米龍

近年來,歷史虛無主義有所抬頭,給人們的思想造成了較大的困擾。歷史虛無主義之所以會有生長的土壤、有市場,原因之一是歷史已然過去,留下的痕跡不多,歷史也就成了任人打扮的小姑娘。在這種情況下,以歷史實物的鐵證來反對歷史虛無主義,就是一種比較好的方法。河北經貿大學發票博物館珍藏的建國前的一張賣身契,就能體現這一點。其內容為:
賣身契
今有本縣陳姓人氏,因家中無糧,無力撫養四女小花,請媒人說合,賣到本縣王大官人,為第三房小妾。小花是民國二十四年生。小花應按王家家規做事,王家應給小花月銀,更不能當粗使丫頭使用。小花身價銀大洋伍拾元。今人珠兩清,不得反悔。空口無憑,工書為證。
叔父:李明、李逢? 同人說合(畫押)
民國叁拾捌年二月二十一日立
我們首先注意到的是小花的年齡。小花生于民國二十四年(1935年),契約簽訂時間是民國叁拾捌年(1949年)二月,也就是說,小花被賣身的時候,最多14歲,甚至有可能還不到14歲。正是現今女孩子讀初中的年齡,小花卻已經被迫去做小妾了。同時,我們也為小花感到惋惜,只要再過幾個月,到了新中國成立,小花就不必接受這么悲慘的命運了。古今對比,讓人不勝感慨。
我們還注意到,這張賣身契有一個很突出的問題:上面沒有小花父母的任何痕跡,也就是說,小花的父母不在場。女兒要被賣了,父母居然不出面,真是匪夷所思。而且,小花父母不簽字,王大官人能放心嗎?這契約還能成立嗎?再仔細看,我們會發現,代表小花一方簽字的“叔父”是李明、李逢。“叔父”姓李,小花姓陳,他們顯然不是小花的親叔叔。那 么這個“叔父”是怎么回事?我們走訪了一些解放前出生的老人,以了解可能合理的解釋,老人們告訴我們:這種情況的發生,很可能是因為小花被賣過兩次。第一次被賣是在小時候,小花被父母賣給人販子李明、李逢,之后,小花和父母就不再有聯系;第二次是小花長大以后,她又被李明、李逢給賣了。也就是說,李明、李逢養小花,并不是真的對小花好,只是想把小花養大了,養好了,可以賣一個好價錢。這種猜測是很合理的,朱自清先生的名作《生命的價值——七角錢》中,就提到過這種販賣人口的人販子。有人養豬賣,有人養狗賣,建國前竟然還可能有人養女孩賣!
另外,這張賣身契是用契約的方式寫的,但嚴格說來卻不是契約,而更像是收據。契約是雙方對契約內容達成一致,共同簽字執行。但這張賣身契上只有小花“叔父”的簽字,而沒有王大官人一方的簽字。這是因為小花及其“叔父”和王大官人的地位不平等,不配跟王大官人簽訂契約。對王家來說,這更像是收據,李明、李逢將小花賣了,拿了錢,就寫一個收據,從此以后,小花就是王家的人了,跟小花的父母、李明、李逢都不再有關系。
這張賣身契反映了民國期間還存在著公開的、受到法律和習俗保護的婦女買賣。在這張賣身契中,女孩小花不是人,而是可以隨意買賣的商品。她的身價不過是大洋伍拾元。朱自清先生在《生命的價值——七角錢》中說,他親眼見到一個五歲的小女孩只被賣了七角錢。我的老家在山東,我大伯的媳婦是用半筐地瓜買來的。這些事例就足以說明婦女買賣在當時是遍布全國的普遍情況,絕非個例。
當然小花的賣身契上也有一絲溫情,比如言明不得將小花當成粗使丫頭。但這事沒法得到保障。侯門一入深似海,小花作為弱勢群體,進入王大官人府中,如何能保障自己的正當權益?更何況“今人珠兩清,不得反悔”,賣完以后,李明、李逢拿著錢就走了,怎么會在意非親非故的小花的死活?這種表面文章完全沒有約束力!退一步講,就算這一協定得到遵守,三房小妾的命運又能好到哪里呢?
很顯然,這張賣身契會對一味為民國粉飾太平的觀點造成強有力的沖擊,讓今天的人們認識到一個真正的底層勞動人民在民國是什么樣子的。歷史不容任意打扮,正是因為有小花在,有這類歷史實物的鐵證在,歷史虛無主義才注定要消亡。
作者單位:河北經貿大學發票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