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從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中,可總結出“變”與“不變”的經驗和啟示。“變”是依不同歷史時期的具體矛盾而變,包括因應不同歷史時期的政治需要而變,因應經濟社會發展需要而變,因應不同歷史階段農民的內在需要而變,因應國際農業競爭的需要而變;而“不變”是堅守的初心使命不變,包括始終遵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基本原理,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始終堅持為農民謀福利,始終追求農村土地公有制。這些“變”與“不變”的經驗,將在新時代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中繼續發揮綱舉目張的作用,助推中國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邁入新的發展階段。
關鍵詞: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制度;“變”與“不變”
中圖分類號:F014.4?????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21)08-0009-08
偉大的無產階級革命導師列寧同志指出:“為了更好地了解今天的政策,有時不妨回顧一下昨天的政策。”①2021年,中國開啟全面建設社會主義現代化國家新征程,進入了構建新發展格局的新發展階段,“三農”在未來中國經濟中的地位將更加凸顯,沒有農業農村的現代化,就沒有整個國家的現代化。因此,在中國共產黨成立100周年之際,本文研究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政策的變化歷程,讓我們從歷史中汲取智慧與經驗,以更好地指導今后的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并有力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這在當下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實意義。
一、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改革歷程
(一)消滅封建土地所有制階段(1921—1951年)
正如毛澤東同志所言:誰贏得農民,誰就贏得中國;誰能解決土地問題,誰就能贏得農民。在新民主主義革命中,中國共產黨汲取歷史教訓,始終如一地將解決農村土地問題作為工作重心。建黨之初,共產黨就提出了土地公有、分地于民的設想。1921年,黨的一大宣布,將“機器、土地、廠房、半成品等,歸社會所有”②。1923年5月,黨的三大再次提出“沒收地主土地,沒收寺廟土地并將其無償分給農民”③。土地公有、分地于民的設想旨在消滅封建社會土地地主所有制和階級剝削關系,直到1951年土地改革完成,其一直是我黨土地政策的根本出發點。
1.北伐戰爭時期(1924—1927年)
1924年國民黨一大的召開,標志著國共第一次合作的實現。在共產黨人主持下,廣州國民政府舉辦多次農民運動講習所,掀起了全國農民運動的高潮。這一時期我黨的土地政策有如下特點:
第一,提出“耕地農有”。1925年,中共中央第二次擴大執委會指出,“如果農民不得著他們最主要的要求——耕地農有,他們還是不能成為革命的擁護者”④,并要求沒收大地主、軍閥、寺廟的土地交給農民。
第二,實行減租減息。1925年,中共中央四大通過《對于農民運動之議決案》,認為“限定最高租額,農民所得至少要占收獲百分之五十”,同時“限制高利盤剝,每月利息最高不能過二分五厘”,并規定了借貸利率的最高額度。
第三,強調“一切權力歸農會”。共產黨在湖南、湖北、江西等地積極組建農民協會。1926年,隨著北伐戰爭的勝利進軍,共產黨領導農民打垮劣紳土豪,根除舊秩序,將農會確立為農村的唯一權力機關,掌握土地、生產資料等分配事宜。
2.土地革命戰爭時期(1927—1937年)
這一時期我們黨的土地政策有如下特點:
第一,加強土地立法,指導各地開展土地革命。在國民大革命中,共產黨領導的農民運動已經摧毀了部分鄉村的舊秩序,但封建土地所有制依然存在,廣大貧農、雇農缺田少地的問題仍未解決。為此,從1927年開始,各蘇區相繼出臺了《井岡山土地法》《興國土地法》《土地暫行法》《中央軍事委員會土地法》等相關土地法律。1931年中華蘇維埃舉行第一次全國代表大會,表決通過了《中華蘇維埃共和國土地法》,成為土地革命時期適用時間最長的一部土地改革法。該法規定無代價沒收地主、軍閥、官僚的土地,經蘇維埃政府分配給貧農和中農。
第二,主張通過沒收方式,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實現土地公有和平均分配。當然,沒收范圍也有一定調整。1927年8月頒布的《最近農民斗爭的決議案》提出:“只沒收大地主土地,而不沒收小地主土地。”僅過去3個月,中共中央即決定將一切私有土地完全歸蘇維埃國家的平民所共有。到了1929年4月,《興國土地法》又將“沒收一切土地”改成“沒收一切公共土地及地主階級的土地”。
第三,對地主和富農采取打壓態度。1929年4月,紅軍進行“打土豪、分田地”運動試點,將地主階級列入打擊范圍。對于富農階級,中國共產黨也曾采取打壓態度,如王明主張“地主不分田,富農分壞田”“抽多補少,抽肥補瘦”。毛澤東表示反對,指出要區別對待富農和地主階級。但直到1935年年底,中央才予以糾正:“富農之土地,除以封建性之高度佃租出租于佃農者,應以地主論而全部沒收之外,其余富農自耕及雇人經營之土地,不論其土地之好壞,均一概不在沒收之列。”⑤
第四,讓農民真正獲得土地并保障其轉讓租借土地的權利。1930年,“二七會議”提出了“一要分,二要快,三要按照人口數量平均分配”的政策要求。1928年頒布的《土地問題決議案》強調:“中國農民的斗爭,是反對一切封建的束縛,反對農業之中的一切中世紀式的剝削;而斗爭的主要目標,是要推翻地主的封建式的剝削和統治。”1931年,毛澤東提議,允許農民租借和買賣土地革命中分得的田地。
3.抗日戰爭時期(1937—1945年)
1937年5月,共產黨宣布將土地革命的口號改為減租減息;同年8月,共產黨召開洛川會議,將“減租減息”確定為抗日戰爭的土地政策。“七七事變”后,日本發動全面侵華戰爭,共產黨從團結一切可以團結的抗日力量出發,大力推行“三三制”⑥,最終形成了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土地政策。該政策規定地主對農民減租減息,且農民對地主交租交息,具有靈活性,體現出因應時局而變的大局觀。
第一,在地權歸屬上,暫緩土地的公有化及分配進程。1937年2月,中國共產黨致電國民黨五屆三中全會,保證只要國民黨聯共抗日,中國共產黨即“停止沒收地主土地的政策,堅決執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之共同綱領”。
第二,對待地主和富農,配合“三三制”的政權組建形式,落實“地主減租減息,農民交租交息,團結富農”的政策。一方面,將那些愿意執行“雙減”政策的開明地主作為聯合對象;另一方面,將富農視為“抗日與生產的一個不可缺少的力量”,他們同樣享有減租減息的權利和履行交租交息的義務。
第三,切實減輕貧農、中農的負擔。1937年10月,八路軍115師進軍晉東北,首次提出“二五減租”“一分利息”。1938年2月,晉察冀邊區政府頒布《晉察冀邊區減租減息單行條例》,規定“地主之土地收入,不論租佃半種,一律照原租額減少百分之二十五”,“地主之利息收入,不論新債舊欠,年利率一律不超過一分”⑦。隨后,各根據地相繼開展減租減息運動。1942年出臺的《關于抗日根據地土地政策的決定》再次強調:“農民是抗日與生產的基本力量,必須扶助農民減輕地主的封建剝削。”⑧
4.解放戰爭時期(1945—1949年)
抗日戰爭勝利后,階級矛盾重新上升為社會主要矛盾。為調動人民群眾投身解放戰爭的積極性,共產黨在解放區開展了土地改革,其基本方針如下:
第一,停止減租減息政策。早在抗日“大反攻”階段,華北、華中很多解放區群眾已經開展了以償債為特征的清算地主運動,以清算方式迫使地主賠償積欠的農民權益。這種做法已經突破了抗戰時期的“雙減雙交”政策。1946年上半年,鑒于清算地主所引發的土地重新分配已成既成事實,中共中央決定停止減租減息政策,實施土地改革。
第二,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1947年出臺的《中國土地法大綱》明確指出,要廢除封建土地制度,沒收地主土地收歸農會所有,農村中所有土地按照人數進行分配,在土地面積和質量上不分男女老幼,人人平等。這是一個在全國徹底消滅封建剝削制度的綱領性文件,調動了農民革命與生產的積極性,對保證戰爭勝利起了決定性的作用。
第三,對地主和富農采取斗爭策略。在1947年召開的楊家溝會議上,毛澤東作了《目前形勢和我們的任務》的報告,指出徹底的土地改革是鞏固工農聯盟的關鍵,必須牢牢堅持土地改革路線。會議上大家還詳細討論了土地改革中的具體政策問題,糾正土地改革中出現的“左”傾錯誤傾向。
第四,保障貧農、中農利益,實現“耕者有其田”。1946年,中國共產黨發布《五四指示》,擁護群眾參與反奸、清算、減租、退租、退息等斗爭,從地主手中獲得土地。1948年,毛澤東進一步強調,要“依靠貧農、團結中農、有步驟、分別地消滅封建剝削制度,發展農業生產”⑨。
5.新中國成立初期土地改革的完成階段(1950—1951年)
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土地政策,是解放戰爭時期的延續和發展,具體體現在以下三個方面:
第一,徹底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1949年9月,中國人民政治協商會議發布《共同綱領》,決定逐步“將封建半封建的土地所有制改變為農民的土地所有制”。1950年通過的《中華人民共和國土地改革法》進一步強調,要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解放和發展農村生產力,為實現國家工業化奠定基礎。
第二,對待地主和富農的態度,經歷了“右—左—中”的調整。土地改革之初,部分地區對地主階級采取孤立策略,適當保留富農經濟。如在內蒙古牧區,只對大地主、中等地主的土地余糧予以沒收,暫時放緩對小地主的土改措施。在新疆地區,如果寺院所占土地涉及宗教信仰問題,則給予尊重和保護。在閩粵沿海,農村鄉紳往往兼具華僑和工商業者身份,故對其進行土改的手段較為柔和,這是相對“右”的。⑩1951年4月,這種“和平土改”遭到批判,各地將那些租賃土地的富農、商人和華僑錯劃為地主,擴大了打擊面,此時又明顯偏“左”。從1951年下半年開始,中央對土改進行復查糾正,在“右”和“左”之間找到平衡點,將特殊地區、特殊人群的土地問題適當延后,放到由新民主主義轉向社會主義的過渡階段去解決。
第三,讓貧農、中農真正成為土地的主人。據統計,新中國成立前貧農擁有土地的數量只占全國耕地總量的8%。而經過新中國成立初期的土改,3億農民分到了7億畝土地,除新疆、西藏外全國各地農民均獲得了土地;從相對比例上來看,占農村人口90%以上的貧農、中農占有全部耕地的比例也達到了90%以上。[11]農民生產積極性得到激發,為后續的農業合作化運動鋪平了道路。
(二)探索農業集體化階段(1952—1977年)
土改運動后,中央認為社會主義農業生產的關鍵在于讓農民的個體經濟行為轉變為集體決策的組織行為,進而提升集體范圍內的經濟效率,讓集體成員受益。1952—1977年,隨著新民主主義向社會主義的過渡,中國共產黨開始了農業集體化探索。
1.農業互助組和合作社階段(1952—1956年)
1952年開始的農業社會主義改造是從個體經濟向集體經濟轉變的必由之路。1953年年底,黨中央通過了《關于發展農業生產合作的決議》,標志著農業生產合作社在制度層面正式確立。按照決議指示,各地引導農民進行土地的統一經營、評工計分、按工分配,新中國農村由此進入農業互助組的發展階段。據1953年10月的中央第三次互助組會議統計,當時全國參加互助組與初級合作社的農戶約有4790萬戶,占農村總戶數的43%。毛澤東在此次會議上提出,要按照積極領導、穩步前進、自愿互利的原則,幫助農民實現農業互助合作,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爭取下一年度農業互助組數量再翻兩番。[12]1956年,我國進一步完成高級合作化,繼而又出現了更大規模的聯隊和聯社。
2.人民公社階段(1956—1977年)
按照蘇聯經驗,農業改革的最終目標,是建立大型的、專門的高級農業合作社。從1956年下半年開始,各地互助組以村為單位,成立了農業、漁業、畜牧業聯合社。以聯合社為基礎,農村的組織模式由“小互助”向“大合作”邁進。1954年至1958年,高級社數量從13.8萬個發展到75.3萬個,1958年后這些高級社逐步被改編為5.4萬個人民公社。[13]
但是,蘇聯經驗移植到中國難免“水土不服”,各地在推進農業集體化過程中存在速度過快、手段過激等問題。1960年,中共中央提出“調整、鞏固、充實、提高”的八字方針,為農村發展的道路糾偏。劉少奇提出“三自一包”,即“自由市場”“自留地”“自負盈虧”“包產到戶”四項措施。1962年9月,黨的八屆十次全會通過了《農村人民公社工作條例(修正草案)》,允許人民公社分配自留地,由社員耕種,此舉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并持續至“文革”結束。
(三)改革農村集體所有土地制度階段(1978年至今)
在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上,鄧小平指出解放和發展生產力是社會主義的本質,為包括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在內的全面改革鋪平了道路。
1.“兩權分離”:實行家庭承包經營制(1978—2012年)
1978年冬,安徽省鳳陽縣小崗村的18位村民簽訂了包干責任書,開啟了向土地要收益的時代。次年,小崗村迎來了史無前例的糧食豐收,得到中央領導的褒獎和支持,“包干到戶”在全國范圍內得到迅速推廣。這種“包干到戶”被命名為“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后來,為進一步放開管理權,賦予農民更加自由、更加市場化的生產決策權,中央將“聯產”與“責任”兩詞去掉,改為“家庭承包經營制”。此后,各地農民的生產積極性空前高漲,糧食產量快速提高,鄉鎮企業異軍突起,鄉村經濟全面發展。
這場“草根農民”發起的經濟改革,拉開了中國改革開放的第一幕。經濟學者將這次改革運動稱為“自下而上的誘致性制度變革”,農民是這場運動的主角,他們應社會變化與自身需求而進行土地制度探索;黨和政府是裁判,對農民取得的優異成績給予高度認可,并在政策上給予高度重視與支持。為進一步凝聚力量,提升農村經濟體制改革的效果,黨中央在1982年到1986年連續發布五個中央一號文件,聚焦農業、農村、農民問題。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適應了生產力的發展要求,使農村經濟發展水平和農民生活水平得到顯著提高。從糧食總量來看,1977年我國糧食產量為2.83億噸,1986年的糧食產量已達到3.92億噸,短短幾年內糧食產量提高了1億多噸。從人均糧食產量來看,1977年我國農村人均糧食產量為298公斤,1986年的人均糧食產量已達到364公斤,人均糧食產量提高了66公斤。從農民人均收入來看,1977年農民人均收入為117.1元,到了1986年農民人均收入達到423.8元,增加了近3倍。[14]這一階段的土地制度改革,為農村經濟發展積累了改革經驗。
2.“三權分置”:完善農村基本經營制度(2012年至今)
家庭承包經營制實施之后,農村糧食產量和農民收入均能保持正常增長。但是,“三農”在我國經濟社會發展大局中仍處于弱勢地位。我國改革開放緣起于農村,但其最大受益者卻是城市和二、三產業,尤其是在20世紀90年代以后,城市得到快速發展,城鄉差距日益擴大。同時,我國單位面積糧食生產成本遠高于美國等發達國家,農業生產現代化水平遠落后于發達國家平均水平。為改變這一狀況,中國共產黨應農民需要,開始探索新一輪的土地制度改革。
2013年中央一號文件提出在五年時間內,由中央和地方政府出資,對土地的所有權、承包經營權進行確認,頒發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證。2014年中央一號文件首次正式使用“土地經營權”概念,并提出“鼓勵有條件的農戶流轉承包土地的經營權,加快健全土地經營權流轉市場”[15]。2014年11月,《關于引導農村土地經營權有序流轉發展農業適度規模經營的意見》首次提出“實現所有權、承包權、經營權三權分置”。“三權分置”旨在順應農民早已在實踐中形成的保留土地承包權、流轉土地經營權的趨勢,將土地的承包經營權進一步細分為承包權和經營權,實現了土地所有權歸集體所有、承包權歸農戶所有和經營權市場化流轉的“三權分置”模式,拉開了我國新一輪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序幕。
“三權分置”改革釋放了土地活力、實現了土地價值,從根本上改變了“三農”的弱勢地位。一方面,“三權分置”堅持土地所有權歸集體所有,解決了土地“歸誰所有”的問題,承包權歸農民所有,土地是否流轉、流轉形式如何確定、收益將有多少,這些問題都要尊重農民意愿,土地作為一種財產為農戶提供了生活保障。同時,將土地流轉出去的農民可以向二、三產業轉移,通過兼業經營獲得更高的收入。另一方面,以專業大戶、家庭農場、農民專業合作組織和龍頭企業為代表的新型經營主體將在農村擁有更廣闊的天地,可以解決“誰來種地”“如何種地”的問題,能夠將土地和資本、技術等要素結合得更為緊密,從而成為農業農村現代化的主力軍。
二、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變”:依社會形勢而變
(一)因應政治需要而變:爭取一切力量建立社會主義新中國
中國共產黨在新民主主義革命時期,為了盡可能地爭取最廣大人民群眾的支持,靈活地調整土地政策。在土地革命戰爭時期,各蘇區主張將土地收歸公有,并實施打擊地主和孤立富農的政策;在抗日戰爭時期,各根據地停止沒收土地政策,推行“三三制”,團結地主之中的開明分子一致抗日,同時不再過分強調貧、中、富農的階級差異,將富農視為農民的一部分加以團結,服務于抗日大局;到了解放戰爭時期,解放區又重新實施沒收土地政策,廢除封建土地所有制,明確劃分農村階級的標準,對地主和富農采取斗爭策略。新中國成立初期,中國共產黨徹底廢除了封建土地所有制,在“右”和“左”之間找到平衡點,順利完成了土地改革。在風雨飄搖、危機重重的舊中國,中國共產黨一方面不忘初心,始終與農民階級一道進行偉大的革命斗爭;另一方面,根據當時社會主要矛盾的變化積極調整土地政策,以爭取最大力量進行不同性質的政治運動,最終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的勝利。因此,從某種意義上來看,中國近代史也是一部農民土地制度的改革史。土地始終是中國共產黨聯結中國農民最好的橋梁,土地制度改革成敗在較大程度上決定了中國共產黨政治斗爭的成效。同時,這一時期土地制度改革的突出特點是:斗爭形式較為激烈,屬于政治導向型的“巨變”改革,是處理敵我矛盾的一種戰時策略。
(二)因應經濟發展需要而變:發展壯大中國社會主義經濟
生產力一直向前發展是歷史的必然,但生產關系可能迂回型上升。對此,馬克思指出,生產關系是適應生產力發展要求而建立起來的,是生產力的發展形式,生產關系的性質必須適應生產力的狀況。新中國成立以后,穩定的政治環境推動了農村經濟發展,我國快速進入社會主義改造時期,農村先后推行初級農業生產合作社、高級農業生產合作社,夯實了新中國社會主義的農業根基,為進行國防建設、工業建設積累了物質基礎;但是在實踐過程中,出現了“浮夸風”“共產風”等不良現象,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裂痕逐漸加深。“窮則思變”的農民將目光盯在土地上,自發地探索了“家庭承包經營制”[16],這項制度較好地調動了家庭農戶的生產積極性,將中國小農的生產效率推向歷史頂峰,這也是在特定歷史階段中國農民的必然選擇。“家庭承包經營制”通過土地權能的“兩權分置”,一方面牢牢把握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的公有屬性,另一方面提高農民用好用活土地承包經營的積極性,進而達到“國家理性”與“農民理性”的和諧統一。但是,21世紀以來,農民如何致富、農村如何振興及農業如何發展的問題日益嚴重。為了解決這些問題,黨和政府領導廣大農民,將改革焦點錨定在土地上,經歷了農民自發地探索土地流轉階段、政府鼓勵土地規模流轉階段,最后在農民意愿與政策理論高度一致下黨和政府推行了“三權分置”的土地改革。這一次制度改革的核心是在堅持集體土地所有權、穩定農戶家庭承包權的基礎上,重點盤活農村土地的經營使用權,讓資本、技術、人才、市場、管理、數據等與土地有機融合,提升中國農業資本的有機構成。同時需要強調的是,土地制度的調整與改變,并非隨意而變,而是在遵循馬克思主義生產關系相對穩定的規律基礎上進行的制度改革。在土地制度改革中,我們始終堅持土地制度的公有屬性,并結合中國所處的不同發展階段,局部進行制度調整以更好地匹配農村生產力的發展要求。
(三)因應農民需要而變:由“自上而下”改為“自下而上”的改革策略
中國共產黨成立百年,無論在革命戰爭年代還是在和平建設年代,始終尊重農民的發展意愿。毛澤東同志強調:“一切空話都是無用的,必須給人民看得見的物質福利”。[17]物質利益是最實在的利益,關系到民心向背,關系到革命成敗,一點也疏忽不得。在改革開放前的兩個歷史階段,我們推翻封建剝削的土地制度和探索農村集體化之路,主要是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探索符合中國國情的發展之路,這一段歷史時期我們主要推行“自上而下”的土地改革政策。改革開放以后,為了盡快彌合城鄉差距和工農差距,我們黨從農民意愿出發,推行“自下而上”的土地改革策略。對此,鄧小平同志指出:“占全國人口百分之八十的農民連溫飽都沒有保障,怎么能體現社會主義的優越性?”[18]他從社會主義制度的層面強調了保護農民利益的重要性。鄧小平同志還指出:“農業本身的問題,現在來看,主要還得從生產關系上解決。這就是調動農民的積極性。”[19]江澤民同志也指出:“我們一切政策是否符合發展生產力的需要,就是要看這種政策能否調動農民的積極性。”[20]習近平總書記進一步強調:“不能把農民利益損害了。”[21]歷史反復證明,我們尊重了農民意愿,我們的革命、建設與發展就能順利推進;我們忘記或違背了農民意愿,黨和國家的建設發展就會遭受挫折。任何時期的土地改革,必須傾聽農民的意愿,尊重農民的利益表達,因為他們是充滿智慧的。因此,回顧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其經歷了一場由“自上而下”轉為“自下而上”的改革策略,改革開放以前中國共產黨用馬克思主義理論帶領中國人民推翻三座大山建立社會主義新中國,并鞏固社會主義經濟基礎,這是一場用中國共產黨的先進性進行的一場“改天換地”的歷史運動,符合農民的利益需要并得到農民的支持;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黨注重維護農民的利益,汲取農民的智慧,將農村土地“包產到戶”的具體實踐作為拉動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火車頭。通過這場“自下而上”的土地制度改革,我們開啟了社會主義新農村建設的歷史征程。
(四)因應國際競爭需要而變:逐步提升中國農業的現代化水平
21世紀以來,中國“三農問題”矛盾加劇,城鄉之間、工農之間的差距不斷拉大。當然,這只是從國內層面來看。若從國際層面來看,中國的農業競爭力與世界農業強國相比,差距則非常明顯。以美國2010年數據為例,美國家庭農場數量為220萬個,每個家庭農場平均耕作面積在2400畝以上,每個農場平均所需勞動力僅為1.4個。美國的家庭農場模式造就了美國的世界農業霸主地位,也讓美國用僅占國民總人口2%的農業人口養活了其余98%的非農人口,而且為世界其他國家輸送了大量農產品,其農產品還被貼上了“物美價廉”的標簽。美國家庭農場的成功主要得益于美國規模農業、科技農業、現代農業的發展之路。反觀當下中國,我國與美國的差距較大,我國許多糧食作物即便在政府補貼的托底下,也難以與美國等農業強國進行競爭。[22]在這種局勢下,外在的壓力倒逼中國農業必須走現代農業、規模農業發展之路。理性的農民也看到了這種趨勢,一些外出參加非農就業的農民主動將土地流轉給種糧大戶、現代農業企業等。農民的這種訴求也得到了政府的積極回應,自2013年始中國政府拿出上百億元資金對農民承包土地進行確權頒證,并從頂層構建“三權分置”的土地制度體系和相關法律規章,為農民順暢流轉土地創造了最優的軟環境,最終目的是要提升中國農業生產的資本有機構成。這場應國際競爭需要和城鄉融合發展需要的農業經營方式轉變,再一次創造了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在新時代的新表達方式,即把家庭承包經營權下的“二元產權”進一步明晰為“三元產權”,并用國家法律保障農民將自己的承包權和經營權分開(見《民法典》《土地流轉法》等),目的是要實現土地資源從經營效率低的一方流轉至經營效率高的一方,從而全面提升流轉雙方的經濟效益。通過這種方式縮小城鄉差距、工農差距、農與非農差距,這是應國內發展需要而形成的改革“推力”;我們還要縮小與世界發達國家在現代農業上的差距,這種國際比較為我們農村改革形成“拉力”。在這“雙力”的共同指向下,我們必然圍繞土地這種至關重要的生產要素進行改革。
三、中國共產黨百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不變”:初心使命始終不變
(一)始終遵循生產力與生產關系的基本原理
馬克思主義認為,生產力與生產關系是一對矛盾統一體,生產力決定生產關系,生產關系對生產力的發展具有反作用。每一個國家都應結合自身的史情、國情,構建和諧的“人—地”關系,實現更好的土地產出效率。在中國封建社會,土地制度一直是剝削性的,地主和農民之間存在階級對立關系。這種階級矛盾貫穿了整個封建社會,造成農業技術落后、生產效率低下、糧食匱乏等問題。而中國共產黨領導新民主主義革命的目標之一,就是打破中國兩千多年的封建剝削制度的束縛。新中國成立之前的歷次“土地革命”,保證了農民占有和使用土地的權利,激發了他們的勞動積極性,提升了農業生產的經濟效率。新中國成立后,中國共產黨在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進行了農業合作社、高級合作社及集體所有制下的“家庭承包經營制”“三權分置”等積極探索,在不同歷史時期推動了農村經濟的發展,解決了中國農民和全體中國人民的吃飯問題。中國共產黨始終代表先進生產力的發展方向,我國土地制度改革也是圍繞這個目標展開的。改革開放至今,我們創造了用占全球9%的耕地養活了占全球20%的人口的奇跡。隨著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深化,農村的生產結構不斷優化,資本、技術、管理、人才、市場、數據等逐步融入農村經濟,這將更好地推動農業農村現代化,實現鄉村的全面振興。
(二)始終堅持中國共產黨的領導
中國共產黨一經誕生,就把為中國人民謀幸福、為中華民族謀復興確立為自己的初心使命,正是這一初心使命使得中國共產黨獲得了廣大農民群眾的支持和擁護。同時,中國共產黨不負眾望,成功領導開展了一次次的土地制度改革。土地革命戰爭時期,黨中央就發動廣大群眾參加工農紅軍、鞏固蘇維埃政權、投身打倒土豪劣紳的土地革命斗爭。抗日戰爭爆發后,中共中央從全民族利益出發,實行抗日民族統一戰線的土地政策,并督促各根據地將“雙減雙交”落到實處。解放戰爭期間,中共中央曾要求土改運動必須保證兩大條件,一是有健全的上級黨組織,二是有足夠的本支部黨員骨干。新中國成立頭三年,中國共產黨在各級人民政府內增設土改委員會,并依靠各級農協落實黨的決定,確保上意下達。土地改革后,黨中央又積極探索農業集體化,領導農民在自愿互利的基礎上“組織起來”,建設農業合作社。改革開放以后,我們黨在準確摸清農民利益訴求的情況下,對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進行調整完善,先后推行了“家庭承包經營制”和“三權分置”,提高了農村土地的產出效率。縱觀這一過程,中國共產黨發揮了堅強的領導作用,這是我國數次土地制度改革得以順利開展的基礎。建黨以來歷次的土地制度改革,改善了黨與農民、國家與農民的關系,不僅鞏固了共產黨在農村的統治基礎,而且讓廣大農村干部群眾越來越擁護黨、支持黨和追隨黨。
(三)始終堅持為農民謀福利
在農民土地問題上,中國共產黨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不忘初心,始終堅持為廣大農民群眾謀福利。在黨的堅強領導下,中國最廣大的農民群眾積極參與革命,前赴后繼、浴血奮戰,使得我們取得了抗日戰爭、解放戰爭的偉大勝利。新中國成立后,農民當家做了主人,享有占有權、使用權與收益權相統一的土地權益。為了提高農業生產效率,中國共產黨又帶領廣大農民探索了大規模農業集體化運動,歷經初級合作社和高級合作社兩個階段,修建了大量的水庫、溝渠、大壩等水利設施。改革開放以來,中國共產黨始終堅持維護農民利益,根據農民在不同時期的利益訴求,進行與之相適應的制度改革。比如“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的推行,就順應了民心,調動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實現了增產豐收。“三權分置”也是應農民需要而進行的一項制度設計。基于農村存在大量剩余勞動力和農業生產效率較低的現狀,一些農民想離開土地從事非農產業,獲取較好的非農就業收入;另一些種糧大戶則想集中土地進行規模農業生產,實現更高的土地產出效率。通過“三權分置”改革推動土地流轉能夠更好地滿足雙方的利益需要,并使其獲取更大的經濟利益。歷史反復證明,中國共產黨從成立之日,一直堅持為農民謀福利,一直堅持維護農民利益,這在當下及未來任何時候都不會改變。
(四)始終追求農村土地公有制
著名學者米格代爾(Joel S. Migdal)提出,只有在革命者成功地將農民并入一種獨立的經濟和政治制度之后,農民才會對該種制度產生義務感。中國農村土地制度的公有屬性徹底激發了中國農民對社會主義制度擁護的“義務感”。[23]中國共產黨在取得了新民主主義革命勝利以后,開始著手進行社會主義經濟建設,農村地區是社會主義經濟建設的重要組成部分。新中國剛成立,中國共產黨就著力發展農村的公有制經濟,從組建初級合作社,到推廣高級合作社,都是為了保障農民有地可耕,而不致淪為失地農民和無業游民。封建社會的歷史表明,土地私有終將引發土地兼并,剝奪農民的基本權益。所以改革開放以后,我們在農村地區始終堅持土地集體所有制,并采取“家庭承包經營制”“三權分置”等改革措施,以更好地推進農村生產力的發展。我們牢記歷史上的“土地周期律”[24],決不能讓失地農民成為社會主義基業的掘墓人。習近平總書記多次強調,農村改革不管怎么改,都不能把農村土地集體所有制改垮了、不能把耕地改少了、不能把糧食生產能力改弱了、不能把農民利益損害了。必須堅持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底線思維,集體所有制就是農村穩定之基,是中國社會主義土地制度的“內在基因”,農村土地所有權不能“變”,可以“變”的是應農民訴求盤活土地使用權。因此,我們必須牢記歷史順應國情,不能過于冒險,改革是沒有回頭路的,一旦出現問題,就會付出高昂的代價和成本。
四、結語
回顧百年征程,偉大的中國共產黨領導中國農民砥礪前行,構建了和諧緊密的人地關系。通過總結百年實踐探索歷程,我們歸納出一系列“變”與“不變”的歷史經驗:“變”與“不變”具有對立統一性,“變”是應不同時代的具體矛盾需要而變,是為了更好地服務于“不變”,“不變”是我們解決矛盾的根本遵循,與“變”具有內在統一性。無論未來國內國際形勢如何變化,我們黨對農民的初心使命始終堅如磐石。在社會主義發展道路上,我們要繼續深化農村土地制度改革,保障農民的利益,讓土地物盡其用,讓農民人盡其能。我們堅信:在以上“變”與“不變”的經驗指引下、在中國共產黨與時俱進的多措并舉之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能夠為偉大復興的中國夢補齊“三農”短板,讓農民在社會主義現代化建設的廣袤舞臺上煥發風采,讓中國農業走近世界舞臺中央并為世界糧食安全作出更大貢獻。
(本文歷史回顧部分得到北京交通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歷史學博士王楠的指導,在此表示感謝!)
注釋
①《列寧全集》第12卷,人民出版社,1987年,第21頁。
②《中國共產黨黨章匯編》,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1頁。
③《共產國際、聯共(布)與中國革命文獻資料選輯1917—1925》,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7年,第456頁。
④《中國現時的政局與中國共產黨的職任決議案》,中央檔案館編:《中共中央文件選集》,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89年,第399頁。
⑤李捷主編:《毛澤東著作辭典》,浙江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658頁。
⑥“三三制”是抗戰時期中國共產黨的民主政權建設制度,即在抗日根據地的政權組成中,代表工人階級和農民階級的共產黨員、代表小資產階級的左派進步人士、代表中等資產階級和開明地主階級的中間分子各占三分之一,共同維護統一戰線的完整性。
⑦《晉察冀邊區法律法規文件匯編》(下),中共黨史出版社,2017年,第390頁。
⑧《中共中央文件選集》第13冊,中共中央黨校出版社,1991年,第280頁。
⑨《毛澤東選集》第4卷,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317頁。
⑩馬克偉主編:《土地大辭典》,長春出版社,1991年,第821頁。
[11]高清海主編:《文史哲百科辭典》,吉林大學出版社,1988年,第34頁。
[12]曾培炎主編:《新中國經濟50年 1949—1999》,中國計劃出版社,1999年,第752頁。
[13]國家統計局:《中國統計年鑒1981》,中國統計出版社,1981年,第367頁。
[14]《中國二十世紀通鑒1901—2000》第1冊,線裝書局,2002年,第5773頁。
[15]《關于全面深化農村改革加快推進農業現代化的若干意見》,人民出版社,2014年。
[16]“家庭承包經營制”的最初叫法是“家庭聯產承包責任制”,這是一種謹慎的做法。后來,實踐證實賦予農民對土地的自主權是正確的,經理論界與政界的一致同意改為“家庭承包經營制”。
[17]《毛澤東選集》第2卷,人民出版社,1993年,第467頁。
[18][19]《鄧小平文選》第3卷,人民出版社,1994年,第255、362頁。
[20]《江澤民文選》第2卷,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209頁。
[21]《十八大以來重要文獻選編》(上),中央文獻出版社,2014年,第658頁。
[22]美國的國情、史情決定了美國規模農業的成功,其實質是依托殖民時期對印第安人的土地掠奪完成了土地“流轉”和集中。隨著社會向前發展,規模農業、現代農業是未來農業發展主方向,我們應結合自身的國情、史情推行漸進化的發展之路。
[23][美]J.米格代爾:《農民、政治與革命——第三世界政治與社會變革的壓力》,李玉琪、袁寧譯,中央編譯出版社,1996年,第43頁。
[24]羅玉輝:《新中國成立70年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歷史經驗與未來思考》,《經濟學家》2020年第2期。
責任編輯:澍 文
The "Changed" and "Unchanged" of the Centennial Rural Land System Refor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Luo Yuhui
Abstract:From the centennial rural land system reform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we can sum up the experience and enlightenment of the "changed" and "unchanged". The "changed" refers to the changes that occur according to the specific contradictions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including changes in response to the political needs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periods, changes in response to the needs of economic and social development, changes in response to the internal needs of farmers in different historical stages, and changes in response to the needs of international agricultural competition. The "unchanged" refers to the unchanged original mission, including always following the basic principles of productivity and production relations, always adhering to the leadership of 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always seeking welfare for farmers and always pursuing public ownership of rural land.These experiences of the "changed" and the "unchanged" will continue to play an important role in the reform of the rural land system in the new era and help China′s new socialist rural construction enter a new stage of development.
Key words:the Communist Party of China; centennial rural land system; the "changed" and "unchanged"
收稿日期:2021-03-20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一般項目“鄉村振興背景下農村基層黨組織領導集體經濟建設能力研究(19BD013)”。
作者簡介:羅玉輝,男,中國農業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講師,經濟學博士(北京 10008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