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雪莉 張文芳



摘 要:抗逆力理論指出,同樣遭遇逆境,有些人能適應良好甚至更好,其中更好代表了人在逆境中成長的可能。那么,逆境何以能使人獲得成長?探索困境青少年在逆境應對中的認知策略,可以為處于困境中的個體找到其自我成長之路。困境青少年抗逆力的認知策略包括逆境認知、行為應對、效果檢核和策略調整四個過程,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能夠在逆境認知中反思目標偏離,在行為應對中優化問題空間,在效果檢核中創新行動方案,在策略調整中獲得方法論的遷移??梢?,抗逆力重組的困境青少年在認知策略上具有將逆境轉化為發展機會的能力,并能從中獲取經驗,整合策略,形成方法論,有效提升其在類似困境中的應對能力。
關鍵詞:困境青少年;抗逆力重組;認知策略
中圖分類號:C913.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0751(2021)08-0089-08
一、問題的提出
20世紀前半葉,隨著心理衛生運動的蓬勃開展,個體所經歷的壓力/逆境多被認為與其日后不同形式的心理疾病或精神失調有關。對此,有些學者在對困境群體的追蹤研究中發現,盡管有些人經歷了嚴重危險/逆境,卻沒有出現人們所預期的身心障礙或不良適應,相反其中有些人適應良好,甚至更優秀。至此,抗逆力概念應運而生,并逐漸成為學者們關注的焦點。迄今為止,有關抗逆力的研究可謂豐富多彩,觀點紛呈。不論是對抗逆力研究中對象的變換、視角的轉換,還是結構的調整、變量關系的挖掘,學者們多將抗逆力存在與否作為其研究比較的關鍵變量。在這種抗逆力結果的二分范式中,適應良好或者更好的群體往往被賦予高抗逆力的特征,并以此區別于抗逆力不佳的群體。然而,許多人似乎都忽略了抗逆力概念中的另外一種可能,即更優秀。更優秀意味著個體面對困境后的成長,這在困境群體的實證研究中已有發現。那么,成長是如何發生的?這便是本文致力于回答的問題。
對困境青少年的研究多包含于困境兒童研究文獻中。①困境青少年作為典型的弱勢群體,泛指遭遇貧困、虐待、遺棄、意外傷害等威脅的青少年,或因社會經濟轉型而遭遇留守、流動等不良發展情境所導致的人身安全或自我發展受到威脅的青少年。②因為成長環境不良,他們經歷了或正在經歷由不平等、脆弱性和流動性所引發的各類困境。③面對自身的艱難處境,他們應當如何應對以發展自身?從社會關愛與保護角度,為這些個體提供怎樣的福利服務才能真正利于他們在逆境中成長?這些都是抗逆力研究的核心課題。
困境兒童的相關研究非常豐富,從研究視角上可分為兩類:一類關注對困境兒童的保護和困境兒童面臨的問題及其應對。如許多學者在精準扶貧大背景下對困境兒童保護中存在的問題進行探討。有學者指出,困境兒童保護政策發展仍有較大空間。④還有學者認為,目前政策對困境兒童保護的內容過于寬泛而難以落實,兒童保護主體仍存在統籌困難的現實困境,這些都給困境兒童的保護和救助帶來諸多阻力。他們強調要關注兒童保障制度建設和兒童福利服務體系建設,將困境兒童保護落到實處。⑤另一類一改以往研究中的問題視角,轉而從積極心理學的發展性視角來探索困境兒童的能力生成或發展促進,研究主要圍繞兒童抗逆力模式的社工干預路徑進行探索,如從兒童社會支持、環境保護、家庭資源等宏觀視角為困境兒童提供保護⑥,或在兒童自身抗逆模式等微觀結構分析基礎上提出抗逆力干預的關鍵路徑⑦。相對而言,文獻對困境青少年的逆境應對研究較少。從個體發展的角度來看,青少年正處于心理發展中自我同一性建立時期,其內部成長危機與外部困境壓力共同構成了其自我發展的諸多挑戰,而與年幼的兒童相比,他們具有更好的計劃、反思與認知監控能力。那么,這些能力是如何貢獻于他們逆境中的成長,這需要進一步討論。
如前所述,逆境中的成長是抗逆力研究的一個方向。在抗逆力發展過程理論中,Richardson等人將個體在困境后的抗逆力結果分為抗逆重組、功能恢復、喪失性重組和功能失調四類⑧,其中抗逆重組是對個體在逆境中成長的可能性描述,專指壓力和逆境促進了個體的成長,個體在逆境應對中獲取知識,達到更高水平的平衡狀態,這一過程是抗逆力特質培養中的一種內省體驗過程。Bonanno等人在縱向經驗研究中證實了這種類型的存在。⑨他們發現個體經歷創傷事件(如美國“9·11”恐怖襲擊事件、親人喪失事件等)后,短期內可能出現不同程度的社會功能下降,但個體受影響的程度具有顯著差異,且經過1—2年后,創傷事件導致的心理社會功能形成不同的模式:長期受損型、心理恢復型、延遲受損型和抗逆力型。其中抗逆力型是指個體在創傷事件發生后的身心功能只有小幅下降,其程度顯著小于其他群體,且很快恢復到事件之前的狀態,受影響程度甚微。然而,結果上的可能性證明并不能解釋其發生過程的特殊性,Masten對災難前后(如重大流行疾病、自然災害、恐怖襲擊等)人們的心理社會適應功能的路徑模型研究為進一步探索提供了思路。Masten發現人們在災禍發生后的適應模式有耐挫抗壓型、延遲塌陷型、正?;謴托?、即刻塌陷型、積極轉化型、持續適應不良型和非反應性適應不良型(地板效應),其中積極轉化型包括了個體高起點的蓬勃發展和低起點的茁壯成長,二者均呈現出個體經歷逆境后的積極發展,也即更優的結果。
比較Bonanno和Masten的模型可以發現,對逆境適應良好甚至更好的模式包括耐挫抗壓型、正常恢復型、積極轉化型三類。耐挫抗壓型適應模式多發生于危機或災禍并未改變個體生活或發展環境的情況,也即使他人陷入困境的風險危機對部分個體并未產生任何影響,個體外部支持資源充足或災禍本身對個體并不具有意義(如父母長期分居后的離異)。正?;謴托捅憩F為個體在災禍后的心理社會功能下降和隨后而來的韌性恢復,從心理社會功能的變化來看,災禍雖對個體有足夠的沖擊力,但在個體內外部保護因素的共同作用下,個體心理社會功能恢復到之前的水平,這種恢復更可能是個體對逆境影響的適應性結果,很難斷定其屬于逆境后的成長。積極轉化型則專指個體逆境后的成長可能,因為個體適應性結果的水平顯著高于災禍之前的發展狀態。雖然Masten的適應模型并未將經歷災禍的個體與未經歷逆境的個體進行對比,難以排除這種適應性結果是隨著個體年齡自然增長而獲得成長的情況,但從結果來看,無論是個體高水平的蓬勃發展還是低水平的茁壯成長,二者都凸顯了逆境本身的積極意義。那么,逆境究竟是如何在與個體交互作用中凸顯其積極意義的呢?
Kumpfer的抗逆力運作過程模型對此進行了進一步討論。他指出這個過程是個體內外部環境交互作用的結果,其交互過程包括前、后兩個抗逆力的過程。前抗逆力過程是個體尋求保護以完成積極社會化的過程,其間個體可通過選擇性知覺、認知重構、主動應對等認知調整方式將高危環境轉變成保護性環境,也可通過環境中的積極照料(包括監護人的教導、建議、情感響應、合理期望等)提升環境保護質量。⑩后抗逆力過程是個體抗逆力特質與抗逆結果之間的互動過程,這種互動在前抗逆力過程中產生并受之影響,時間可長可短,強調個體通過對逆境中壓力的應對獲得抗逆力的發展。從Kumpfer兩個抗逆力過程的討論中可以發現,前抗逆力過程即指個體的認知策略與環境中積極照料之間的交互作用,其認知策略又是個體認知、情感、精神、行為及身體五個方面的互動結果,表現為學習計劃能力、人際溝通能力、問題解決能力和良好的自我接納能力。后抗逆力過程則是與抗逆結果的互動,強調個體在逆境中經過反思而獲得成長。根據認知心理理論,個體對事件的認知評價是其情感反應、行為應對和身體結果等的研究起點。那么,從個體的主體能動性視角來看,個體選擇的認知策略在其抗逆過程中如何發生作用,便是一個值得探索的新問題。另外,前后抗逆力過程的區分似乎提示了抗逆力過程中時間序列上的斷裂。然而,在個體的逆境應對中,很難獲得將兩個過程截然分開的關鍵事件,且積極應對與獲得成長本身應該是在交互影響中螺旋上升的過程。這種螺旋上升究竟如何發生且其內在作用機理是什么,需要進一步思考。
既然是逆境與個體的內在交互過程引發了個體積極轉化的結果,且這種結果只發生于部分群體之中,那么這類結果與個體自身有關。認知心理學家認為,個體對逆境本身的看法會影響其應對逆境的行為方式,這種看法便來自個體的認知策略。認知策略是元認知理論的一項重要內容。元認知是指有關于自己認知過程的知識或者與認知過程相關的任何內容[11],表現為一組陳述性或程序性的知識。早期弗拉維爾根據內容取向將元認知的知識分為個體相關知識、目標相關知識、任務相關知識和策略知識四類[12],其中策略知識專指認知策略的相關內容。教育心理學則從認知過程視角將認知策略分為計劃策略、監控策略和調節策略。計劃策略是在認知活動開始前,根據認知活動的特定目標制訂計劃,設計目標所涉及的各種活動,設想預期結果,進行策略選擇,設想解決問題的方法并評估其有效性。監控策略是在認知活動中,根據認知目標及時檢測認知過程,找尋目標與過程之間的差異,并對行為過程及時調整,以順利達到行為的預期效果。調節監控則是從對認知活動行為結果的檢查中發現問題,采取相應的補救措施,及時對認知策略進行修正與調整,同時對已有經驗進行概括升華,完成方法論的遷移[13]??梢姡J知策略不僅是個體的一種內在心理品質,而且也是一種可學習或可被教授的技能。在個體學習的認知策略框架中,自我反思一直被認為是學習者得以發展的重要方面。[14]自我反思能夠促進行動者提高自我學習的責任心,從而充分進行自我賦權并提升個體的內在動力,以完成行為目標。戴維斯也指出,自我反思過程有助于個體更好地了解自己的行為,其目的在于提升個體的行為體驗,以充分發展并積累經驗,拓展學習技能。[15]
那么,個體在逆境中的積極轉化(也即抗逆重組)是否與其認知策略有關,也即實現抗逆重組的個體采取怎樣的認知策略而使自身獲得最優發展?根據認知行為理論,個體的成長和發展依賴于其對行為及其結果的自我反思,其中計劃、監控與調節策略均可為行為效果的提升和認知經驗的積累提供依據。因此,本文以困境青少年的認知策略為研究對象,通過對抗逆重組個體與其他個體的認知策略比較來探索其效用模式,以期獲得抗逆重組個體得以成功發展的內在動因,這對于青少年群體的自我成長和發展教育具有重要的理論價值與現實意義。
二、資料與方法
1.資料來源
根據國內研究關于困境青少年的分類,本文從個體、家庭及社會三個層面來確定困境青少年的入選資格。個體性困境包括重病、殘疾和心理障礙三類青少年。家庭困境包括三種情況:一是父母監護功能缺失的情況,如有單親、留守、棄嬰等經歷的青少年;二是因父母重病、殘疾而無能力撫養的青少年;三是因父母離異、死亡導致無人撫養或監護的青少年。社會性困境則包括流浪、感染艾滋病的青少年,以及父母處于長期服刑或戒毒中的青少年。[16]只要滿足上述情況中的任何一類,均可界定為困境青少年?;诖?,本文選擇49名在校學生作為訪談對象。訪談于2019年11月在所選取中學的會議室進行。訪談過程由研究者與三名社會工作研究生同時進行,分別與訪談對象進行一對一訪談,每個個案訪談時間約為1.5小時。訪談者在知情同意前提下對整個訪談過程進行錄音,之后將錄音整理的文字資料和個人反思作為研究資料的來源。訪談對象基本情況如表1所示。
2.研究方法
此次研究采用的是質性研究法。質性研究有利于從自然情境中深入探索研究對象內在復雜而獨特的認知策略及其背后的心理過程,能夠做到對個體行為背后理論的深入了解,尤其有利于從主體視角闡釋個體行為背后的意義。在困境青少年抗逆力呈現不同結果的背后,有他們認知策略的不同選擇和調整,并據此賦予他們自身行為以意義。對困境青少年認知策略的比較分析有助于探尋抗逆力重組的困境青少年何以能夠將逆境化為成長的機會,理解青少年在困境危機下的自我努力過程,從而對抗逆力重組過程的機制研究有所貢獻。
三、困境青少年抗逆力認知策略比較
根據Masten抗逆力重組發展路徑,積極轉化的個體具有高起點蓬勃發展和低起點茁壯成長兩種路徑模式,其共通之處在于逆境出現后個體并未出現失調,反而從逆境中獲得經驗,這種經驗依賴于積極認知基礎上的主動應對和良好效能的行為策略。
1.逆境認知
社會情境是關于語言、意義和無數解釋的世界,個體對自我的理解也是從分離的心理實體到社會歷史情境的產物,是在人的關系經驗中審視的結果。個體與環境建立關系的方式,影響著個體應對和適應環境的過程,甚至影響個體在逆境中的資源獲得。困境青少年對逆境的理解和解釋構成了他們特有的社會情境,逆境解釋的積極或消極取向促使個體采取積極應對或消極回避的策略。研究發現,困境青少年的逆境認知存在差異。如表2所示,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往往能夠為逆境賦予積極意義,將逆境作為個體成長中獲得經驗的機會;抗逆力失調的青少年在其逆境認知中多表現為自我無力感和失控感,甚至陷入習得性無助的認知模式;能夠在逆境中適應良好的青少年,對逆境的認知則多采取最小化策略以忽視逆境對個體的不良影響和限制,而當最小化策略失效時,其會在短暫的失調之后選擇積極賦義,從而調動其潛在資源以應對困境威脅。
在以往研究中,逆境通常被作為個體不得不經歷的風險或挑戰,因此逆境被賦予消極的意義,被視為阻礙個體良好發展的糟糕經歷。而個體因社會環境不良不得不經歷危機。其實,危機一詞本身包括危險與機會兩重含義。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往往具有將逆境經驗正?;兔}絡化的能力,他們能理解逆境的來龍去脈,并將之轉化為促進個體獲得經驗的成長機會。對于抗逆力適應模式來說,逆境中的個體往往倍感壓力,對逆境難以招架,無法應對生活事件帶來的沖擊,而通過將這些沖擊正?;c脈絡化,可以拓寬個體視野,理解和體諒特定情境下的自我困境和艱難,進而獲得適應性恢復。可見,個體如何理解危機處遇并賦予其意義,影響抗逆力重組或恢復過程的選擇。當危機被認知為危險時,個體通常首先采用回避策略(除非逆境無法逃避),而在高逆境條件下,積極應對與消極回避均表現活躍。[17]
2.行為應對
行為應對是個體認知基礎上外顯的行動反應,是建立于個體困境認知基礎上的策略選擇,受個體動機狀態的調整。行為應對本身的計劃性、目的性及對行為后果的預測性是影響行為取向的決定因素。芬蘭心理學家Nurmi曾提出認知—動機未來取向過程模型,認為一個完整的未來取向系統包括行為動機、計劃與評價三個階段。在動機階段,個體根據自我動機、未來期望、有關個體畢生發展的知識及環境中的可及性資源來確定自己的目標;在計劃階段,為了實現目標,個體需要制訂完善的行動計劃;在評價階段,個體需要在實現目標過程中不斷評估目標實現的可能性與可行性。[18]如表3所示,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行為應對模式多表現為未來取向的特點,他們的行為有計劃、有目標,并在行為決策中表現出積極應對的特征;而抗逆力失調的青少年往往缺少目標,行動中常常隨性而為,行為應對模式也缺乏計劃與評估。如SYX對于自己的人生未來有明確的目標計劃,在實現目標的路徑中也有明確的選擇,面對達成目標存在的障礙,她知道迎難而上,并樂觀地對未來寄予期望。GHD的行為則隨意性強,未來目標模糊,似乎未來并不是現在要考慮的問題,其對當下行為也缺乏計劃與評估,對于行為可能帶來怎樣的后果也沒有考慮。
行為應對模式是困境青少年問題空間的特征反映。[19]問題是給定條件與目標之間需要克服的障礙,問題空間則是從問題的起始狀態到目標狀態所有可能的路徑,問題空間的靈活性與通達性有助于問題解決策略的創新與遷移。[20]獲得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往往在問題空間的行為應對模式上更具有靈活性與通達性(如SYX),而對于壓力之后遭遇失調的抗逆力適應組來說,他們的問題空間則相對缺少靈活性與通達性,表現為相對固定與僵化的特點(如GHD)。
3.效果檢核
一項策略的建構需要針對問題的目標與情境,尋找問題空間中所有的可能性,對不同選項、計劃、觀點進行評價。在策略建構中,既要考慮當前的直接結果,又需考慮未來長遠的目標,同時收集多方意見,盡可能客觀地評估行為效果,這即為效果檢核過程。如Southwick等人在抗逆力概念界定中將其定義為一種在遭遇逆境后隨時間推移而產生的適應性或綜合性的積極功能,這種綜合性的積極功能包括了對行為效果的檢核與調整。[21]
對于能夠獲得抗逆力重組的困境青少年,其檢核過程建立在對行為效果的監控策略運用的基礎之上,具體表現為對一系列困境或行為問題的思考與反思。如表4所示,他們會思考行為所涉及的諸多問題,這種思考也包括對行為效果的反思。他們能夠跳出自我視角的局限性,通過第三方視角審視自己,記錄自己的所思所想并加以審核,從中找出自我成長的空間與可能性。在日常不斷面臨問題與解決問題的過程中,他們將自我收獲及時記錄下來,在之后遇到類似問題時,可立即調用已有經驗,有效解決新的問題。此過程也表現為個體行為經驗的重構,為個體進一步抗逆力重組提供了策略上的經驗積累。而對于無法完成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其應對方式相對僵化且缺少反思,簡單遵循固有行為,很少考慮行為的靈活性或創新的可能。
4.策略調整與整合
策略的調整與整合是在上述三步驟的認知基礎上提出的。在此過程中,個體可以將完成目標任務所獲得的經驗策略進行提煉整合,形成方法論,并將之運用到其他類似的問題情境之中。不同適應模式的青少年策略調整與整合水平差異顯著(見表5)。
在WJH的行為策略中,有相對整合的行為模板,模板能夠幫助行為流程化,在現實實踐中可以直接套用,模板的效果有事先的評估(確實有效),且具有靈活性,能夠在不同對象或情境中進行調整和轉換。雖說抗逆力適應組個體(如LQ)的行為策略也具有一定的靈活性,但相對而言缺少反思與整合。而抗逆力失調的個體往往在行為應對策略中表現為隨機性和碎片化的模式,缺少對行為效果的反思與總結,表現為僵化的行為特點。
當然,個體策略的調整與整合受認知儲備功能的影響。認知儲備假說認為,智力的豐富性影響認知的效率,而認知效率提供了一種“認知儲備”來對抗與逆境相關的認知所帶來的消極損傷。[22]認知儲備被認為是一個主動的過程,它可能涉及一種處理任務的模式,會使大腦網絡更加靈活和高效,它也可能是一種補償系統,反映對大腦網絡的采用效果。個體后天成長中的文化環境(如積極競爭和鼓勵探索)與教育經歷(如知識學習與經驗獲得)影響著認知儲備的發展。研究表明,認知儲備高的個體在生活中會用不同的方式思考自我的生活質量,他們更加積極,關注生活的多個方面,對生活不存在幻想,認為生活更可控。[23]在對逆境的認知中,如果逆境被個體感知為一個積極的因素,它們就可能起到保護作用。[24]對于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個體來說,其社會活動常表現為外向性、一致性和盡責性特征,他們往往能夠洞察個體的內部感受[25],具有更高的情商,并具有準確解讀他人的能力[26]。這些技能隨著年齡的增長而發展,也可以通過行為干預來重塑。
四、困境青少年抗逆力重組的過程機制
抗逆力是一個利用資源維持良好發展的過程。[27]這里“過程”一詞意味著抗逆力不僅僅只是一種屬性,也不限于一種能力,其是個體內外部資源在逆境壓力下或能動或被動的動態互動過程。Masten的積極轉化模型提示我們,在遭遇逆境狀態下,個體有可能蓬勃發展或茁壯成長。本文的比較研究也顯示,不論是個體的蓬勃發展或是茁壯成長,其均發生于個體的能動過程,其間個體的認知策略則是能動過程選擇的核心依據,是促進青少年抗逆力螺旋上升的內在機制(見圖1)。
1.在逆境認知中反思目標偏離
困境青少年對逆境的理解和解釋構成了他們特有的社會情境,而行為監控中的積極反思能幫助他們及時對行為進行修正與調整,以降低風險的影響。獲得抗逆力重組的困境青少年在逆境認知上往往具有積極樂觀的態度,他們具有將逆境經驗正常化和脈絡化的能力,傾向于賦予逆境以積極的意義,并將逆境作為個體成長中獲得經驗的機會。他們能夠主動理解逆境的來龍去脈,并采取最小化策略降低逆境的威脅,主動調動資源來調節認知,為逆境重新賦義,完成對逆境影響的積極轉化。通過對逆境經歷的自我反思,抗逆力重組的困境兒童能夠回溯心理過程,重新審視自我發展的原定目標及行為過程,評估行為效果。當行為結果與原有目標發生偏離時,他們能夠及時做出調整,重新確定行為路徑或目標選擇,以降低風險影響。
2.在行為應對中優化問題空間
問題的解決只有在行為應對中方可完成。根據認知—動機理論,個體未來取向的行動保障了計劃與策略的完成,這個行動的過程包括探索和投入兩個階段。探索是個體為了完成目標,搜集多方信息,考證多種選擇,以確立自己的目標路徑;投入是個體按照預定目標,付諸具體行動,并堅持完成。在此期間,個體需要為實現目標不斷投入時間與精力,在實踐中優化問題空間,為之后的策略調整提供依據??鼓媪χ亟M的困境青少年會采取未來取向的行為模式,其探索過程能注重搜集多方信息,考證所有問題解決的可能路徑,形成明確的目標計劃,以優化問題空間。他們有付諸行動、堅持完成的投入過程,兼具靈活性與通達性的問題空間也為他們的問題探索提供了充分而有效的選擇,因此他們在行為受挫時有可能及時更換替代性方案,在實踐中能自我升華,將已有經驗提高凝練為問題解決的模式化結構,以靈活的策略應對困境。
3.在效果檢核中創新行動方案
效果檢核是個體基于逆境認知對行為結果進行重新評估的過程,是在問題空間中尋找所有可能性,對不同選項、觀點、計劃進行評價的過程。對應對行為的效果檢核既需考慮當前結果,又需顧及長遠目標,旨在監控行為過程使其結果朝向預期目標。困境青少年在效果檢核過程中需要對原有的行動方案進行調整或創新,而方案的調整或創新能力則依賴于青少年內在的問題空間??鼓媪χ亟M青少年的問題空間通常具有靈活性和通達性特點,這使得他們能夠根據已有經驗提出新的行動方案,并在行為結果出現偏離時進行靈活的調整或重構。
4.策略調整中獲得方法論的遷移
方法論是以解決問題為目標的理論體系,是個體基于已有經驗對一系列具體方法進行分析研究和系統總結而最終提出的一般性原則。困境兒童對已有經驗予以凝練并獲得問題解決的一般原則,進而將之遷移至類似問題情境是抗逆力重組過程的最后階段。方法論也被視為一種個體內在的應對策略,在文獻中被定義為應對逆境的認知或行為努力。[28]它是抗逆力理論研究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一定程度上被理解為個體遭遇壓力與個體擁有資源特點的函數,如應對意圖、認知評估和應對措施之間的函數。困境青少年在策略選擇、調整與整合中能夠將已有經驗升華為具有一定功能的方法論,以豐富其認知決策能力。[29]個體認知決策中方法論的遷移是其成長中經驗積累以及能力升華的重要過程,是個體學習目標的高級階段。對于困境青少年來說,方法論的遷移是其能動性的反應,是青少年內在靈活性與掌控感的表現。
五、結語
馬克思和恩格斯在《德意志意識形態》中論證了個體生命組織和生產方式、交往方式與生活方式之間的內在邏輯關系,他們指出,不是社會意識決定社會存在,而是社會存在決定社會意識。生活困境的先在性使得部分個體在成長中必然需要經歷逆境應對的發展過程,這也為他們抗逆力重組提供了條件,構成了重組過程的質料因。在自然本體、社會本體和人性本體的嵌套關系中,自然本體是條件和環境,它直接制約著后兩者,但不決定后兩者。從動力因和目的因來看,人性本體論才是邏輯上在先,所以從理論上講,是什么決定了抗逆力重組的結果,在抗逆力的最小影響軌跡中,資源是非常重要的,這種資源包括了個體內部資源與外部資源。外部資源表現為諸多人口學變量,它們能夠在逆境來臨時和應對中為個體提供保護支持,使個體盡少受到逆境的沖擊影響;而內部資源中也有很多抗逆力的預測因素,如人格、性格、生物學因素等,均可被證明在一定程度上增強了個體的韌性。它們均是構成抗逆力增長的“拼圖”中的一個,是這些因素的共同努力和特定結合導致了部分個體的抗逆力重組。[30]
對抗逆力重組結果的討論控制了影響個體逆境中成長的外部資源和其他人格特征,僅從個體認知策略和過程進行討論。研究發現困境青少年抗逆力的認知策略過程包括逆境認知、行為應對、效果檢核和策略調整四個過程,而抗逆力重組的青少年能夠在逆境認知中反思目標的偏離,行為應對中優化問題空間,效果檢核中創新行動方案,策略調整中獲得方法論的遷移。從上述四個過程來看,抗逆力重組的困境青少年在認知策略上具有將逆境轉化為發展機會的能力,并能從中獲取經驗、整合策略、形成方法論,有效提升了其在類似困境中的應對能力,這為困境青少年的逆境應對及抗逆力培育提供了借鑒。
注釋
①文獻對困境兒童的年齡界定一般為0—16歲或0—18歲,其間包含了青少年的發展階段。本文想要討論的兒童認知策略受思維發展水平限制,因此僅將12—18歲的困境青少年作為研究對象。
②付聰:《困境兒童“增權”:依據、模式與發展趨勢——基于社會工作視角的文獻綜述》,《青少年學刊》2020年第3期。
③楊蘋:《社會生態系統下困境兒童多重困境分析》,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8年,第11頁。
④戴超:《試論困境兒童的國家救助——以兒童福利理論為視角》,《當代青年研究》2014年第3期。
⑤劉金接等:《分類管理視角下農村留守兒童關愛服務體系建設研究》,《社會工作》2020年第3期。
⑥同雪莉:《留守兒童抗逆力生成研究》,南京大學博士學位論文,2016年,第277頁。
⑦同雪莉:《高危青少年抗逆力模式干預研究——基于西北困境兒童的質性分析》,《社會科學研究》2020年第5期;于瀟:《信任的專業關系:困境兒童抗逆力培育的關鍵過程》,《長春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
⑧田國秀等:《當代西方五種抗逆力模型比較研究》,《華東理工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11年第4期。
⑨Bonanno G. A., Westphal, M., Mancini, A. D.. Resilience to Loss and Potential Trauma. Annual Review of Clinical Psychology, 2011, No.7, pp.511-535.
⑩Karol L. Kumpfer. Factors and Processes Contributing to Resilience. Springer US, 2002, pp.179-224.
[11]汪玲等:《元認知要素的研究》,《心理發展與教育》2002年第1期。
[12]Flavell, J.. Metacognition and Cognitive Monitoring: A New area of Cognitive-developmental Inquiry. American Psychologist, 1979, Vol.34, No.10, pp.906-911.
[13]此處“遷移”使用了教育心理學中的一個概念,是指一種學習對另一種學習的影響。這里是指一種經驗(解決問題的理論體系,也就是方法論)對新問題情境中應對能力的促進,是一種正遷移。
[14]陳浩彬等:《自我反思對智慧的影響:有調節的中介模型》,《心理科學》2021年第1期。
[15]Davies A., Herbst S., & Busick K.. Quality Assessment in High Schools: Accounts from Teachers. Courtney, BC: Connections Publishing, 2013,p.1.
[16]本次調研在地方學校中進行,因此對象并不包含社會性困境青少年。
[17]Leontopoulou S.. Resilience of Greek Youth at an Educational Transition Point: The Role of Locus of Control and Coping Strategies as Resources.Social Indicators Research, 2006, Vol.76, No.1, pp.95-126.
[18]劉霞等:《未來取向研究概述》,《心理科學進展》2010年第3期。
[19]問題空間是美國心理學家A.紐厄爾和H.A.西蒙在研究人類問題解決時使用的一個概念,指個體的問題解決活動在頭腦中發生和進行的內部空間,是個體為問題解決而考慮的那些可能的、內隱的行為,包括問題的給定條件、目標和允許的認知操作三種成分。個體對問題的解決過程,就是穿越其問題空間搜索一條通往問題目標狀態的路徑。
[20]Kirschner P. A., Sweller J., Clark R. E.. Why Minimal Guidance During Instruction Does Not Work: An Analysis of the Failure of Constructivist, Discovery, Problem-Based, Experiential, and Inquiry-Based Teaching. Educational Psychologist, 2006,Vol. 41, No.2, pp.75-86.
[21]Southwick S. M., Bonanno G. A., Masten A. S., et al. Resilience Definitions, Theory, and Challenges: Interdisciplinary Perspectives. European Journal of Psychotraumatology, 2014, Vol.5, Issue1, pp.5. https://doi.org/10.3402/ejpt.v5.25338.
[22]Stern Y.. What is Cognitive Reserve? Theory and Research Application of the Reserve Concept.The International Neuropsychological, 2002, No.8, pp.448-460.
[23]Carolyn E., Schwartz Erin S., Brian Q.. Cognitive Reserve and Appraisal in Multiple Sclerosis. Multiple Sclerosis & Related Disorders, 2013, Vol. 2, No.1, pp.35-44.
[24]Burns M. N., Nawacki E., Kwasny M. J., et al. Do Positive or Negative Stressful Events Predict the Development of New Brain Lesions in People with Multiple Sclerosis? Psychological Medicine, 2014, Vol.44, No.2, pp.349-359.
[25]Herbert B. M., Pollatos O.. The Body in the Mind: On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Interoception and Embodiment. Topics in Cognitive ence, 2012,? No.4, pp.692-704.
[26]Hartshorne J. K., Germine L. T.. When does Cognitive Functioning Peak? The Asynchronous Rise and Fall of Different Cognitive Abilities across the Life Span. Psychological Science, 2015, Vol.26, No.4, pp.433-443.
[27]Panter-Brick C., Leckman J. F.. Editorial Commentary: Resilience in Child Development- Interconnected Pathways to Wellbeing. Journal of Child Psychology & Psychiatry & Allied Disciplines, 2013, Vol.54, No.4, pp.333-336.
[28]Stanton A. L., Danoff-Burg S., Cameron C. L., et al. Coping through Emotional Approach: Problems of Conceptualization and Confounding. Journal of Personality and Social Psychology, 1994, Vol.66, No.2, pp.350-362.
[29]Frydenberg E.. Coping Competencies: What to Teach and When? Theory into Practice, 2004, Vol.43, No.1, pp.14-22.
[30]Bonanno G. A., Diminich E. D.. Annual Research Review: Positive Adjustment to Adversity—Trajectories of Minimal-impact Resilience and Emergent Resilience. Child Psychology and Psychiatry, 2013, Vol.54, No.4, pp.378-401.
責任編輯:海 玉
Growing up in Adversity: A Study of Cognitive Strategies of Resilience Reconstruction of Adolescents in Distress
Tong xueli?? Zhang wenfang
Abstract:The theory of resilience points out that some people can adapt well or even better in face of adversity. The "better" represents the possibility of people′s growth in adversity. How can adversity make people "better"? Exploring the cognitive strategies of adolescents in distress in face of adversity can find a path to self-improvement for individuals in distress. The cognitive strategies of resilience of adolescents in distress include four processes: adversity cognition, taking countermeasures, behavioural review and strategy adjustment. Adolescents with reconstructed resilience are able to reflect on the deviation of goals in adversity cognition, optimize problem space in taking countermeasures, propose problems and ideas in behavioural review and obtain methodological transfer in strategy adjustment. Therefore, a conclusion could be made that the cognitive strategies of adolescents in distress with reconstructed resilience own the ability to transform adversities into development opportunities, from which they can acquire experience, integrate strategies and develop them into methodologies that effectively enhance their ability to cope with similar situations.
Key words:adolescents in distress; resilience reconstruction; cognitive strategies
收稿日期:2021-03-19
基金項目:國家社會科學基金西部項目“西北困境兒童抗逆力生成及福利服務研究”(17XSH014)。
作者簡介:同雪莉,女,西北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西安 710127)。
張文芳,女,西北大學心理健康教育中心副教授(西安 710127)。