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徐渭《墨葡萄圖》

郭怡

摘 要： 明朝隨著思想家強調(diào)發(fā)揮主觀能動“心學(xué)”的興起，明代中期的繪畫變得更有生氣，技法上也有許多突破。此時水墨寫意的大家應(yīng)運而生，徐渭就是其中之一。徐渭一生歷經(jīng)坎坷，本文以他的生平經(jīng)歷出發(fā)，將他的代表作《墨葡萄圖》作為主要研究對象，在分析作品的基礎(chǔ)上進(jìn)一步探析其獨樹一幟的情感表達(dá)方式。

關(guān) 鍵 詞： 徐渭;墨葡萄圖;水墨寫意;直抒胸臆

一、古來賢俊多坎坷——徐渭

徐渭（1521—1593），初字文清，后改字為文長，晚年號青藤，山陰（今浙江紹興）人氏。徐渭是明代著名戲劇、書法家、書法家、詩人。

徐渭出生于名門望族，父母早逝，寄人籬下。自幼就才氣過人，八歲能做八股，十六歲可仿楊雄“解嘲”作“辭毀”，但八次科舉無一中舉。嘉靖三十六年，倭寇進(jìn)犯我國東南沿海，徐渭因熟讀兵法入胡宗憲幕府，得到了胡宗憲的禮遇和皇帝的稱贊，不久后胡氏因事被彈劾牽連入獄，徐渭恐受牽起初裝瘋賣傻以求自保，但之后精神狀態(tài)開始失常。隆慶元年，徐渭多次自殺無果，在《無聲詩史韻石齋筆談》中寫道：“及宗憲被逮，渭慮禍及，遂發(fā)狂，引巨錐剚耳，深數(shù)寸，流血幾殆。又以椎擊腎囊碎之，不死”[1]。在精神錯亂中，誤將自己的妻子張氏殺害，入獄七年，直至萬歷元年才獲釋出獄。

短短十余年光景中，徐渭?xì)v經(jīng)坎坷，“古來賢俊多坎坷，道與世違胡足詫”。晚年，窮困落魄的徐渭將生活寄情于詩書畫。此時他雖已年逾半百，但在藝術(shù)方面卻顯現(xiàn)了驚人的才華。

二、粗服蓬發(fā)，不掩天國姿色——《墨葡萄圖》賞析

《墨葡萄圖》是徐渭的代表作之一，現(xiàn)存于故宮博物院。此畫創(chuàng)作于徐渭出獄后的晚年，以奇異狂放的筆法追求神韻，推進(jìn)了水墨大寫意畫的進(jìn)程。徐渭在前人的創(chuàng)作手法的基礎(chǔ)上加以創(chuàng)作和發(fā)展，形成自己獨特的繪畫風(fēng)格。因他不同尋常的人生經(jīng)歷造就了桀驁不馴的性格特征，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上獨樹一幟，影響了后世的許多大寫意風(fēng)格畫家。畫中全是葡萄之影，老藤錯落低垂，串串葡萄倒掛枝頭，晶瑩欲滴。茂葉以大塊水墨點成，信筆揮灑，任乎性情，意趣橫生，風(fēng)格疏放。畫面詩畫相結(jié)合，成為畫面的點睛之筆，將自己的思想融入畫中，把寫意畫提升到更高的層次。

從繪畫技法上看，徐渭在繼承沈周、陳淳寫意技巧之上，畫面中筆墨更加自由活潑，酣暢淋漓。以闊筆寫意的來表現(xiàn)他的瀟灑放縱，以飽含水分的潑墨寫意法，點畫葡萄枝葉，水墨酣暢。畫中的葡萄藤葉不拘形似，僅略得其意，在“似與不似之間”著眼于生韻的體現(xiàn)，真正達(dá)到“舍形而影悅”之意。北宋蘇軾曾說：“論畫以形似，見于兒童鄰”“時時出木石，荒怪意象外”。因而畫不在乎像不像，而更重在寄興遣懷，如畫中葡萄倒掛枝頭，其形似葡萄而又不同于葡萄。畫葡萄藤時化曲為折，筆融書法筆勢入，以直線為主，力求寧方勿圓，淋漓恣縱并不精致，但是“粗服蓬發(fā)，不掩天國姿色”。

從構(gòu)圖上來看，《墨葡萄圖》畫面右上方一折枝葡萄有斜垂向下的趨勢，藤蔓低垂交錯，疏密有致。右側(cè)中部的繁密枝葉與左上方的題跋相互配合，達(dá)到一種完美均衡感，將詩書畫融為一體。畫面中的墨葉與葡萄疏密有序，虛實相生，層層疊加，有密不透風(fēng)、疏可走馬之感，中間大面積的留白給人靈動、空曠的氣氛，使畫面不會呆板。此外，幾處留白間回環(huán)交互，氣韻連綿縈繞于枝葉間，相互呼應(yīng)配合。濃淡不一的大小墨塊涂寫，配合淡墨點染的顆顆葡萄，呈現(xiàn)出影影綽綽的自然美感。中國畫的一切形式因素均得以體現(xiàn)，《墨葡萄圖》雖看似筆法放縱但畫面也包含作者的精心經(jīng)營。

從筆墨上看，在《墨葡萄圖》中徐渭對于在墨色的處理上尤為精妙。《墨葡萄圖》那淋漓剔透的畫法，猶如雨后的葡萄。徐渭放棄以色貌色，而取墨畫的道路，不論是葡萄還是花卉、芭蕉、石榴等都是如此。徐渭說他一生“懶為著色物”，卻喜歡畫色彩絢麗之物，將它們的色彩褪去，實現(xiàn)其“皮膚脫落盡，唯有真實在”的理想。徐渭曾以“老氏之玄”稱墨色，他寫道：“夫真者，偽之反也。故五味必淡，食斯真矣;五聲必希，聽斯真矣;五色不華，視斯真矣”[2]。徐渭作畫時用筆的靈活多變，在線條的粗細(xì)中感受用筆的輕重急緩，起承轉(zhuǎn)合，表現(xiàn)了墨色干濕濃淡的多樣變化。畫中的枝條和葉子充滿生氣，欲有沖出畫面之勢，行筆如草書一般，枝葉間雖墨斷可意未斷。這些無不體現(xiàn)出來作者的深厚功力以及對事物細(xì)致入微的觀察。

最后，《墨葡萄圖》中的題跋，以草書寫：“半生落魄已成翁，獨立書齋嘯晚風(fēng)。筆底明珠無處賣，閑拋閑擲野藤中”，與畫面相呼應(yīng)。不同于畫面用線，書寫時中徐渭用筆也多為曲線，打破原有字的面貌，增加筆畫的連貫性，增強整行整篇的氣勢。徐渭精通書法，曾論書法之妙曰：“自執(zhí)筆至?xí)Γ忠玻詴轮習(xí)しǎ囊玻瑫恳玻瑫u口也，心為上，手次之，目口末矣”[3]。心、手、口、目的完美配合才能達(dá)到最佳的創(chuàng)作的境界。

三、形色由心——《墨葡萄圖》畫外之意

在《墨葡萄圖》中，徐渭自比“明珠”，借助繪畫詩文來發(fā)泄“英雄失路，托足無門”的悲憤。這類托物言志的繪畫在徐渭作品中大量存在，徐渭喜繪文人所熟悉和喜愛的四君子、荷花、芭蕉等，尤喜以花木在凄風(fēng)苦雨中的姿態(tài)，來象征他人生的苦痛。他的畫不著意刻畫花卉的自然生趣，而是從主觀出發(fā)，有意改其本性，從而借題發(fā)揮，直抒胸襟，同時題跋詩文，不僅將技巧升華到新的高度，還強化了文人畫特色。

同時，徐渭的畫不是隨意涂抹的文人技癢，而是心靈深處的哀歌。因此看徐渭的畫，同時需要有“聽”的功夫，他的畫不是簡單的“視覺藝術(shù)”。王國維在《人間詞話》云：“有我之境，以我觀物，故物著我之色彩”。徐渭作畫題詩，滲透了他強烈的個人情感，而使畫和詩染帶有主觀色彩，觀其畫、閱其詩，如見其人。看《墨葡萄圖》，可以使人聯(lián)想到他的那副貼于門外的對聯(lián)“幾間東倒西歪屋，一個南腔北調(diào)人”。畫葡萄樹一角，隨意零落，葡萄枝蔓，鄭板橋亦曾無比欽仰地評道：“徐文長先生畫雪竹，純以瘦筆、破筆、燥筆為之，絕不類竹，然后以淡墨水鉤染而出，枝間葉上閣非雪積，竹之全體在隱躍間矣。今人畫濃枝大葉，略無網(wǎng)破處，更加渲染，則雪、竹兩不相入，成何畫法？”[4]。可見徐渭筆法的多樣變化，筆、墨與生紙所產(chǎn)生出的墨暈效果不疾不徐，不明不晦，具有欲語還“吞”的效果。他詩文中“閑拋閑擲”的無可奈何感，也可于此見矣。通過觀畫，可以感受到其中所蘊藏的情緒，一種對于自己的安撫，對自我的嘉獎肯定，但卻對懷才不遇境遇的無力感。情感是畫和詩的紐帶，將二者合而為一，構(gòu)成不可分割的整體。徐渭的戲曲《四聲猿》，其名取自“巴東三峽巫峽長，猿鳴三聲淚沾裳”[5]，一聲猿叫，一聲悲歌，說人生，說歷史，說人類的荒唐劇，訴說自己的千年情。他的畫就有“猿鳴三聲淚沾裳”的意味。徐渭一生落魄，以明珠自喻，卻一直無人賞識，只能如這顆顆葡萄一般閑拋閑擲在此，暗自神傷，吟詩自哀。真是悲愴凄涼的一曲，聲聲斷腸，他的藝術(shù)就像是他生命的哀歌。

四、結(jié)語

《墨葡萄》圖作為他的代表之作充分地體現(xiàn)出了傳統(tǒng)寫意畫在強烈抒發(fā)心靈上達(dá)到了一個新的高度。在《盧浮宮遇上紫禁城》的紀(jì)錄片中，將徐渭和法國浪漫主義的畫家德拉克洛瓦進(jìn)行比較，將徐渭視為中國浪漫主義的先驅(qū)，他們的畫面都以奔放的筆觸來描繪心靈自由創(chuàng)造的激情和渴望，師心縱橫，不傍門戶，表達(dá)自我真實的情感，突破陳規(guī)。這種精神是值得我們不斷品位和學(xué)習(xí)并運用于我們當(dāng)今的藝術(shù)創(chuàng)作之中。與德拉克洛瓦不同的是，畫面墨色的濃淡、深淺、塊面的大小、疏密是我們中國所特有的意境和詩意的體現(xiàn)。正如著名批評家呂澎所說的：“當(dāng)代中國藝術(shù)的發(fā)展要利用好自身的資源，回頭看自己的文明。”這是徐渭通過《墨葡萄》留給我們的巨大財富，指引著我們不斷前進(jìn)。

參考文獻(xiàn)：

[1]姜紹書.無聲詩史韻石齋筆談[M].上海：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2009 ：55.

[2]徐渭.徐渭集（全四冊）[M].北京：中華書局出版社，1983.

[3]徐渭.玄抄類摘序，徐文長三集卷十九，徐渭集[M].北京： 中華書局，1983 ：535.

[4]鄭板橋 ，周積寅編.鄭板橋題畫錄 [M].長春：吉林美術(shù)出版社，1996：454.

[5]朱良志.南畫十六觀[M].北京：北京大學(xué)出版社，2013：14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