嘗試著贊美（組詩）

蘆葦岸

在湘家蕩

在湘家蕩，我蘸著幾億立方澄澈的水

寫詩。春天的芬芳，廣闊無邊

這是怎樣令人流連的時刻

可惜孤獨伴隨。游人如織

清水涌動無聲的語言

我相信任何雜質，也改變不了美本身

應該投入明凈的懷抱

千古光陰已把此在嵌入詩與思

我選擇獨自默默走過長堤

經過那終將開放得感天動地的紫藤

嘗試著贊美

我贊美酒精，我亦被酒精嘗試著贊美

我贊美酒精里的毒

我已被酒精里的毒贊美麻木

我贊美時間剜去身上贅肉

我贊美的鋒利，已被證明恰到好處

我贊美骨頭寬慰了一顆心

我贊美堅硬的自己還未成為一枚空殼

問題意識

時間彎曲的弧度適合放一把彎鐮

霜花泛起割裂的碎響

我在自己的源頭里讀經，投入湖中的石子

要回到我手里，我是誰

誰是我？我在秋天，秋天很深

谷 雨

每滴雨里都埋藏著一粒谷子

春天自此，開始交出身體里的汁液

——開始藏不住秘密了

花收起羽翼，開枝散葉的天地間

一場雨，打制樂器。從工匠到樂手

得到了鳥的認同

要是陰天，沉默的大多數

就只顧沉默，對弈，談吐，都慢，都輕

任風徐徐，吹過臉龐

若是晴日，已被吹醒的，來到陽光下

隨便一躺，打個哈欠，伸個懶腰

谷子擺脫對種子的依賴，立夏就到了

我得借寫詩的清醒，數一數

天空飛過的百鳥，地上出落的百谷

這是我仰望的理由

——亦是我，埋頭的根本

海涂上

某種時間分殖的物質

在海涂上發出幽微的光，或反光

密密麻麻的氣孔通向

求生的海產：蛤、蚌、蟶、蟹、跳跳魚

海鴨們每行動一次

就會創造一場歡悅與一種活著的深度

疼痛喂養的滿足

在生長——閉目養神的海鴨們

齊嶄嶄地，像潮汐遺落的快件

等待分揀，投遞，認領

我沒有看到海鷗或者海燕

它們總是成群結隊

像征戰的隊伍來自遠方，又向遠方開拔

這時的海涂上，留得最久的是它們的

腳趾，梅花水印一般

那些被薅過的稀泥，已經板結

當潮汐再次打來又退去

幽靈一樣的海鳥會突然現身

但今天這一幕要等到黃昏

沿岸燈火將亮起……今夜，不會有暴風雨

良 辰

夏枯草在收花，它該屬于夏天了

水田在養鶴，鶴影蓋過了幾坡幾嶺

包漿的事物粗壯，有理有節

我的蓑衣呢？光腳板把田埂拍得啪啪響的

我的日子，想要我挽起褲腳下田

──盛年的慰藉一去不復返

才在樹下站了一個時辰，就已腿沒知覺

有人在喊我，聲音洪亮

像腰鼓擂響，來自我回頭張望的群山

那里，一座巨大的水庫，在蓄水

養 育

催花，掛果。我用來

豢養日月星辰的院子里，瓜秧蓬勃

晨光中的果樹喝足昨夜的露水

凌霄花藤咔嚓上躥，高處光照充足

青青枇杷，幽幽鳳鳴

每棵草都在抱琴，每朵花都在高歌

我一言不發，站在它們中間

吹著季風，朝陽捶打著我睡麻的筋骨

時間養育我，又抽走我的全部

夏天完全進入議事日程

我努力活著，像一張皺巴巴的苦瓜葉

花開了就謝，果熟了就落

山河無盡，被萬里陽光明晃晃照著

責任編輯 余同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