美好和溫暖，陸生對弱小生命的本能呵護，小香父女對落難者的無私救助，小香在心懷嫉妒的情況下依然給予海妮無微不至的照顧和陪伴，海妮最后情愿犧牲自己的生命也不愿意傷害愛人的選擇，無不是人間至美的風景，無不是人性善的碩果。

何為童話？我想，童話是看過了惡，依然相信善;是生命有所向往，日子有所追求;是歷盡萬水千山，留下一段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