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姜雯議

2021年9月1日,法國盧浮宮首次迎來一位女館長,巴黎奧賽博物館和橘園美術館原主席勞倫斯·德·卡爾出任盧浮宮新任館長。在她看來,盧浮宮需要重新思考何為“普世的博物館”,“這是我們貼在盧浮宮上的標簽,但這是錯誤的,因為盧浮宮并非如此。”
在盧浮宮德農館的入口,勞倫斯凝望著沙摩特拉的勝利女神像。兩千四百余年的女神像昂然挺立,羽翼翎毛如被海風吹拂迎風舒展。勞倫斯站在那里,仿佛回到童年,父親曾帶她來到過這里,“多么偉大的勝利女神,看她從天而降,足踏戰艦,在愛琴海的風中所向披靡!”從那一刻起,古老石刻傳遞出的力量就在勞倫斯的生命里烙下印記。
這份力量讓勞倫斯深深地癡迷于古代藝術。在巴黎索邦大學求學期間,一有空閑,她就會流連在盧浮宮。德農館、黎塞留館、敘利館……每一處都留下她的足跡。無論是《蒙娜麗莎》還是《迦拿的婚禮》,無論是米羅的《維納斯》還是米開朗基羅的《被縛的奴隸》,勞倫斯記住了每件藏品的位置。大學畢業后,她在盧浮宮學院繼續深造,學習藝術史。這段時間里,法國開啟了“大盧浮宮計劃”,盧浮宮的展陳視野越來越開闊,沒有國別、疆域以及時代的限制,這也讓勞倫斯重新審視自己的藝術觀和世界觀。
勞倫斯走到玻璃金字塔的地下大廳,乘扶梯來到廣場中心。許多人圍繞著玻璃金字塔照相。“我清晰地記得,三十多年前這座玻璃金字塔建成時,人們的批判絡繹不絕,認為它毀掉了羅浮宮的古典美感。但如今看,這座玻璃金字塔記錄了那個文化黃金年代,輝映了‘大盧浮宮計劃’,讓法國巴黎成為世界文化的中心之一。”那也是勞倫斯的年輕歲月,她無比唏噓。
2021年6月26日,勞倫斯早早來到了奧賽博物館。這座博物館是由巴黎到奧爾良鐵路的終點奧賽車站改建而來。奧賽美術館匯聚了原本由盧浮宮、蓬皮杜中心收藏的19世紀藝術作品,包含莫奈、馬奈、雷諾阿、塞尚、梵高的經典作品。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奧賽博物館剛剛恢復展出,人流不多,勞倫斯特意邀請父親來參觀。
奧賽博物館的藝術作品都被陳列在通道內,沒有專門的防護線。勞倫斯認為人與藝術是一體的,應該近距離地接觸,而不是用各種工具將他們分割開來,更不應該把藝術高高奉在神壇上。盡管這么做增加了工作量,但勞倫斯認為是值得的。“我尤其害怕人們的內心也因此漸漸封鎖起來。我希望能盡我所能地打開每一道門、每一扇窗,讓大家看到美麗而廣闊的世界。”
勞倫斯陪同父親在藝術世界中流覽。走到五樓,大廳穹頂的玻璃透下明媚的陽光,印象派畫作在明艷光線下格外美麗。就在這時,勞倫斯接到法國文化部長洛斯琳·巴羅什的電話,“我的心跳瞬間加快了。”掛斷電話后,勞倫斯怔在原地。父親拍了拍她的肩膀,她才緩過神來,興奮地告訴父親:“我馬上就要守護巴黎的心臟了。”很多年前,是父親帶著她走進盧浮宮,而這一天,又是當著父親的面,勞倫斯將成為下一任盧浮宮館長。“這似乎是冥冥中對于我們父女的垂青。”勞倫斯一連用了好幾個感嘆詞:“太美妙了……”
很快,勞倫斯意識到接管盧浮宮的壓力。在經歷過新冠肺炎疫情閉館后,她打算延長盧浮宮的日常開放時間,希望人們每天下班之后也有充裕的時間游覽。與此同時,勞倫斯還準備在盧浮宮內新增展館。她剛把這些想法透露出去,就受到了很多人的譴責,認為不應該嘗試改變盧浮宮。勞倫斯并不在意,她已經無數次遇到過這樣的問題,而每一次,她都勇往直前,就像沙摩特拉的勝利女神。
勞倫斯欣賞法國人類學家斯特勞斯的一句名言:“時間的長流未曾增減人類感受到的愛與恨,他們的投入、奮斗與欲望。無論往昔或今日,人類始終相同。”人的欲望,在很多時候,會通過各種力量強加和附著到藝術上。而近代以來,歐洲最大規模的藝術掠奪,就源自希特勒建立博物館的個人欲望。
直到今天,“納粹掠奪藝術品”在歐洲依然是不能夠回避的問題。勞倫斯的立場一直很堅定,“歸還納粹掠奪的藝術作品”是她無數次講演時必然提及的內容。2011年,德國政府在二戰中為納粹銷售藝術作品的藝術商人古爾利特家中發現1406件名畫。此事件發生后,在勞倫斯等一批博物館館長的建議下,法國開始了對納粹掠奪作品的重新審查。
“我們的博物館體系并沒有想象中完善。”勞倫斯指出,在法國依然存在一批被納粹隱匿的藝術作品。它們沒有完整的檔案,很難追溯源頭。除了勞倫斯所在奧賽博物館定期向法國文化部定期提交藏品清單外,其他千余所博物館,在十年內遞交的產品清單還不足館藏藝術品的一半。“最可怕的是,因為缺少保護,這些藝術品大部分被放置在潮濕的地下室,面臨著水淹和蟲蛀的威脅。”勞倫斯稱,如果這些藝術品被毀壞,損失是無法彌補的。
在勞倫斯等人的提議下,法國開始通過譜系鑒定尋找藝術品的失主。一幅幅名畫回歸了原本主人的繼承者,甚至這些人根本并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這就是歷史的正義。”盡管很多人并不理解,但勞倫斯一如既往。她將會在盧浮宮繼續堅持自我,重構這座舉世矚目的博物館,讓人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