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布拉姆斯在《鏡與燈——浪漫主義文論及批評傳統》中提出文學活動應由四個要素構成:世界、作者、作品、讀者。作者作為文學活動的最初環節,是文學的最基本概念。在20世紀語言學轉向的大背景下,作者的地位受到嚴峻的挑戰:俄國的形式主義不再關注作者的生平和心理,轉而關注文本本身的語言和結構;以艾·阿·瑞恰慈為代表的英美批評家也主張研究作品和文本本身;結構主義批評更是把文本當作唯一研究對象。
1955年,莫里斯·布朗肖提出了有關作者主體性消逝的觀點。在莫里斯·布朗肖看來,作者與作品是一種缺少理解的關系,作家是屬于作品的,藝術家在完成作品的那一刻就“死”了。
無論是羅蘭·巴特的《作者的死亡》,還是米歇爾·福柯發表的《什么是作者?》,抑或是德里達的《論文字學》,都體現了一種去作者化的趨勢。羅蘭·巴特的作者死亡觀廣為人知,他宣稱“作者已經死了——他的文明地位、他的個人生平都已不復存在”。《什么是作者?》發表于1969年,從時間維度來看,可以把它看作對羅蘭·巴特作者死亡觀的回應。福柯對于羅蘭·巴特的作者死亡觀持肯定態度,但并未完全消解作者的作用,并且認為作者在話語的范圍內依舊有其獨特的作用。
一、福柯的“作者-功能”理論
福柯在《什么是作者?》中提出:作者是話語實踐復雜運作的產物,“作者-功能”是一個社會中某些話語存在、流傳、起作用的特征。在福柯看來,作者不是整合語言材料的主體,也不是對文本意義負責的主體,作者只是一種話語實踐的功能性對象,作者的名字只是用來區別作品的一個標準,并借此突顯出文本的獨特性與重要性。他認為作者的名字是一個可變物,作者的功能是通過復雜的話語運動來表現的。
福柯提出了以下四種“作者-功能”特征。
首先,“作者-功能”是法律體系的產物,此體系限制決定了話語并且界定了話語可運動的范圍。換言之,法律體系和司法機構影響和制約了作者的功能。福柯認為,只有當作者成為被司法處罰的對象或當話語觸犯法律、刑法的時候,其才能被稱之為作者。
其次,“作者-功能”在整個話語中不是普遍、永恒的。福柯認為:“17、18世紀有一種全新的觀念得到發展,當時,科學文本根據它們自己的價值得到承認,并被置入關于既定真理和證實方法的一種匿名而清楚的概念系統”“文學的話語只有載有作者的名字時才被接受;每一個詩或小說的文本,必須說明它的作者以及它寫作的時間、地點和有關事項。”艾·阿·瑞恰慈在劍橋大學上課的時候曾經做過一個實驗,他把作品隱去作者之名發給學生,要求學生對這些作品加以評論。結果絕大多數學生對知名詩人的作品評價很低,而對名不見經傳的作者的作品大加贊賞。這印證了福柯所說的“文學的話語只有載有作者名字的時候才被接受”。
再次,“作者-功能”不是通過把某一話語歸于某一個體而自發形成的,它是一種復雜運作的結果,這一運作的目的在于構建人們稱之為“作者”的理性的存在。例如,批評家為了挖掘作者的深層意義、創作動機、創造性觀點所作的努力。
最后,“作者-功能”不指真正的個人。例如,文學作品中的第一人稱代詞可以既不指實際寫這部作品的人,又不指文本里的敘述者。在第一人稱敘述的小說里,準確地指代作家或他寫作的瞬間的,既非第一人稱代詞,也非現在時陳述詞,而是一種與作者距離不斷變化,并朝作品的過程轉變的變異自我。
二、話語實踐創始者理論
如果作者身份已經消亡,那么就會出現一個新的問題——誰來替代作者的位置。福柯在《什么是作者?》一文中提出了話語實踐創始者這一概念,他認為應該由19世紀產生的話語實踐創始者來接替作者的位置。在福柯看來,作者是話語實踐復雜運作的產物,作者形象及其含義在不同歷史時期會因文化傳統與話語結構的變化而改變。他認為像弗洛伊德、馬克思這樣的人物就是話語實踐創始者,但是國內有學者認為,福柯對于話語實踐創始者所做的界定有些勉強。
例如,南京大學的張琦在《從〈什么是作者?〉的兩個譯本談開去》一文中說道:福柯對于“話語實踐創始者”所做的這種界定,是有點牽強的。作者是一個懸而未決的問題,福柯雖然不認為文本或者寫作能夠解決作家問題,并深知文本中心主義可能會帶來新的問題,卻認為話語實踐創始者可以接替作者,這與他的觀點相矛盾,因為誰也不能保證話語實踐創始者接替作者后不會出現新的問題。
三、作者主體性并未消逝
皮埃爾·里夏爾的批評與結構主義批評關于“作者死去”的觀點相反,把研究的重心放在作家身上,這里所說的作家不是日常生活中的作家,而是作為創作主體的作家。刁克利認為,對于被任意闡釋的作者和對于狂歡的讀者來說,誰在說話并不重要,可是對于以作品為精神訴求的作家來說,誰在說話十分重要。我國學者楊義指出:“中國人評論作品,講究‘知人論世,講究‘入乎其里,出乎其表。”寧一中則認為在解讀作品的過程中不能忽視作者的存在,更重要的是他認為作者應該為自己的作品承擔相應的道德、倫理、法律責任。
在歷史、意識形態層面上,“作者死了”之論掩蓋了一個更根本、更嚴峻的問題——作者意圖。安托萬·孔帕尼翁認為不談作者的意圖等于沒意圖,人們通常以意圖的名義關注作者的地位、與文本的關系、對文本含義和意義的責任。例如,日內瓦學派要求批評家在讀作品的時候走進作者的內心,去貼近作者、感受作者的思想,該學派認為作品是作者深層意識的反映。此外,對作家懷有偏見的批評家為了更好理解某些晦澀的段落,傾向于去同一作者筆下尋找對應段,這都說明人們對作家意圖仍然抱有希望。
四、結語
關于作者的定義,無數理論家給出了自己的答案。學者徒勞地宣告“作者死了”,但作者仍留在人們心中。關于福柯在《什么是作者?》文末提出的“誰在說話真正重要嗎?”也有了一個明確的回答——誰在說話極其重要。作家會重返文學舞臺或者說一直站在文學舞臺中央,這不是一種非此即彼的關系。
(西安外國語大學)
作者簡介:連子珺(1996-),女,四川南充人,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法語語言文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