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洋 胡鋒
摘 要: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改革的目的之一是最大限度發揮農村土地的融資擔保功能。我國新修訂的《農村土地承包法》以及《民法典》物權編對農村土地經營權的內容作了規定,但未明確該權利的性質。農村土地經營權的性質關乎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具體方式、權利構造、實施機制的確定,亟須盡快厘清。為保障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制度順暢運行,可考慮在立法層面明確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的主客體范圍,增設強制管理或強制締約、訴訟等抵押權實現方式,同時完善農村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農業風險基金、農業保險等配套機制。
關鍵詞:“三權分置”;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法律規制
中圖分類號:D923.2?????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21)08-0062-06
我國2018年修訂的《農村土地承包法》積極回應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改革取得的成果,將相關改革舉措由政策層面上升到法律層面,并且對農村土地經營權的內容作了規定。2021年1月1日起施行的《民法典》第339—342條對土地經營權的定義、設立、登記、流轉等內容作了規定,將土地經營權從土地承包經營權中剝離出來,作為一項新的權利,進一步實現了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政策的法制化。然而,這兩部法律都回避了對土地經營權性質的界定,學界對此眾說紛紜。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雖然建立了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制度,但相關規定比較抽象,沒有明確主體資格、客體范圍、擔保形式等問題。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制度既涉及農民與其他土地經營者的切身利益,又事關新時代我國農村土地制度改革的成效。本文審視農村土地融資擔保試點中存在的突出問題,結合相關法理,探尋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規范化路徑,以期對我國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制度的實施有所助益。
一、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相關爭議及其厘清
當前,學界圍繞農村土地經營權性質及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形式的爭議頗多。下文重點梳理相關主流觀點,并以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以及《民法典》物權編的有關規定為依據,對相關爭議予以厘清。
1.農村土地經營權性質之辨析
《民法典》物權編采取“原則確權”“框架確權”模式,僅原則性地規定土地經營權的內容,而不過多闡述其屬性。學界對該權利性質的觀點中,比較典型的是“債權說”“用益物權說”“物債二元說”。
有學者從解釋論的視角,認為將農村土地經營權定性為債權比較合適,相關立法中設定農村土地經營權登記規則的目的就在于增強債權的效力。該觀點的主要理由是:第一,根據《民法典》第339條,土地承包經營權人通過出租的方式獲得的土地經營權,本質上是一種具有債權屬性的不動產租賃權,從體系解釋的角度看,以入股或者其他方式流轉的土地經營權應當具有債權屬性。第二,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規定受讓方對土地經營權進行融資擔保等處分時需經承包方同意,這在一定程度上弱化了土地經營權的獨立性,使之表現出較強的債權性。第三,《民法典》第341條引入登記制,賦予土地經營權對抗第三人的效力,使得原本具有相對效力的債權性的土地經營權具有相對獨立性。①
持“用益物權說”的學者認為,判斷土地經營權的性質是不是物權,關鍵看法律是否給予其絕對保護。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56條規定,侵害土地承包經營權和土地經營權,均應承擔相應的民事責任。立法將土地經營權視為土地承包經營權那樣的絕對權給予保護,在一定程度上彰顯了土地經營權的物權特征。賦予土地經營權“用益物權”屬性,既有利于實現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改革目標,又能增強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可操作性。一方面,將土地經營權定性為“用益物權”,意味著賦予權利受讓方依法排除第三人不當干涉的權利,促使其充分、合理地利用土地資源開展農業生產經營活動,保障農村土地長期穩定規模化經營。另一方面,賦予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時的“用益物權”權能,可在保證農村土地歸集體所有及農戶承包土地資格的基礎上,鼓勵權利人以土地經營權進行融資擔保,有利于擴大農業再生產、實現農業現代化。②
持“物債二元說”的學者認為采取“物債并行”的農村土地經營權制度設計能夠滿足多樣化的實踐需求,進而基于土地經營權性質的“物債之爭”提出了一種折中的觀點,即將流轉期限在5年以上的土地經營權定性為“用益物權”,而將流轉期限不滿5年的土地經營權劃歸債權的范疇。③
上述三種觀點從不同角度對農村土地經營權的性質進行了闡釋。從本質上講,“債權說”混淆了土地租賃權和土地經營權的概念,會沖擊我國民事權利體系。“物債二元說”除了有與“債權說”相同的弊端,還降低了土地經營權性質的明確度。在我國民事權利體系中,不可能同時存在既屬于物權又屬于債權的權利樣態,否則就偏離“物債二分”的基本邏輯。因此,“物債二元說”既缺乏立法層面的可操作性,又易造成司法實踐混亂,其理論價值和實踐意義均存疑。筆者認為,結合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政策目標以及保護農民權益的現實需要,將土地經營權定性為“用益物權”更為合適。一方面,物權的支配性、排他性、優先性等法律特征決定了其具有長期性和穩定性,用益物權屬性的土地經營權更有利于實現農村土地長期穩定規模化經營,從而繁榮農村土地流轉市場、盤活農村土地。另一方面,用益物權屬性的土地經營權有助于推動科學、合理、規范、統一的農村土地權利結構體系的形成,保障農戶及相關權利人更為便利地主張權利和進行土地融資擔保,充分釋放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政策紅利。④
2.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形式之明確
(1)相關爭議。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并未明確規定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的形式,學界圍繞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系“抵押”或“權利質押”形成了兩種主流觀點。第一,“抵押說”。該觀點的理由是:在立法層面,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和《民法典》均認可土地經營權用于抵押,如根據《民法典》第418條,集體所有土地的使用權可以依法抵押,而土地經營權屬于“集體所有土地的使用權”;在實踐層面,2015年國務院授權232個地區進行土地經營權抵押試點,為推動土地經營權抵押由政策上升為法律積累了豐富的經驗。⑤第二,“權利質押說”。持該觀點的學者認為,應將流轉期限不滿5年的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確定為權利質押,如此,一方面使土地經營權流轉和實現方式更加靈活,因為土地經營權質押是以債權性流轉收益來實現擔保債權,質押權人除了采取拍賣、變賣等權利實現方式,還可以請求獲得基于土地經營權流傳協議的期待收益;另一方面能將土地經營權流轉制度與農村土地入股制度有效銜接,因為農村土地經營權入股試點中通常以土地經營權收益而非土地經營權本身入股,相關主體可以對土地經營權流轉的現實收益或未來收益設定權利質押,從而進行融資擔保。⑥
(2)類型化分析。根據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53條,以其他方式承包取得的土地經營權的融資擔保方式為抵押。基于此,筆者針對承包地、流轉地兩種類型的農村土地,探討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形式的確定。第一,承包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形式。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規定,承包方可以就承包地的土地經營權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從解釋論的視角看,承包方作為農村土地流轉的出讓方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而土地承包經營權在具有經營權能的同時承擔著社會保障功能,兼具身份屬性,這一點不同于土地經營權。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的表述中蘊含土地經營權生成機制與擔保物權實現機制之間的密切聯系:擔保物權的實現并非直接就土地承包經營權作價,而是通過設定新的土地經營權,使抵押權人的債權得以實現。第二,流轉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形式。前文已述,按照流轉期限的不同,經流轉取得的土地經營權以5年為分界線,流轉期限在5年以上的屬于用益物權。根據我國相關立法,不動產物權的擔保形式以抵押為基本原則,據此,流轉期限在5年以上的土地經營權在進行融資擔保時采取抵押形式并無疑問。但是,對于流轉期限不滿5年的土地經營權,因其具有債權屬性,故以其為客體的融資擔保應采取何種形式,值得進一步探討。一方面,此類土地經營權在本質上應屬于一種土地租賃權,是一種典型的債權,不具備用于抵押的法理基礎,因而不宜在其上設定抵押。另一方面,根據權利質權設立的一般法理,標的權利應能被質權人有效控制,由于流轉期限不滿5年的土地經營權尚不具備登記條件,不能為質權人有效控制,因而不能以其為客體設立權利質押。⑦
二、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困境及其制度成因
1.擔保的主客體不明確
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規定,承包方可以就承包土地經營權、受讓方可以就經流轉取得的土地經營權,向金融機構融資擔保。因此,承包方和流轉土地受讓方都是適格的擔保人。然而,當承包方作為擔保人就土地經營權進行融資擔保時,如果當事人對擔保協議的法律效力產生爭議,此時真正的擔保人是承包方戶主還是其全體家庭成員?對此,目前尚無定論。實踐中,如果承包方認為土地經營權流轉收益不符合預期,往往以其家庭成員未經其同意即代為簽名為由,請求確認擔保協議無效。在這種情況下,由于擔保人模糊不清,導致擔保協議的效力認定陷入困境。對于此種情況下的擔保人,亟須相關立法予以明確。另外,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缺乏對融資擔保權利人即貸款發放人主體資格的規定。基于對農村土地經營權收益的不穩定性以及降低金融機構風險的考量,2016年中國人民銀行發布的《農村承包土地的經營權抵押貸款試點暫行辦法》將貸款發放人限定為銀行業金融機構。但是,隨著農村經濟的發展,對貸款發放人資格進行過度限制,不利于釋放農村土地的經濟收益及融資功能,不利于實現農村土地“三權分置”政策目標。
學界關于土地經營權抵押客體的爭議主要集中在抵押時農作物等地上附著物的性質認定上,即地上附著物是否應隨土地經營權一并抵押。對此,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和《民法典》并無明確規定。有學者持肯定性觀點,認為對地上附著物的處置可參照“房地一體”的抵押規則,將其歸入抵押范圍。也有學者持否定性觀點,認為與土地和房屋緊密聯系在一起不同,地上附著的農作物與土地并非不可分離,不應納入抵押范圍。從試點地區的實踐來看,無論是采取“一并抵押”還是“分離抵押”,在具體操作中都面臨一定的風險。其一,采取“一并抵押”時,若監管措施不到位,抵押權人的利益極有可能因土地經營權人在抵押期限屆滿前對農作物先行收割而受損。其二,采取“分離抵押”時,因抵押范圍不及于地上附著的農作物,故抵押權人若要實現其抵押權,需待土地經營權人收割農作物后,這在一定程度上限制了抵押權人自由行使權利。
2.擔保權實現面臨困難
關于抵押權的實現方式,《民法典》第410條基本上沿襲了《物權法》的相關規定,即將折價、拍賣、變賣等作為抵押權的一般實現方式。然而,土地經營權的經濟價值受制于各地經濟發展和農業生產規模化、產業化的程度,該權利價值盡管可以通過折價等方式變現,但由于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8條對土地經營權人的主體資格作出限定,要求土地經營權人應具備農業生產經營能力且具備相關資質,而銀行業金融機構難以具備相關資質和能力,從而很難成為符合要求的土地經營權人,加之通過折價的方式實現抵押權要求抵押權人已實際取得抵押物的所有權,所以折價方式在土地經營權益通過融資擔保得以實現方面缺乏實施空間。另外,在農村土地承包方就土地經營權進行融資擔保的情況下,傳統抵押權實現方式受到一定的限制。具體而言,此時土地承包方兼具土地經營權人的身份且土地承包經營權具有明顯的身份屬性,因此,該土地經營權所承載抵押權的實現難以直接適用拍賣、變賣等傳統抵押權實現方式,否則將使承包方喪失作為土地承包經營權人的主體資格。⑧
3.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缺失
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作為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中的關鍵環節,關系到農民及金融機構的切身利益。我國尚未建立完備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缺乏統一的標準和具備專業資質的評估機構、評估人員。在評估標準上,我國農村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可依據《農用地估價規程》(GB/T28406—2012),采取6種估價方法,即收益還原法、市場比較法、成本逼近法、剩余法、評分估價法、基準地修正法。但是,實踐中部分試點地區的土地價值評估工作由政府主導,評估主體主要按照政府確定的指導價格進行估值定價,導致此6種方法缺乏適用空間。另外,影響土地價值的因素頗多,如土地上的附屬物、土壤條件以及地域特征,這些因素是否應當納入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的考量范圍,對此并無相關規定。在評估人員方面,實踐中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小組通常由當地農業農村部門的工作人員以及村干部構成,一些地區甚至存在金融機構參與土地價值評估的現象。在這種情況下,金融機構考慮到土地經營權變現的困難,為降低其在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中的風險,往往對土地價值估價過低,導致農民利益受損。在土地經營權抵押貸款中,農民與金融機構都希望實現自身利益最大化,如果沒有完備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將難以實現二者之間利益平衡,極易引發矛盾沖突。
4.金融風險與失地風險并存
在農村土地融資擔保過程中,借貸雙方均面臨一定的風險。對抵押權人而言,其主要面臨貸款信用風險(又稱違約風險)以及抵押物處置風險。“當一個人在經濟活動中面臨若干不同選擇機會的時候,他總是傾向于選擇能給自己帶來更大經濟利益的那種機會。”⑨農村金融體系較為薄弱,相關信用體系也不完善,農戶既可能因缺乏相應的懲戒機制而逃避債務(主動違約),又可能受自然環境及農產品市場環境影響而無法償還債務(被動違約)。由于農業生產具有周期性特征,若農業生產周期與貸款周期不相匹配,則銀行業金融機構變現抵押物時可能已無可供處置的農作物或地上附著物,土地經營權的轉讓價值所剩無幾,從而使抵押權實現面臨較大的風險。對農戶而言,其主要面臨失地風險。無論是承包方還是經流轉取得農地者進行土地經營權抵押,都會陷入“被動失地”的境況,失去在原有土地上進行生產經營的權利。為應對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中的潛在風險,各試點地區積極探索風險防控措施,如設置政府補貼金、風險補償金。這些措施會加大政府的財政壓力,不宜長期推行。另外,實踐中還存在農業保險覆蓋率較低的現象。盡管我國自1982年起便推行農業保險制度,相繼設立了諸多農業保險機構,但由于這些機構具有明顯的地域性,并且存在承保范圍小、流動資金少、賠付能力有限等問題,加之承保農業保險往往風險較大而利潤較低,導致這些機構創新保險服務的主動性不強。
5.登記制度滯后與抵押登記亂象
要實現土地經營權的融資擔保功能,首先需要對農戶的土地承包經營權范圍進行登記確認。長期以來,根據我國有關法律規定,農村土地承包經營權屬于意定物權,其變動模式采債權意思主義,即其自農戶與村集體之間簽訂土地承包經營權合同時得以設立,登記不是其生效要件而僅為對抗要件。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對此并無新的規定,依然采登記對抗主義。但是,在“三權分置”背景下,農村土地經營權主體不再限于本集體經濟組織成員,土地的占有、使用權可由土地經營權人行使。這就要求突破現行法律規定,構建一種符合市場化運行規律的土地經營權“陌生人交易”模式,以提高土地經營權的流通性。為維護土地經營權交易秩序的穩定性、保護交易安全,需要強化土地經營權抵押登記制度。另外,實踐中存在一些集體自留地為個別村民所占有,其承包經營權被低價轉讓給其他村民的情況。這種私自占有或者轉讓,會導致土地實際歸屬情況與土地承包經營權證書上所記載的不一致,隨著農業規模化生產經營的發展,有關承包地租金收益的矛盾糾紛多發。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24條規定,土地承包經營權應實行統一登記造冊。但是,很多地方尚未建立統一的土地承包經營權登記交易中心,一些地方存在不同部門進行登記的現象,極易造成土地經營權抵押登記混亂。
三、完善農村土地融資擔保制度的進路
為保障農村土地融資擔保有序運行,建議在立法層面進一步明確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的主客體范圍,增設新的抵押權實現方式,完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農業風險基金、農業保險等配套機制。
1.明確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的主客體范圍
農村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主體資格的認定,可以從抵押人和抵押權人兩方面展開。其一,抵押人的范圍。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規定,土地經營權的抵押人包括享有土地承包經營權的承包方以及經流轉取得土地經營權的受讓方。在承包方就承包土地經營權進行融資擔保的情形下,對抵押人的理解應當基于解釋論,將抵押人認定為承包方,而承包方的家庭成員可以作為承包方的代表簽訂抵押協議。根據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38條的規定,經流轉取得土地經營權的抵押人應當是具備農業經營能力或資質的農戶、企業等民事主體。其二,抵押權人的范圍。實踐中土地經營權抵押的主要目的是為農業生產提供資金支持,因而所得資金用途通常限定于種植業、農產品加工和流通等領域。另外,由于農業生產經營往往受到自然風險、市場風險等諸多因素影響,農村土地經營權的擔保價值具有不穩定性,導致農村土地融資擔保中提供貸款的金融機構要承擔逾期還款帶來的壓力。在這種情況下,將抵押權人的范圍進行擴充,尚不具備現實條件。因此,在當前形勢下,將土地經營權用于抵押時的抵押權人限定為銀行業金融機構,是合理的。隨著相關制度的完善,農村土地融資擔保中抵押權人的風險將大幅降低,屆時可將抵押權人范圍擴展至有融資能力的其他商業主體和社會組織。
學界對農村土地經營權抵押客體范圍的爭議焦點在于,抵押物是否應及于地上附著物。此處的附著物主要包括兩類,一類是生長生活在土地上的種養物,如農作物、養殖物;另一類是定著在土地上的農業生產配套設施,如農業用房、水池、機井。對于這兩類附著物,在抵押物認定上應當區別對待。對于土地上的種養物,以農作物為例,依據我國相關法律規定,雖然農作物在未與土地分離之前的性質為不動產,但就土地經營權設定抵押時,不能將抵押權的效力當然地及于地上農作物。如此理解,主要基于兩點理由:其一,土地經營權與地上農作物在物理上并非不可分離,因而不能簡單套用“一并抵押”規則;其二,承包方的經營收益源于地上農作物,若將農作物一并抵押,將限制承包方行使農作物收益權。不過,土地上的種養物雖不能依法當然歸入土地經營權抵押客體范圍,但可基于當事人合意而納入其中。對于土地上的定著物,基于其通常與土地經營權之間存在不可分離的物理關系,可以適用“一并抵押”規則,將其納入土地經營權抵押客體范圍。
2.創新農村土地融資擔保的權利實現方式
在現行法律框架下,抵押權的實現方式主要包括折價、拍賣、變賣。這三種方式能否在土地經營權抵押中予以適用,尚需論證。承包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在實質上仍屬于以土地承包經營權進行抵押,此時若通過折價、拍賣、變賣等方式實現抵押權,將導致承包方喪失土地承包經營權。鑒于此,需要對抵押權的實現方式進行創新。可以通過立法確認強制管理、強制締約的方式:前者是指由行政機關委托專門的管理人對被執行的土地經營權實施管理,以其所獲收益清償債權;后者是指法律賦予行政機關強制締約權,在承包方和具備相關資質的農業生產經營者之間建立土地流轉關系,使第三方經營者取得土地經營權并向抵押權人支付土地使用費,從而使債權得以清償。⑩此外,還應考慮在相關立法中賦予土地經營權抵押擔保的雙方當事人自由選擇權,一方面保留代物清償的預約以及任意出賣等私力救濟途徑,另一方面賦予當事人通過訴訟或特別程序實現抵押權的權利。[11]
3.完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體系
第一,設立專業化的第三方評估機構。省級政府應當引導縣級政府設立專門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機構,評估機構在評估中應當保持中立,嚴格按照評估標準對土地經營權進行科學、準確的評估,排除其他部門或機構對評估過程的干預,確保評估結果的專業性和權威性。第二,培養具備專業素質和能力的評估人員。建立一支專業化的評估人才隊伍,是有效開展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的前提和基礎。各級政府應當出臺激勵政策或者給予專項補貼,鼓勵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機構在土地管理部門的組織和指導下定期開展專業化培訓,提升評估人員的專業素質和能力。第三,制定統一的評估標準。中央政府有關部門結合試點地區在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工作中的經驗,制定具有可操作性的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標準,指導評估工作有序開展,并加強過程性監督,提高評估過程的透明度。第四,因地制宜,建立地方評估機制。地方各級政府根據所轄地域特征以及經濟發展狀況,細化土地經營權價值評估標準及其操作規范,在評估過程中綜合考慮土地等級、經營權剩余年限、預期收入、市場波動等影響因素,對土地經營權價值進行客觀、準確的評估。
4.引入農業風險基金與農業保險制度
農村土地經營權的抵押權實現面臨諸多不確定因素,為稀釋金融機構提供融資貸款所面臨的風險以及農戶失地風險,應考慮引入農業風險基金與農業保險制度。[12]對金融機構而言,當其無法實現抵押權時,從農業風險基金或農業保險金中先行墊付部分貸款,可降低其抵押融資的風險,提高其后續開展該項業務的積極性。對農戶而言,自然災害、市場波動等因素會導致其償貸能力下降,鑒于此,應當建立強制性的農業保險制度,為失地農民提供最低生活保障。在進行具體制度設計時,可考慮從地域差異化的角度,根據農業生產條件、農作物種類等情況設置不同類型的農業保險。同時,應當提高農業保險的理賠效率并完善相應的索賠機制,確保農業保險的穩定性和可持續性,增強農民參保意愿。對于農業風險基金及農業保險金的來源,除了政府劃撥財政資金,還可以考慮從土地經營權收益中提取一部分,用于支付農業保險費用或者納入農業風險基金。[13]
5.強化土地經營權抵押登記制度
我國相關立法就抵押權的設定規定了“登記生效”和“登記對抗”兩種模式。根據現行《農村土地承包法》第47條第2款的表述,擔保物權自融資擔保合同生效時設立,登記僅為對抗要件而非生效要件。然而,與土地承包經營權不同,土地經營權的取得并非基于特定身份,該權利并不承載保障承包農戶生存生活的功能,其在本質上是一種市場化的財產性權利。如果說土地承包經營權流轉通常發生在“熟人社會”中,流轉雙方和第三人都較為熟悉,無須通過登記的方式來公示物權的變動,那么土地經營權的流轉范圍已從“熟人社會”拓展到“陌生人社會”,若仍采“登記對抗”模式,一旦出現糾紛,土地經營權人以及抵押權人的利益將難以得到充分保障,從而不利于土地經營權流轉,也違背立法設立土地經營權的初衷。鑒于此,出于維護交易安全、提高土地流轉效率等方面考量,以土地經營權作為標的設定抵押權時,采取“登記生效”模式更為合理。同時,需要通過立法對相關登記規則以及具體的制度規范進行安排。根據“在先登記”原則,不動產權利變動應以初始登記為基礎,先完成土地經營權登記,再進行土地經營權抵押登記。為了降低交易相對人的交易成本,提高土地經營權流轉效率,應將土地經營權相關登記交由統一的登記機構辦理。[14]
注釋
①參見陳小君、肖楚鋼:《農村土地經營權的法律性質及其客體之辨——兼評〈民法典〉物權編的土地經營權規則》,《中州學刊》2020年第12期。
②參見單平基:《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的法實現——以〈農村土地承包法〉為中心》,《江西社會科學》2020年第2期。
③參見陶密:《論流轉語境下土地經營權的性質及內涵——以物債區分為視角》,《中國土地科學》2020年第11期。
④參見謝鴻飛:《〈民法典〉中土地經營權的賦權邏輯與法律性質》,《廣東社會科學》2021年第1期。
⑤⑥參見陳耀東、高一丹:《土地經營權的民法典表達》,《天津法學》2020年第3期。
⑦⑩參見房紹坤、林廣會:《解釋論視角下的土地經營權融資擔保》,《吉林大學社會科學學報》2020年第1期。
⑧參見高圣平:《民法典視野下農村土地融資擔保規則的解釋論》,《廣東社會科學》2020年第4期。
⑨參見朱伯玉:《低碳發展立法研究》,人民出版社,2020年,第62頁。
[11]參見譚貴華、吳大華:《農村承包地經營權抵押權的實現方式》,《農業經濟問題》2020年第6期。
[12]參見吳石磊:《現代農業創業投資的梭形投融資機制構建及支持政策研究》,經濟科學出版社,2018年,第2頁。
[13]參見徐建中、于澤卉:《“三權分置”視野下農村土地市場運行障礙與破解》,《學術交流》2018年第7期。
[14]參見張曉娟:《三權分置背景下農村土地經營權抵押規則之構建》,《重慶社會科學》2019年第9期。
責任編輯:鄧 林
Perfection of the Legal System of Rural Land Financing Guarantee
Bai yang?? Hu feng
Abstract:One of the purposes of the reform of "separation of three rights" of rural land is to give full play to the financing guarantee function of rural land. The newly revised Rural land Contract Law of China and the property right series of the Civil Code stipulate the content of the rural land management right, but do not clarify the nature of the right. The nature of rural land management right is related to the determination of the specific mode, right structure and implementation mechanism of rural land financing guarantee, which urgently needs to be clarified as soon as possible. In order to ensure the smooth operation of rural land financing guarantee system, it can be considered to clarify the subject and object scope of rural land management right financing guarantee at the legislative level, add mortgage realization methods such as compulsory management or compulsory contracting and litigation, and improve the value evaluation system of rural land management right, agricultural risk fund, agricultural insurance and other supporting mechanisms.
Key Words:separation of three powers; rural land management rights; financing guarantee; legal regulation
收稿日期:2021-03-20
基金項目:山東省社會科學規劃研究項目“習近平‘綠水青山就是金山銀山思想的制度保障:以生態保護紅線的統籌推進為研究視角”(18CFXJ20)。
作者簡介:白洋,男,山東理工大學法學院副教授、碩士生導師,法學博士(淄博 255049)。
胡鋒,男,山東理工大學法治與區域協同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淄博 2550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