紹興箍桶的工藝文化轉譯模型研究

■姚芋伉，韓雨欣，林 慧，葉翠仙 Yao Yukang &Han Yuxin &Lin Hui &Ye Cuixian

(福建農林大學藝術園林學院，福建福州 350028）

傳統文化是一種意識形態，隨社會的生產和發展而發生變化[1]，非物質文化遺產則是世界各國傳統文化在當代活態呈現的主要載體[2]。近年來，我國優秀傳統文化的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越來越受到各界重視。創造性轉化即為對傳統文化的取精華、去糟粕，賦予其新形式；創新性發展就是對傳統文化內涵的拓展和再創作，激活其新生命。從符號學的角度引入文化轉譯的方法，是實現傳統工藝文化現代轉化和“非物質文化遺產”活化的重要路徑之一。箍桶作為江浙一帶的傳統手工藝和非物質文化遺產之一，對其傳承轉化的研究具有顯著的文化價值和現實意義。

1 紹興箍桶的制作工藝

何為箍桶，《集韻·模韻》中載道：“箍，以蔑束物。或作笟”；《諸暨民間藝術大觀》中則定義箍桶為：用竹篾做成圓形“箍”，套在圓桶上，使桶片之間嚴絲合縫而滴水不漏[3]。紹興箍桶作為江浙一帶箍桶中最具代表性的一支，有著強烈的文化特色和鮮明的造型特征，無論是在桶器的品類上還是其制作技藝的精良程度上均有著極高的成就。

紹興箍桶主要以鐵、銅、銀制箍，以杉木、楝樹原木做桶。具體來說，箍桶的圍板數量一般不會超過十六片，這些圍攏的木板叫墻板或者側板。側板的兩邊具有一定的傾斜度，稱作側縫；側縫中的孔眼則做竹釘銜接用；尖度腳指的是桶器上大下小的現象；箍桶的內外壁分別稱為里身和外身；底槽即桶器內側下端的斜槽，用以固定底板；側板的上下兩端分別叫做口面和下腳，而中部和底部的箍圈分別為腰箍和腳箍（圖1）。箍桶器的生產工序主要可以分為配側板料、測量尖度腳、側縫刨削、側板銜接、粗箍桶坯、里壁加工、底板的制作、上箍、打磨拋光九大步（圖2）。

文化有其獨特的個性，這是建立在其原有地域差異的基礎上的。不同空間區域所產生的不同地域文化既包含著“精神”又包含著“物質”[4]。隨著江浙一帶厚嫁之風和“十里紅妝”的習俗興起，箍桶作為必不可少的日用器物成為了重要的婚慶用品[5]。在這一地域文化背景下，紹興箍桶的種類日益發展齊全。不同于淳厚樸實的日用箍桶器，紅妝用桶器是為女子的生活用度而備。因此，為了符合女性審美、彰顯女性特征，紹興箍桶的制作發展出了更加藝術化、女性化的一面，呈現出體型小巧、線條柔美的形態特征而很少用到硬朗的幾何造型；人們對幸福婚姻的追求也促使著箍桶器的造型大都飽滿圓潤，以象征美滿的婚后生活；在色彩和紋樣上也一反樸實無華的常態，逐漸傾向于絢爛華麗、精雕細刻的風格[6]。最終，獨樹一幟的紅妝箍桶器表現出強烈的文化特色和鮮明的造型特征（圖3）。

2 紹興箍桶的造物文化

傳統工藝中所蘊含的造物文化和哲思構成了民族文化的底層邏輯，決定了民族文化的根本特征，是民族文化的根基所在[7]。按照文化層次理論可以將造物文化分為物質、精神、哲學三個層面。物質文化即人類對物質利用的形態，又稱表層文化；精神文化主要是以物質為媒介表現精神的形態，包括藝術、宗教、制度、風俗等，是中層文化；深層文化即哲學文化，是滲透在前兩層文化中的人類觀念和意識[8]。

2.1 “致用利人”的物質文化

“重己役物，致用利人”是荀子強調器物為人服務的特性所提出的準則。箍桶器是最早的生產用具和祭祀用具之一，用于盛水、盛食、盛穢、洗身、儲物等各種用途，實用價值突出。箍桶匠制作桶器時，必選取紋理順暢且通直的木料，在仔細觀察木料的曲直變化和紋理走向之后，再進行細致的刨削和打磨，最終將材料本身的肌理和質感保留下來。所謂“審曲面執，以飭五材”，即是如此。不論是生產用桶器還是生活用桶器，其造型大都簡潔流暢、穩重大方，且比例和諧適中，每一個部位的產生都是基于實際生活的需要。

2.2 “祈福求吉”的精神文化

紹興箍桶大多施以朱漆，桶器通體光素，色澤純正，樸實無華。這一現象源于傳統的尚紅漆彩觀。紅色象征著生命和吉祥，有熱情奔放、幸福快樂的色彩語言，是古人們所崇尚的“五色”之一[9-10]。另一方面，紹興箍桶的紋樣除了常見的寓意吉祥和傳達祝福之外，有的還用來講述故事，如人們耳熟能詳的麒麟送子、昭君出塞、木蘭從軍等歷史人物和故事。傳統吉祥紋樣有非常繁多的種類，應用途徑也非常廣泛[11]。從傳統祥瑞題材和民間文學戲曲中吸取靈感，紹興箍桶上常見的諸如祈求福氣的“福祿相連”和“福從天降”；祈求興旺的“多子多孫”和“瓜瓞綿綿”；祈求夫妻和睦的“和合如意”以及“龍鳳呈祥”之類，無一不體現著人們追求吉祥幸福的美好愿望。

2.3 “器以載道”的哲學文化

“器以目見，道以心懷”，古人造物制器除了滿足物質生活的需要，更重要的是通過造物來表達道德追求。一是“物以致用”，古時的箍桶一般是由修建宮殿廟宇所剩下的邊角料箍成，體現了古時強調人與自然和諧的道德觀念；二是“大巧因自然以成器”，這一思想在箍桶造物中反映為箍桶匠追求雕琢美與自然美相得益彰的審美觀念。箍桶匠在長期的造物活動里，通過不斷地實踐逐漸將“和合之道”與“圓木之器”結合于一體，突破了器物所包含的物質意義，具有了道德和哲理層面的意義，實現了傳統造物中“真”“善”“美”的和諧統一。

紹興箍桶始于實現建筑木料的充分利用；在專注生活實用的細分過程中推動了工藝的創新與完善；工藝的發達又催生出了一批以箍桶為題材的詩詞、戲劇、話本等文學作品，如紹興地方傳統戲曲中最廣為人知的《箍桶記》，發展了紹興箍桶的寓意美好等精神功能[12]。紹興箍桶經歷了漫長的歷史，積累了豐富的物質文化、非物質文化內容，能夠為當代文化轉譯提供大量優質的文化符號。

3 基于符號學的文化提取與轉譯

“轉譯”是語言學范疇的詞匯，原指一種文字通過媒介語被翻譯為另一種文字的特殊翻譯行為[13]。本文中的文化轉譯是基于符號學的認知，通過對紹興箍桶有價值的文化符號進行收集、分析、提取和轉譯，重新演繹傳統工藝文化在新時代下的形式和內涵，最終在設計應用中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的目標。

3.1 文化轉譯模型

紹興箍桶有獨特的外在表達和內在邏輯，在現代轉譯的過程中需要始終緊扣其自身的文化基因。文化轉譯模型分為文化符號解析和文化符號轉譯兩大步驟。

首先，通過文化層次理論將紹興箍桶造物文化解析為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哲學文化三個層次，并梳理各層次中存在的文化主題；然后從各文化主題中提取相應的文化符號，并分析其中的文化外延意義與文化內涵意義；接著，通過對文化符號的深入剖析和理解，可以提煉總結出其所表達的核心文化基因。最后，結合唐納德·諾曼提出的情感設計理論，將之分別對應到設計本能、行為、反思三個層面對其進行規范和指導，從而構成傳統工藝文化實現當代設計轉譯的系統方法和模型（圖4）。

3.2 文化符號解析

所謂符號，即人類通過視覺、觸覺以感知某種對象與其他事務的聯結，并以此形成符號元素來代表特定的事物[14]，皮爾士將符號定義為在某人心靈中可以指代另一對象的事物[15]，羅蘭·巴特則系統地提出符號有外延意義與內涵意義兩個層次[16]。外延意義即能被人類感官直接感知的要素，包括材料、技藝、形態、色彩等，一般通過由物到物的形式進行轉化，與物質文化相對應。紹興箍桶基于感官要素的文化符號根據主要用途的不同有各自的外延意義，從各方面表達了工藝與器物本身（表1）。

表1 文化符號外延意義解析

內涵意義即隱含義。它反映為產品與用戶的情感或文化聯結時的互動關系。內涵意義既包括物質文化層面下形態、色彩、工藝所反映的社會生產和人類情感，也包括精神文化層面下時代風貌、人文習俗、生活方式等在造物中產生的影響，更映射了哲學文化層面下人類在造物中的道德表達和追求。內涵意義一般是從隱喻、象征、思想等非物到物的轉化。紹興箍桶基于象征要素的文化符號根據文化層面的不同有各自的解讀，集中反映了人們祈求“吉祥”“美滿”的文化心理（表2）。

表2 文化符號內涵意義解析

3.3 文化基因轉譯

唐納德·諾曼從心理學的角度出發，將情感化設計分為本能、行為、反思三個層次。它來源于人類大腦活動的三個層次。本能層次的大腦活動反應迅速，是感性的、直接的，是處理情感的起點；行為層次的大腦活動控制人類的日常行為，是理性的；反思層次的大腦活動是思考的部分，對行為層次有控制、增強或抑制作用。從紹興箍桶造物文化中可以提煉出“材美工巧”“福祿吉祥”和“天人合一”的核心文化基因分別規范并指導設計本能層的美學觀念、設計行為層的產品語義、設計反思層的設計哲學；它們在設計應用中具體反映在產品外觀、產品使用和價值實現三個方面。

3.3.1本能層“材美工巧”的美學觀念轉譯

本能層針對的是物質文化中的造型、材質、色彩等視覺部分的設計轉譯，綜合表現為既具備“材美工巧”的文化基因，又符合現代審美需求的美學觀念。首先，“材美”認為對材質特性的研究和誠實的表達是為“美”，其作為優質文化基因需要在現代箍桶產品的設計和制作中進行完全的保留。“工巧”則以能夠在理解材料的基礎上匹配相應的加工方法和造型特征為“美”。在這一方面，箍桶手藝人和相關業界需要保持開放的心態，新技術、新工具的運用不是對工藝的顛覆，而是優化和更新，使之能更好的表達材料之美。敢于接受和適應技術更新帶來的便利、賦予傳統工藝以“效率美”和“技術美”是新時代的美學命題。其次，當代箍桶相關產品的視覺元素在保留“圓木器”和“尚紅”等的基礎上，可以結合用戶感知和評價拓展更豐富的形態和輔助色彩。如將經典桶型的造型元素通過解構、重構等藝術手法進行新的造型設計；將經典紋樣進行抽象、重組以形成新的圖形設計；將色彩在不同桶型上的使用方式和比例進行整理與歸納以創造新的色彩組合等。

視覺部分的設計轉譯需要在保留“材美工巧”文化基因及美學觀念的基礎上，結合時代需求拓展其語義、更新其內涵，以構建新的紹興箍桶產品視覺系統要素。

3.3.2行為層“幸福吉祥”的產品語義轉譯

■圖2 箍桶器制作工序

■圖3 紅妝物件中的箍桶器具

行為層針對的是精神文化中的社會習俗、生活方式和行為特征等群體認知部分的設計轉譯。這些內在邏輯決定了產品的外在呈現，包括功能用途、情感表達、文化象征等。紹興箍桶產品的文化內涵基本由“祈福求吉”的文化心理和“十里紅妝”的文化現象組成。“十里紅妝”的文化現象映射了社會對婚嫁的看重、父母對女兒的關懷，以及人們對婚后夫妻和睦、幸福美滿的生活憧憬。這些美好的愿望在陪嫁物件的種類和寓意上有充分反映。再者，雖然時代的變化日新月異，但“吉祥”“幸福”是人們不變的追求，“愛情”“婚姻”依然是重要的話題。紹興箍桶的實用功能雖然在生活方式的劇烈變化下日益弱化，但依托于傳統“祈福求吉”這一文化心理的精神功能依然有顯著的發展前景和市場異質化潛力。因此，紹興箍桶可以圍繞“十里紅妝”的婚嫁文化，通過禮具、家具、飾具等系列產品的開發，實現“幸福吉祥”的語義表達。

產品語義部分的設計轉譯需要通過對“吉祥”主題文化的挖掘，重申紹興箍桶的情感內涵和使用愿景，并結合對當代女性的解讀來進行紹興箍桶的產品設計。

3.3.3反思層“天人合一”的設計哲學轉譯

■圖4 文化轉譯模型

反思層針對的是哲學文化中的道德、思想、價值觀等哲思部分的設計轉譯。紹興箍桶的造物哲學集中表現為“天人合一”。“天人合一”的思想精神在紹興箍桶的材料利用和工藝特性中有著顯著的體現。首先，匠人在箍桶材料的選擇上，或是將修建建筑剩下的邊角木料充分的利用起來，或是使用生長快、易成才的杉木，將生產對環境的影響降到了最低。其次，制作一只合格的桶器需要歷經大小四十多道工序，才能達到嚴絲合縫和經久耐用的標準；又因為箍桶是用鐵圈、銅圈等將大小一致的木板箍緊成桶，所以每一只箍桶都可以在解下箍圈后對其中損壞的木板進行單獨更換，從而延長產品的使用壽命，實現“天人合一”中所強調的人與自然的和諧統一。無獨有偶，“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觀念在綠色設計思想中也有充分的體現。以綠色設計減少污染、減小能耗以及可循環利用的要求為標準，可以發現紹興箍桶尚存在一系列問題需要解決。例如，箍桶在制作過程中產生的大量廢木屑沒有得到合理利用；箍桶沒有標準化部件或具體規格，從而不利于產品回收和重新利用等。結合綠色設計的內涵對“人與自然和諧統一”的傳統觀念進行詮釋更新和設計輸出符合雙方的內在邏輯。

設計哲學部分的設計轉譯需要在深刻理解“天人合一”造物思想的基礎上，通過綠色設計、可持續設計等具體的、可操作的設計理念和方法進行創新設計實踐。

4 結語

文化是需要創新的領域，設計即是文化轉化最為具體的落地方式[17]。通過文化轉譯的方法，從物質文化、精神文化、哲學文化多個層面分析、提取紹興箍桶的文化符號，保證了其轉譯過程中文化層次結構的完整性；綜合本能、行為、反思三個層次的設計轉譯，將紹興箍桶工藝文化的核心內涵和優質文化基因延續到當代生活，并在契合人們的審美需求、生活方式、價值追求的過程中實現創造性轉化和創新性發展。紹興箍桶是物化的民族智慧、文化和精神，只有兼收并蓄、與時俱進，才能孕育新內涵、煥發新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