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心玥
【摘要】 享有“鬼才”之稱的芥川龍之介是日本創作風格獨樹一幟的文壇巨匠,特殊的家庭經歷及掙扎的情感陣痛都無形中塑造著他的處世態度和文學氣質。他善于從平凡細瑣的小事入手,運用冷靜克制的筆觸直擊人類靈魂深處秘密,其中滲透著鮮明的懷疑主義、宗教抒懷、心理關照。芥川龍之介在短篇小說領域頗有建樹,作品題材發展順應歷史教訓、文明開化、社會與現實的線索,融合多種表達技巧和風格特征。本文著重研究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蛛絲》《橘子》,以情節設置、人物刻畫、敘事邏輯為切入點,總結文本所呈現的相似元素,回歸到創作本身,提煉出獨特的審美體驗。
【關鍵詞】 芥川龍之介;敘事解構;物象;邏輯性;矛盾與平衡
【中圖分類號】I106?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1)34-0028-02
芥川龍之介從小對文學就有著濃厚的興趣,涉獵日本、歐美文學大家作品,接觸外來文學思潮。在藝術的浸潤與熏陶下他反思生活,以深邃眼光洞察世間百態,打通個人經歷與文學宇宙的邊界。敏感、脆弱、良知扎根于每根神經,他不僅關注小我,更將視野放寬至全人類生存前景。他是連接傳統與現代的使者,善于從古典作品中汲取靈感,總結歷史經驗,向既有故事框架內注入全新內容。他是真實與謊言的判官,走入人性黑暗角落,書寫赤裸裸的真相,敢于直面丑陋,瓦解罪惡。他是教義與信仰的殉道者,在眷戀與幻想中迎接死亡,以此換得內心解脫。生活本身就是一門哲學,芥川龍之介嘗試自我參悟這道難題,創作見證他艱辛的探索歷程,他向往善良,但不自覺懷疑道德,矛盾貫穿始終。
他將筆觸伸入底層人物內心,挖掘多層次心理波動,早期多以蘊含無限啟迪力量的歷史為藍本,結合鮮明的時代背景,但不拘泥于真實性,打破時空局限,創設一個讓故事得以發展的舞臺,以推動情節發展。中后期逐漸轉入現實世界,注重對社會的觀察、體驗,再現人真實的生活狀態。
芥川龍之介小說思想犀利、情節離奇、構思精妙,辛辣諷刺隱藏在質樸簡潔的文字下。作者充分發揮想象,創建出富有個人特色的文學宇宙,把所見所聞、所思所想通過變形、扭曲、夸張等手段,依托情節、形象呈現。之所以選擇《蛛絲》《橘子》,是因為這兩者分別代表芥川龍之介歷史小說與現實題材小說兩種風格,且均以某一具體物象為題,在文本構建思想與方法方面存在共性。筆者將深入《蜘蛛絲》《橘子》小說文本,從“時空與情感敘事解構”“物象內涵剖析”“文本矛盾與平衡”等角度把握外在形式與內在邏輯的統一,發掘藝術魅力。
一、時空與情感敘事解構
芥川龍之介作品經常出現雙線結構,一條明線承接時空多維度發展,一條暗線隱含態度變化,這種構思將敘事與抒情議論巧妙融合,增強文本各部分黏性,強調在故事整體大框架下分析片段作用,注重過程,賦予單調的結構深層含義,形成回環往復的和諧呼應。雙線并行為文章內核披上外衣,委婉含蓄的表達令人回味無窮。
《蛛絲》串聯起“極樂世界——地獄——極樂世界”的場景轉化,清晰地交代了“放線——斷線”的前因后果。文章用富有表現力的文字,化“極樂世界”與“地獄”等抽象概念為具象:滿池散發清香的白蓮、溫馨美好的清晨與漆黑死寂、布滿血污的地獄形成鮮明對比,這是光明與永無天日黑暗的較量[1];釋迦牟尼以上帝視角的高姿態俯視凡人生活百態,以自我意志支配外物,而作為被審視對象的犍陀多則深陷仍未擺脫地獄的困境,無暇顧及旁人,以“看”與“被看”隱喻身份差異;蛛絲一端是地獄,另一端連接未知領域,最后場景重回極樂世界,暗含循環復歸之意。釋迦牟尼處于視界之外,顯示其超脫,佛性與人性的話語權在具體語境下展開對峙,結局宣告著佛性力量的勝利。
《橘子》采用第一人稱視角,空無一人、人情氛圍慘淡的站臺及陰森連綿的細雨奠定敘述者憂郁低沉的情感基調,詳細敘述火車運行過程中“我”對鄉村姑娘外貌、行為的觀察與內心世界情感斗爭。悲觀憤世的“我”早已褪去面對生活的激情,麻木不仁的心靈失去對溫度最基本的感知力,冷漠是對這個世界無聲的告白,起初“我”認為鄉下姑娘卑賤俗氣,心里默默對抗著,不想讓她打開車窗,直到她從車窗拋出橘子,送給前來送行的人,“我”才恍然大悟,心頭如釋重負,閃過一絲喜悅。情節步入尾聲,這份專屬于她的美保持純凈,在舒緩的步調中給人心靈留下強烈的共鳴。車廂內與車廂外構成兩個對立空間,小姑娘扔橘子的舉動使封閉的車廂與外界產生聯系,她與沉悶的車廂格格不入,儼然是“我”眼中的異類。火車運行既指向空間轉移,又指向時間流動,也見證一趟心靈旅程,沿途中“我”擁抱美好,體會婉約真摯的情感,蕩滌污穢,珍藏別樣風光。
二、物象內涵剖析
芥川龍之介敏銳地觀察著周遭,他用筆下一個個奇妙詭譎的世界抒發生命感悟。他是自由的歌者,是不羈的詩人,熾熱的希望、冰冷的絕望并行。他關注平凡的事物,通過藝術加工打上自我烙印,賦予鮮明個性色彩。芥川龍之介常常借助載體,展現出無與倫比的創造激情,暢想生命,改寫生命。
《蛛絲》是一個由蜘蛛開始,也由蜘蛛結束的故事。由于犍陀多發善心救了一只蜘蛛,他便擁有通過蛛絲逃離地獄的機會,情節設置頗有因果意味。蛛絲纖細薄弱,給人搖搖欲墜的潛在危機感,也暗示做出善惡抉擇如身臨懸崖,一步不慎則可能付出粉身碎骨的代價。蛛絲是欲望之絲,是無數身處地獄的罪人搶奪的目標。蛛絲是窺探之鏡,犍陀多擔心蛛絲斷裂,呵斥其他人不準靠近,也扼殺自己離開的希望,充滿荒誕戲謔意味。蜘蛛絲是象征權力的裁決石,釋迦牟尼以佛性為準則關照世人,施舍憐憫也強硬決斷,但終究人神有別,無法共情。[2]
橘子個頭飽滿,顏色鮮艷,暖色調給人明麗、溫暖的感受,它是暖心情誼的真切告白,是陰雨天氣的一抹亮色,更掃清憂郁的陰霾,喚醒“我”沉睡的靈魂。“我”冷眼旁觀,那個女孩艱難地拉開車窗,沖破禁錮的枷鎖,把橘子拋出窗外,象征著播撒希望,送行者將接續這份力量,把愛傳遞下去。報紙上刊登的種種新聞昭示著如死水般庸碌的壓抑生活,車廂內沉悶乏味,“我”只能通過發散注意力緩解緊張、焦躁的情緒,“我”控制著內心的野獸,一股積蓄的憤怒被女孩扔橘子一個簡單的舉動化解了,心靈感到前所未有的寧靜,用質樸清麗的文字定格瞬間永恒之美。[3]
三、文本矛盾與平衡
芥川龍之介架構的宇宙本質上是物與物、人與物、人與人幾對關系的重組,他善于制造矛盾,引起沖突,把小故事放在大背景下展開敘述,無論是前期對物語文學加工創造,賦予歷史小說厚重的人文色彩,還是堅持現實風格,冷峻客觀描摹現實,他的作品總能把讀者帶入創設的情境中。芥川龍之介通過協調上述關系,構建文本相對平衡,關系碰撞正是作者內心爭斗的外化,他始終保持著思考的習慣,在懷疑中求證。[4]
蛛絲對釋迦牟尼、犍陀多、其余罪人意義不盡相同,受陽光沐浴的人無法想象身陷黑暗者對光的渴望,對生的希冀,蛛絲的歸屬問題又激起另一矛盾,一般的解釋是由于犍陀多的利己主義導致蛛絲斷裂,但筆者認為這一切從頭到尾就是“釋迦牟尼”為代表的上帝進行的一次測驗,他并不是出于拯救的目的,而是高高在上冷眼旁觀。《蛛絲》中犍陀多與釋迦牟尼錯位的交流就好似芥川龍之介兩個化身,他如犍陀多一般背負著原罪意識,渴望得到救贖;他也如釋迦牟尼遵從著非一般的佛性,乃至神性,堅信善惡無法相融。犍陀多與釋迦牟尼來自兩個完全不同的世界,蛛絲斷裂意味和解失敗,如芥川龍之介兩個“我”的斗爭,他生動詮釋著叛逆,追尋答案卻陷入更深的迷惘。
《橘子》里的 “我”有作者的影子,苦悶厭世的情緒天生與他做伴,無形中影響其看待世界的視角。矛盾性體現在“我”對小姑娘前后不同的看法,溫暖的力量在我們之間架起一座橋,沖破精神隔膜。先抑后揚的布局沖淡哀怨,消解陰郁,但這種凈化是不徹底的,全文字里行間始終滲透著哀傷的情緒,透露出調和之后仍有陣痛。“我”的內心永遠向溫情敞開大門,卻有時無意識抗拒著,車廂、站臺、報紙重復著循規蹈矩的步調,小姑娘用熾熱的活力為冰冷的車廂注入蓬勃的朝氣,也融化阻隔人與人理解的堅冰。“我”沒有勇氣直視這份善良,因此把自己隱藏起來。敘述者的心路歷程映照著芥川龍之介某一人生階段真實的剪影,他徘徊在人生的十字街頭,在苦痛中提煉幸福的意義,只為找到一個支撐自己活下去的理由。
四、結語
芥川龍之介的作品既有脈脈溫情、宗教關懷,也有近乎冷酷對人性做出最直露的批判,他完成從歷史取材,到社會人生的蛻變,在傳統與現代的交鋒下,展現人間百態,這無疑是對生命、死亡、信仰的超越。冷漠與溫情如影隨形,就像芥川龍之介在懷疑中相信,在堅信中存疑的處世哲學,他運用精妙的構思、質樸的語言創造出由他重新制定規則、書寫秩序的文學宇宙,善惡美丑、是非對錯得到淋漓盡致的體現,依托微小事物,通過象征、夸張等變形處理,賦予其特殊語境下的豐富內涵。《蛛絲》《橘子》兩篇小說短小精悍,卻留給讀者廣闊的想象空間,主題多義性更為文本抹上一層神秘面紗,在其他作品中也能找到相似的筆法。純熟的文風、緊密的邏輯、深刻的主題增加文本可讀性,形成獨樹一幟的美學風格。
參考文獻:
[1]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作品精選集[M].傅羽弘譯.長春:時代文藝出版社,2018:60-62.
[2]郭林秀.試論芥川龍之介小說《蜘蛛絲》中的思想內涵[J].時代文學(下半月),2010,(11):181-182.
[3]劉海洋.解析芥川龍之介《橘子》——論質樸之美[J].群文天地,2011,(22):39.
[4]彭丹丹.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審美空間解讀[J].短篇小說(原創版),2015,(30):9-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