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 中共接管大中城市的過程是中國社會大變革過程的開始。變革的動力一方面來自學習蘇聯,建立計劃經濟體制,推動大規模工業化建設的愿望,另一方面來自接管城市過程中實際工作的需要。在北平接管過程中,建筑工會為組織分散性、流動性、復雜性強的建筑工人,推動廢除建筑業的投標制和轉包制,發動反把頭斗爭,建議由新設立的國營建筑公司直接承擔各級政府投資的建筑工程任務。建筑業由此成為國民經濟的一個部門,相當部分建筑工人也由于加入國營建筑公司而成為產業工人。事實上,在很多行業內部,工會都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后推動行業體制變革的重要力量,建筑業只是其中的個案之一。
〔關鍵詞〕 行會;建筑工會;建筑工人;國營建筑公司
〔中圖分類號〕K271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0-4769(2021)05-0173-10
〔作者簡介〕王元周,北京大學歷史學系教授,北京 100871。
中國共產黨奪取全國政權走的是農村包圍城市的道路。在奪取大中城市以前,有二十多年主要在農村開展革命工作和戰爭,黨員干部也大多來自農民,在城市的力量基礎相對比較薄弱。所以,在接管城市的過程中,無論是像天津這樣武力解放的城市,還是像北平這樣和平解放的城市,都是在城外組織接管機關和干部隊伍,然后進城接管的。在這一過程中,中共全心全意依靠工人階級,并通過組織工會將產業工人、行業工人、職員和教育工作者等所有以工資為主要收入來源的勞動人民組織起來,構成新政權的力量基礎。對于工會等群眾組織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對鞏固政權所發揮的作用,中外學術界早已有比較充分的論述。①也正因為如此,長期以來學術界對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工會組織和工人狀況有比較濃厚的研究興趣。梁麗輝研究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初期的天津工人,強調天津工人的階級意識是接管后通過黨和政府的外部塑造和內在自覺形成的。②工會是黨和政府塑造工人的主要輔助機構,符鵬即強調了中共接管工廠的歷史實踐中,尤其是民主管理建制對樹立工人主人翁地位認識的作用③,而工會正是工廠民主化管理運動的直接發動者和組織者。不過,以往的研究多關注產業工人,對各行各業的手工業工人和其他零散工人關注不多。對于接管前后的北平(北京)這樣的城市來說,手工業工人的隊伍比產業工人規模更大。手工業工人多具有分散性、流動性、復雜性,將他們組織起來要付出更多的努力,并因此在很大程度上改變了這些行業的狀況,對理解中共城市接管和基層社會經濟體制變化具有重要意義。本文以手工業工人中人數最多的建筑工人為例,考察建筑工會組織建筑工人的過程,以及接管后建筑工人與建筑業體制的轉變。
一、舊行會的衰落
明清時期,北京作為都城,建筑工程較多,有很多人常年從事建筑業為生。建筑工人包括工匠和苦力,稱為大工和小工,后來也稱為技工和壯工。在工匠中,又因工種不同而分為木、瓦、扎、石、土、油漆、彩畫、糊等八作。到了近代,隨著建筑形式、材料和技術的變化,工種進一步增多。由于工種的多樣性,以及建筑工程的季節性和流動性,建筑工人隊伍具有分散性、流動性。然而他們又通過同鄉關系、師徒關系等相互聯系起來,并建立起有強有力的行會組織。
在建筑工匠中,以木匠和瓦匠人數為最多,行會組織也最為發達。在清代,木匠和瓦匠行會至少于康熙年間就已經形成。康熙五十八年(1719)有建筑工匠在東岳廟西跨院修建魯班祖師殿,并組織了名為“魯班圣會”的香會組織④,這是行會形成的標志。全漢升很早即說過,這種祖師崇拜只能算是加大行會團結的手段,絕不是產生行會的母體。⑤到了嘉慶十四年(1809),木匠行又在崇文門外精忠廟南院修建魯班殿,并組織“魯班圣會”,瓦匠行也組織了“魯祖圣會”。⑥此后,不僅木匠行和瓦匠行,油漆匠行的全市性行會活動也多在精忠廟內舉行。
瓦木匠行會除了召開行會祭祀祖師爺魯班外,還具有重要的行業管理職能。行會不僅制訂行規,對學徒期限、出師辦法等進行規定,而且在開行會時通過賣牌子,即“會印”來確定瓦木匠在北京做工的資格,并通過發行“行單”確定工匠的日工資標準。一般情況下,約七成左右的瓦木匠會買牌子,因此工匠對行會有依賴性,感覺自己是“靠行吃飯”。⑦行會所確定的日工資標準,無論木廠、工匠還是業主皆要遵守,不得隨意變動。在清代,皇家或官府的修建工程也主要通過私營木廠來組織施工,習慣上將這些工程任務統稱為“官工”。從清代中期開始,工匠們在做官工活時,常通過舉行齊行、掛隊,即集體罷工來要求提高日工資標準。但在清代,“齊行光齊一個工地的行,工程完了仍舊掙一般的工資”,即仍按行會確定的日工資標準執行。⑧瓦木匠行會不僅決定了瓦木匠的日工資標準,其他工種的日工資標準也是參照瓦木匠日工資標準確定的,所以瓦木匠行會在決定建筑工人的日工資標準上具有重要作用。
行會并不能徹底阻止行業內部的分化。最初設立木廠者多系工匠出身,都屬于手藝人,也都是魯班弟子,所以與一般工匠及徒弟皆參加行會。但隨著建筑業的發展,木廠主與一般工匠的分化日益加劇,一些大木廠主不僅發了財,成為大財主,有的還捐有官銜,與一般工匠在身份、地位上有了很大差別。而且,自嘉慶年間清廷改變工役的工錢支付方式之后,工人工資隨物價和錢價漲跌而變動,木廠主從而獲得操控工價的權力,而工匠們為維持工錢不致因物價上漲或錢盤低落而降低,則通過召開行會不斷提高工資標準,木廠主與工匠在行會內的對立也就日益加劇。一些大木廠主不再參加行會,只有小木廠主繼續參加。
早在嘉慶十八年(1813),一些木廠主就在原崇文區金魚池附近另建公輸祠,也稱魯班館,并設立了香會組織——魯班會。不過瓦木匠行會的分化相當緩慢,魯班會的影響也一直比較小。由于木廠在承做官工活時,工匠們常以罷工相要挾,要求提高工價,光緒十四年(1888)由鴻順木廠的廠主王某出面,邀約150余家木廠的廠主在前門外孝順胡同燕喜堂飯莊集會,商議共同應對辦法,結果因工匠們的沖擊而失敗。⑨魯班會不能發揮作用,從此衰落了,連魯班館的祭祀活動也停廢了。
近代同業公會和工會的出現,為行會分化提供了新的名分和組織形式。在北京,義和團運動以后開始流行興建西洋式建筑,而承攬西洋式建筑工程的營造廠多是從上海、寧波等地來的工頭設立的,他們不參加原來的行會,而響應政府鼓勵設立商會和同業公會的舉措,另行組織同業公會。⑩到1926年,隋少博等人又發起成立北京建筑業同業公會,北京本地幫木廠主也加入同業公會,時任魯班會會首的興隆木廠廠主馬輝堂還允許建筑業同業公會遷到魯班館辦公。[11]這說明建筑業同業公會正式取代魯班會,成為木廠、營造廠商的商會組織。
這時期,行會也有向新式工會轉化的趨勢,不過這個過程要慢得多。雖然1925年3月10日北京《益世報》報道說日前瓦木匠代表“在大市精忠廟瓦木作工人聯合會內,開茶會”[12],說明建筑工匠將自己視為“工人”,并將行會稱為“工人聯合會”;但其實瓦木匠行會并沒有什么變化,無論是國民黨還是共產黨,都很少在建筑工人中開展工作,舊行會的地位仍相當穩固。而且,一方面由于到了民國時期,大的官工活少了,大工程多采取包工形式,針對具體工程的齊行、掛隊難以進行;另一方面時局混亂,物價不穩,工匠常因工錢不能維持生活而召開行會,要求提高日工資標準,工匠與行會的關系更加密切。1925年4月,北京建筑工人舉行全市性同盟大罷工,參加者在一萬人以上[13],僅瓦作工人就有六千余人參加。[14]而根據步濟時的調查,這時期北京瓦作行會成員總數也只有大約7000人[15],可見瓦匠幾乎都參加了。這次罷工參加的人數多,卷入的工種多,是北京建筑工人罷工行動的最高潮。行會的這一變化促使木廠主、營造廠主進一步聯合起來,行會與同業公會的對立日益加劇,1926年北京建筑業同業公會的成立即體現了木廠主、營造廠主的聯合需求。在同業公會成立后,建筑工人的罷工風潮大為減少,1927年只發生了一些小規模的罷工事件。1928年首都南遷之后,建筑工程大減,工人們都急于找活做,內部競爭很大,加上國民黨的控制,罷工就更難了。[16]
到日偽統治時期,建筑工程增多,工人也增多了,瓦木匠總數約四萬多人。[17]但是北平建筑業中原有的規矩、習慣都崩壞了,行會的地位和作用也有所降低。1938年春,木匠行會為增加工資,在精忠廟唱行戲、開行會,遭到偽警察鎮壓,西南城會首王大勇等40多人被抓到警察局,其他群眾一哄而散。被抓去的人挨了一頓打,被關了半個多月。“從此以后,一般都很少在精忠廟唱行戲了。”[18]
日偽為了加強對北平工商業的控制,要求所有商家都加入同業公會,建筑業同業公會的勢力進一步增強,并常利用偽北京特別市公署社會局的勢力壓制建筑工人。1942年4月,木匠和瓦匠行會在精忠廟開行會,決定提高工價,建筑業同業公會會長高致彬要求偽市公署社會局出面加以制止。瓦木匠們宣布自4月15日起怠工三日,如果各廠商到時仍不同意增加工錢,就舉行罷工。同業公會隨即召開臨時會議研究對策,并再次要求偽社會局出面制止。雖然最后同業公會做了讓步,但新工資標準是由同業公會擬定的。[19]此事意味著建筑業同業公會取得了確定工人日工資標準的主導權。行會失權以后,對工人的吸引力大為減弱,很快就渙散了,1945年才由中共地下黨組織將其一度恢復起來。
抗戰后期,晉察冀分局城工部及各區黨委、地委、縣委城工部從四面八方向北平派遣黨員干部,在城內發展黨員,建立組織。因在北平從事建筑業的木匠、瓦匠不少來自武強、深縣一帶,所以冀中區派遣木匠出身的袁峙、李玉庫、崔澄海等到北平,在建筑工人中開展工作,發展了十幾名黨員,還培養了一批積極分子。1945年秋,袁峙等人為建立全市性的建筑工人組織,以“恢復魯班圣會,改善生活待遇”為號召,在鼓樓后李記茶館召開各城辦會代表會議,恢復了行會組織。[20]這一行動引起了國民黨方面的注意,國民黨方面也開始爭取建筑工人。由于按照行會規矩,全市性活動由各城輪流主持,中共地下黨組織難以利用行會開展全市性活動;隨著國共全面內戰爆發,袁峙等人遂決定放棄全面活動,開展分散活動。
為了擺脫行會組織的限制,1947年袁峙等人領導的北平建筑業工作委員會根據上級指示,曾試圖在國民黨控制的北平市總工會下成立建筑工會,但是國民黨方面始終不批準。中共黨組織分析情況之后,恐怕出問題,決定放棄這條道路。[21]
二、北平接管與建筑業工會的組建
盡管在國民黨統治下未能成立北平建筑工會,以新工會取代舊行會畢竟是大勢所趨。在北平和平解放協議達成的第二天,袁峙等人就在增順木廠門口掛出了“北平市建筑業工人聯合會籌備委員會”的牌子。[22]不過當時北平各業工人都很活躍,在建筑業中成立工會的也不止一家。據不完全統計,當時成立的建筑業工會有七八個。[23]有地下黨組織的,也有自發組織的;有全市性的,也有按區組織的。袁峙等人組織的北平建筑業工人聯合會因有地下黨關系,又是全市性的,規模最大,會員很快發展到兩三千人。1949年3月底,北平建筑業工人聯合會還召開了積極分子大會。
不過,接管后北平的工會組織并不是沿著這種自發的路子組建的。中共北平市委在組織北平接管隊伍時,即在市委下面成立了工人工作委員會,任命市委委員蕭明為工委書記,專門負責接管后組織北平工人。進城前,工委在良鄉舉辦了為期半個月的職工干部訓練班,為進城后組織工人,成立各級工會做準備,還派出39個工作組,分赴城外已解放的各區和一些廠礦開展工作,以便積累經驗。
1949年1月31日和平解放協議達成的當天,工委干部即進入城內,迅速在19個主要企業和20個區開展工作,積極籌建工會。[24]這一工作從整體上講是比較順利的。2月7日在東單廣場舉行了全市工人“二七”紀念大會,會上宣布成立“北平市職工總會籌備委員會”(5月改為“北平市總工會籌備委員會”)。但是,從具體情況來看,國營企業中的工會工作比較順利,到2月底,33個國營企業中絕大部分已經建立了工會籌委會,4月底全部成立了正式工會。工作開展起來比較困難的是負責組織中小企業工人和零散手工業工人的區工會。區工會當時稱區工會辦事處,名義上是市總工會的下屬辦事機構,但除財務開支由市總工會承擔外,其他方面均歸區工委領導。根據市委的布置,各區的區工會主任都由區委書記兼任,組織工會也就成為區委書記的重要工作。宋汝棼曾作為區工委副書記參加了外三區的接管,外三區改為第十區后,宋又擔任第十區區委書記。他回憶說,當時相當大的精力都放在了抓工會工作上。[25]
當時區工會的主要任務就是對工人進行社會發展史和政治常識教育,自下而上地進行調查,培養積極分子,組織工會。曾在前門外第八區(外一區)區工會工作過的康慶武回憶說,當時第八區區工會有干部十余人,整日奔波在區內的大街小巷,深入各個工廠、作坊、商店,接觸工人。[26]在這過程中,對于在接管前和接管過程中自發成立的工會組織,除地下黨有計劃地組織的行業工會外,其他個別組織者自動成立的工會組織,一般都不能作為代表該行業的全市性工會,對其加以限制,通知其所在區域,停止其活動,第七區建筑業工會因此停止了活動。對于地下黨有計劃組織的行業工會,則介紹給區工會領導,由區工會加以整頓。經過清理整頓,尤其是軍管會頒布《社會團體登記條例》之后,基本肅清了各種紛亂的組織。
但是,要將分散的店員、手工業工人組織起來并不容易。如第十區有職工2751人,到1949年10月1日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前夕,組織起來的也只有136人;第七區17個行業64個單位(工廠、作坊、商店)有職工和學徒共706人,雖然組織了20個工會籌備會,會員總共也只有230人。[27]在手工業工人中,建筑工人居住得非常分散,流動性也大,要將他們組織起來就更加困難。建筑工人的基層工會組織最初建立在街道上,由各區按街道來組織。但是在施工季節,建筑工人去了工地;到了冬季,由于沒有施工任務,建筑工人有的回家,有的改行,蹬三輪車的蹬三輪車,賣菜的賣菜,組織他們就更不容易了。
三、勞資糾紛與集體合同
影響解放初期行業工會工作開展的另一重要因素是勞資糾紛增多,致使北平市整個工會系統主要忙于調整勞資關系和解決勞資糾紛。
在北平和平解放協議達成之后,北平工人,無論是產業工人還是手工業工人,乃至苦力,都將自己視為工人階級的一部分,有了要解放了的自覺。在中共接管北平后,各業工人皆紛紛自發地行動起來,與資方進行談判,要求提高薪資。中共的接管政策規定公營企業員工的薪資暫時維持原狀,對私營企業員工和手工業工人的薪資標準則沒有限制。雖然上級也提出了“發展生產,勞資兩利”的原則,但是接管干部,尤其是工會干部普遍站在工人一邊,只要勞方的要求資方能答應,就認為是符合“勞資兩利”原則的,所以實際上執行的是“工人要求,資方同意”的政策。由于沒有統一的標準,工人的要求自然向高處看齊,互相攀比。而最初各區工會工作組和區委會對勞資糾紛采取一家一家處理的方式,往往這家本來已經解決好了,看到別家定得更高,結果又起爭議。當時建筑業和織染業、面粉業、國藥業是勞資糾紛最多的四個行業。
工會干部忙完這家忙那家,忙了那家又反過來忙這家,勞資糾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越來越多,不僅各行業陷入無政府狀態,營業日漸萎縮,工會干部也整天忙于調解勞資糾紛,工會組織工作反而無從開展。[28]這一問題很快引起上級的重視。1949年4月19日彭真在報告中指出了存在的問題后,北平市總工會籌委會也總結了以前工作上的經驗教訓,決定改變政策,不再自下而上地發動工人去組織工會,而是采取大規模的公開的自上而下的方式來組織工會。而且,為了消除勞資糾紛對工會組織工作的影響,北平市委、市總工會籌委會決定將勞資糾紛交由市總工會統一解決,區工會不得單獨解決。4月下旬,北平市委、市政府又提出按行業集體地解決勞資糾紛的辦法。5月初,參考天津市《勞資關系暫時處理辦法(草案)》,決定以一行一業訂立集體合同的方式統一解決勞資糾紛,并結合簽訂勞資集體合同,將一行一業的工人組織起來,成立行業工會。
這一工作首先從勞資糾紛最多的建筑業和織染業、面粉業、國藥業做起。由于市總工會在領導思想上一時尚未轉變過來,到5月下旬才開始積極推進此項工作,6月份以后才有所進展。在上述四個勞資糾紛最多的行業中,國藥業的工作做得比較好,順利簽訂了勞資集體合同。建筑業則經歷了非常曲折的過程。資方經過大小九次會議,提出了自己的意見,勞方則首先召開座談會,擬出談判提綱后,交給各小組討論,最后由市建筑工會籌委會將各區、各組的意見加以整理,訂出勞資集體合同草案。6月29日,北平市建筑工人聯合會籌委會成立大會上,通過了這一草案,但是正式的建筑業勞資集體合同仍遲遲未能簽訂,主要原因是建筑業勞資集體合同草案要交給市委審查,而市委一時根本顧不上管這事,市總工會手工業工作委員會又不敢擅自批準,結果拖了很多時日。到8月初,由于物價上漲,原來議定的工資標準已不適用,工人無法維持生活,紛紛質問工會集體合同何時開始執行。由于市委批準尚需時日,工會提議先臨時協議工資。8月10日臨時工資合同簽訂,經市委書記彭真批準后,8月15日開始執行;并修訂勞資集體合同,到8月20日最終達成協議,重新送交市委審查批準。經市委批準后,9月23日正式簽訂了北平市建筑業勞資集體合同。
在整個談判過程中,資方代表常用與工人都是魯班弟子,原本是一家這樣的話來緩和與工人的對立。他們不愿落個資本家的名義,強調木廠、營造廠的營業系委托性質,自己也是勞動者。工人對資本的仇視心理則很深,談判時儼如臨陣廝殺,態度堅決,猛打猛沖,不肯讓步。[29]事實證明,這種辦法不僅能夠平息勞資糾紛,也有利于強化工人與資方的分別。在談判過程中,工人代表高度依賴工會干部,如工人代表李玉昆說:“我們到了那里,一看沒有蘇同志(蘇一夫)、袁同志(袁峙),心里就嘀咕。”[30]資方代表文化水平高,懂得權變,談判時多用迂回戰術,工人代表文化水平低,不善言辭,也不會變通,在回答資方的質問時,常以“就是不行”作答,翻來覆去老是那一點理由,常陷入被動。當工人代表支撐不住時,就需要工會干部給予支持,不然工人代表就戰勝不了資方代表。工人代表以工會干部為靠山,一旦遇到問題就依賴工會干部幫助解決,工會干部的威信因此進一步提高,有利于自上而下地組織工會。
手工業工人最初由市總工會行業部負責,這時轉歸手工業工人委員會負責,各區也相應成立了手工業工作組,并建立了上下級之間的會議、匯報制度。6月,北平市總工會籌委會決定在一個時期內重點組織手工業工人、搬運工人和店員;手工業工人中,又以建筑工人為重點。不過,工會干部們習慣自下而上的組織方式,轉變為從上而下的組織方式之后,仍束手束腳,不敢放手發動工人,工會工作沒有及時開展起來。到6月29日,北平市建筑工人聯合會籌備委員會正式召開成立大會時,組織起來的建筑工人也只有3047名。[31]到7月擴大干部會議后,工會干部的思想才逐漸轉變過來,開始放手發動工人,自上而下地成立各行業工會,建筑業工會會員增加到4000人,8月份達到6000人。[32]
但是,這樣做不僅需要大量工會干部,而且容易發生工會干部包辦代替,工會脫離工人群眾的問題。北平市總工會籌委會主任蕭明在7月召開的全國工會工作會議上就指出,“目前我們工會工作中有種最危險的毛病,就是官辦工會、命令主義、包辦代替。”[33]為了克服工會干部手忙腳亂的問題,北平市開始推行東北區“大家辦工會”的經驗,希望把一部分工會工作交給下面的工會小組和工會會員去做。[34]
由于工會干部數量不足,工人發動不夠充分,許多基層工會組織很不健全,工作極端混亂。有的區工作委員會連一個脫產干部都沒有,有的雖有一個脫產干部,但沒有辦公地點,一袋裝印,一袋裝錢,自行車一騎,機關也隨著搬家。這種情況給流動性大的建筑工人帶來更大的不便。有的建筑工人來北京三個多月了,會員關系還未接上;有的到工會八次,也沒有見到人;甚至有工人因找不到地方而加入了“松竹園”(澡堂工會),還有的加入了資方的同業公會。工會干部天天累得叫苦連天,工人卻在外邊罵街:“北京解放了,我們沒有解放”,“工會成立了,我們還是沒娘的孩。”[35]
此外,建筑業工會基層組織既然設在街道,就不能免除把頭和營造廠商的影響。營造廠商因擔心工人加入工會以后會提出增資等要求,盡力阻止工人加入工會,甚至隨便開除加入工會的工人。北郊六家木廠經理每周聚餐,研究如何破壞工會。北京文彬營造廠經理阻止工人加入工會,隨便開除加入工會的工人。俱順木廠有5個工人加入了工會,其中4個被開除。義大營造廠經理公開警告學徒,入工會的只發20斤小米,不入工會的發40斤小米。在營造廠商的影響下,各木廠、營造廠常年雇傭的工匠大部分沒有加入工會,加入工會的主要是零散建筑工人。
街道工會的成員比較復雜,許多街道工會組織者就是原來的工頭。有的區17個基層工會,就有13個被把頭控制,甚至有的還打著基層工會的旗號去包工。更有營造廠商收買工會干部,或派人打入工會進行控制,如資本家安秀峰也加入了工會,益興經理派其外甥打入工會,還當上了工會主席。[36]至于一般建筑工人,雖然見多識廣,喜歡談論時事,但干一天活才能拿一天的工錢,平時只管做活吃飯,對政治漠不關心,不愿參加政治運動,即使在抗美援朝期間,建筑業工會組織也沒有開過會員大會。所以,上級對基層工會持不信任態度,覺得基層工會組織普遍不純,無法切實向工人開展宣傳教育工作,更談不上改造工人。另一方面,基層工會對工人的吸引力也比較弱。許多工人不知道工會是干什么的,覺得工會只會討會費,不能解決問題,反而不如過去的行會,甚至有工人加入后又退會了。所以建筑工人,尤其是有手藝的工匠們殘留著濃厚的行幫思想,階級界限模糊,甚至還有人“想熬個掌柜,也發個大財”。
1949年7月全國工會工作會議召開后,為貫徹會議精神,8月26日中共中央發出《關于貫徹全國工會工作會議精神,加強工會工作的指示》,決定用一年左右的時間,基本上把全國工人階級組織起來。雖然中共中央的要求是首先將產業工人組織起來,但是北京產業工人不多,而建筑工人有一兩萬人,所以北平市總工會將組織建筑工人作為工作重點之一。到1950年1月,建筑工會會員發展到一萬來名,然而仍不到建筑工人總數的一半。
四、反把頭斗爭與工地工會
雖然行會組織早已渙散了,建筑工人對加入工會仍不熱心,工會干部覺得他們仍有濃厚的行幫思想。其實,真正阻礙建筑業工會掌握建筑工人的不是行會而是把頭。過去木廠、營造廠很少常年雇傭工匠,只雇傭少數大工頭,承攬到工程后再臨時通過工頭雇傭工人施工。所以一般工匠皆由工頭率領,集體受雇于木廠、營造廠,平時多在工頭設置的“鍋伙”集體食宿。不僅工匠如此,苦力(小工)也有自己的組織,服從于一個大家推舉出來的工頭。本來北京本地木廠主要做“擺工活”,有一個工報一個工的錢,但義和團運動以后,隨著西洋式建筑的盛行,投標制和轉包制被引入北京建筑市場,來自上海、寧波等地的工頭所設立的營造廠多做“包工活”,工頭也就成為包工把頭。
把頭在建筑業中占有重要地位。即使是接管后新成立的國營和公營建筑公司,也很少常年雇傭工人,仍然依靠把頭找人和組織施工。如北京的大把頭支振斌在接管后就進入某軍事機關,經管建筑工程。大把頭張世漢在1951年仍然到處承包工程。[37]而且,最初組織基層工會時,并沒有規定把頭不可以參加工會,所以有的把頭也參加了工會,甚至還當上了籌委會委員甚至主席,還有的大把頭干脆自己出面組織工會,并利用工會干部的名義到公家機關包活。把頭可以到處包工,拉攏工會會員去跟他做工,而工會雖然也組織生產合作社,但是在找活上并不占優勢,有時甚至競爭不過把頭。因此工人對把頭有依賴性,把頭對工人有一定的控制權。施工季節,建筑工人跟隨把頭到工地做活,工會接觸不到工人;到了冬閑時,工人回到街道上,沒有了工錢,這時加入工會,工會還要救濟生活困難的工人,增加工會的負擔。雖然工人在工會干部的啟發下也承認把頭對他們有剝削,但是并沒有因此產生強烈的反把頭意愿。即使在反把頭斗爭開始之后,當北京市建筑工會派工作組到北京市公營永茂建筑公司工地鼓勵工人站出來揭發把頭的罪行時,工人卻說:“把頭是不好,但我們工地沒有把頭,這里只是行政不好。”[38]工會要想充分掌握工人,就要將工人從把頭的控制下解放出來。工會干部對把頭深惡痛絕,覺得把頭利用各種方式欺騙和拉攏工人,打擊和威脅參加工會的積極分子,破壞工會,和行政對抗。[39]所以,在反把頭問題上,工會干部最為積極。
把頭制不僅在建筑業中盛行,在礦業中也很盛行。門頭溝煤礦的把頭制早在1949年4月就被廢除,而建筑業中的把頭制之所以遲遲未能廢除,是因為建筑業中的把頭多是工匠出身,掌握技術,在建筑設計、招工、施工等各方面都發揮重要作用,而且小把頭也參加勞動,與工人的界限不是很清晰。雖然沒有直接廢除建筑業中的把頭制,但是廢除了建筑業中普遍存在的轉包制,以對把頭包工加以限制。不過這樣做的效果并不明顯,因為不僅私營木廠、營造廠,即使是國營建筑工程公司也沒有管理工人和組織施工的能力,仍不得不與把頭合作,甚至為了應付上級檢查,以“大組長”“小組長”“隊長”“工人代表”等名義,將包工把頭偽裝成公司職員。到1951年6月,北京共有已開工的大小工地300多處,有建筑工人8萬多人,絕大多數建筑公司仍然依靠把頭組織施工。[40]
由于禁止層層轉包對打擊包工把頭效果有限,工會干部希望采取更直接、更嚴厲的政治行動。1951年1月11日,北京市建筑業工會在勞動劇場召開了“中心區建筑工人反對封建把頭坦白說理大會”,發動反把頭斗爭。但是一開始無論是私營木廠、營造廠,還是國公營建筑公司,依然有很多顧慮,對反把頭斗爭并不積極,反把頭斗爭最初完全是在建筑工會的主導下進行的。由于沒有得到國公營建筑公司中黨組織和行政方面的配合,在國公營建筑公司內部也無法采取強硬措施,所以斗爭發動了一段時間后,卻沒有取得多少成果。市建筑工會派人到北京市永茂建筑公司搜集把頭的罪證,結果跟工會接近、向工會反映把頭罪行的工人就大批地被把頭開除了。[41]
這種情況在全國具有普遍性。到1951年6月第一次全國建筑工會工作會議召開時,全國472,626名建筑工人中,只有183,309人加入了建筑工會,僅占總人數的38.7%。[42]主持全國總工會工作的李立三對這種狀況非常不滿意,要求建筑工會工作必須面向工地,深入群眾,開展反對封建把頭運動,以加強對建筑工人的掌握。北京市建筑工會推動的反把頭斗爭得到了市委、市政府的支持,北京市政府修訂了《營造業管理暫行條例》,正式宣布廢除建筑業中的封建把頭制度,并決定由市總工會、勞動局、公安局、建設局、人民法院和永茂建筑公司各派一名干部,組成建筑業反把頭委員會,統一領導反把頭斗爭,反把頭斗爭才真正開展了起來。
建筑工會派工作組到各工地去發動反把頭斗爭,工人仍有顧慮,擔心工作組一走,把頭又來找麻煩,于是工作組宣布成立工地工會,由工地工會出面領導反把頭斗爭。工地工會通過反把頭斗爭,在建筑工地上培養了一批積極分子,站穩了腳跟。反把頭斗爭與“三反”“五反”運動交織在一起,幾次運動中涌現的大批積極分子紛紛要求加入工會,建筑工會發展了一批一批的新會員,工會組織對工人的領導力大大增強。
既然包工把頭存在的基礎是投標制和轉包制,建筑工會就在開展反把頭斗爭的同時,主張徹底廢除建筑業中的投標制和轉包制。1951年6月,全國總工會召開第一次全國建筑工會工作會議,會上大家認為建筑業中存在的所有問題都可歸結到投標制和轉包制上,不僅層層轉包會抬高承包價,投標制也會給設計公司、建筑公司和材料廠相互勾結以抬高價格的機會,導致國家所付建筑費用大大超過實際需要,建議廢除投標制和轉包制。[43]
廢除投標制和轉包制之后,各級政府將自己投資的建筑工程,通過建筑工程管理部門分配給其下屬建筑工程公司負責施工。在基本建設概念下,統一考慮各項工程的計劃、投資、設計、施工、機器和設備安裝,從而將各個環節都控制在自己手里。但是這樣做不僅沒有大幅度降低成本,反而影響效率。其實東北區早在1950年就開始引入蘇聯的包工合同制,隨后中央決定在全國基本建設中加以推廣,國營公司承接各級政府投資的建筑工程,也要簽訂包工合同,包工包料。[44]而且,一個建筑公司很難完成一個大工程的所有施工任務,不得不將一些工程任務交給專業公司去完成,于是產生了總分包制度。這樣,雖然廢除了投標制,包工制和轉包制仍不能徹底廢除。但是,隨著計劃經濟體制的確立,建筑材料的流通也被納入嚴格的計劃管理之中,給建筑公司包工包料帶來困難。此外,廢除了投標制后,如何控制建筑工程成本,也是一個需要解決的問題。解決的辦法是對建筑公司實行經濟核算制,并對建筑公司的利潤率加以限制。1952年8月全國第一次建筑工程會議決定建筑公司的利潤為5%至6%[45],11月,中財委又將建筑公司的利潤率降為2.5%。[46]建筑業由一個本小利厚的行業逐漸變為普遍虧損行業,建筑業在國民經濟中的地位未能得到充分承認,處于為其他工業部門服務的地位。
五、固定工人與公司工會
接管北平之后,許多機關進入城內,對辦公用房和住房的需求急劇擴大,以致出現“房荒”。各大單位為了解決本單位的房屋緊缺問題,紛紛設立工程處或修建處。如1949年4月中共中央辦公廳成立了中直機關修建辦事處。華北人民政府遷到北平后,華北公路運輸總局也組建了建筑公司,中央人民政府成立后,該公司更名為中央人民政府交通部國營建筑企業總公司。1949年9月,北平市政府也派軍管會副秘書長李公俠負責籌設北平市公營永茂建筑公司。隨著國公營建筑公司的設立,對建筑工人的需求急劇擴大。由于有經驗的技術工人相對不足,各國營建筑公司在爭搶技術工人的過程中,將一部分技術工人聘為長期工人,也稱固定工,改變了過去私營木廠、營造廠很少常年雇傭工人的習慣。
建筑工會本來就反對過去建筑企業很少常年雇傭工人的做法,要求無論私營還是公營建筑企業都多雇傭固定工,必須有一定數量的基本工人,組織自己的工程隊。1951年6月,全國建造工會提出,固定工人應該成為建筑業的骨干,并建議對公私營建筑企業劃分等級,按照等級規定雇傭相應數量的技術人員和技術工人。[47]
隨著政府投資的工程任務增多,私營木廠、營造廠,以及建筑工會組織的生產合作社不能滿足需要,需要大規模組建國營建筑工程公司。1951年3月召開的第一次全國工業會議提出,中央各工業部和各大行政區工業部均應成立自己的建筑工程公司,承包本部門的建筑工程。[48]6月,全國總工會召開第一次全國建筑工會工作會議,也主張建筑業由國家專辦,由國家設立國營建筑設計公司和建筑工程公司,以及建筑工業的管理部門,將國家投資的工程任務直接分配給國營建筑設計公司和工程公司設計和施工。[49]經歷了“三反”“五反”運動,對私營木廠、營造廠失去信任之后,中財委也認為各級政府投資的建筑工程,必須掌握在國家手里。[50]于是,1952年下半年北京和全國各地都大規模設立國營建筑公司。中央人民政府設立建筑工程部,各大區和重要省、市、自治區設立建筑工程部或工程局。1953年1月,北京市建筑工程局正式成立。這樣,建筑業同機械工業、紡織工業等一樣,成為國民經濟的一個部門。
由于廢除了把頭制,過去由把頭組織的建筑工人共同食住的“鍋伙”不存在了,建筑公司直接雇傭和管理工人,并負責解決工人的食住問題。1953年即將開始執行第一個五年計劃,進行大規模經濟建設,需要建立穩定的建筑工人隊伍,故1952年7月,華東建筑工程部提出將在上海施工的三萬多名建筑工人全部固定下來的請求,得到中共中央的批準,中共中央并要求各地國營建筑公司都這樣做。[51]中財委并下達通知,要求各地國營建筑工程公司在1952年冬季施工結束后,均應將有經驗的工人固定為長期工人,以減少基本建設隊伍中臨時工、流動工的比例。中財委提出的標準是,國營建筑工程公司在土木建筑方面固定工人的比例至少要達到30%,安裝工人中固定工人的比例還應再大一些。[52]各地開始大量固定建筑工人。
國營建筑公司大量固定工人,使建筑業的用工方式接近其他廠礦企業,便于建筑工會組織建筑工人。全國總工會主席賴若愚即提出,建筑工會應協助克服勞動力流動現象,爭取勞動力的相對固定。1952年12月23日,全國總工會頒布《關于加強基本建設中工會工作的決定》,要求基本建設部門的工會組織要協助工業工程部門有計劃、有步驟地做好技術工人按比例固定化的工作,為建筑工人工廠化奠定基礎。[53]故而國營建筑公司大量固定工人的同時,建筑工會的工作重心也由街道轉向企業,以企業為單位的建筑工會組織得以建立起來,并加強了工地工會工作。
盡管這時期國營建筑公司大量固定工人,但是由于建筑業的特殊性,也不能將所有工人都固定下來,一般建筑公司仍有一半左右的工人為臨時工。企業工會組織起來的主要是固定工,臨時工的組織關系仍留在街道工會。本來北京市總工會在1950年12月已經決定按產業性質組織基層工會,各區工會辦事處改為各區聯合會主席辦事處,接受市總工會的領導,為市總工會在各區的聯絡機關和處理該區內各產業工會間共同性工作的機關,所以基層建筑工會組織皆歸市建筑工會領導。但是在街道工會的地位和作用降低之后,一些地方將街道工會交給區辦事處領導,又產生了街道工會與企業工會關系不協調的現象。街道工會的會員主要是臨時工人,臨時工人進入工地以后,關系沒有轉到工地工會,就不能成為工地工會的會員,工地工會不能收取會費,街道工會見不到工人,也收不到會費。雖然歇工后臨時工人又回到街道,但這時往往沒有了穩定收入,街道工會也得不到會費。為了改變這種狀況,一部分街道工會干部隨臨時工人進入工地,充當工地工會的專職干部,從而加強工地工會工作。
公司工會成立后,成為建筑公司內最重要的群眾組織。自接管以來,國營、公營企業中的工會工作就以生產為中心。1949年彭真在北京市第一屆工代會上明確指出,工會的任務,第一是生產,第二是生產,第三還是生產。在建筑業勞資集體合同簽訂后,建筑工會就將工作重點轉到生產上,加強生產教育。公司工會成立后,自然要參與領導生產。勞動競賽運動正好為工會參與領導生產提供了契機。1950年五六月間,李立三在全國總工會召開的全國工會生產會議上指出,工會領導群眾生產的基本方法就是組織群眾性的勞動競賽。建筑企業工會也不例外。1952年7月以后,北京市工礦企業普遍開展了勞動競賽運動,并將這一運動引入建筑業。為了迎接即將開始的大規模經濟建設,要求基本建設部門的工會必須學會組織群眾性的勞動競賽。[54]
在組織勞動競賽的過程中,工地工會進一步得到加強,建立了類似工廠工會的組織體系,并將權力延伸到生產領域。如1952年北京市建筑公司石景山鋼鐵廠工人宿舍蘋果園工地工會為了開展勞動競賽,專職干部由2人增加到14人。工會不僅與黨組織、行政、青年團共同組織了全現場的生產競賽委員會,各施工區也由工會主席與各工種選出的生產委員、施工技術人員、生產大組長、中隊長組成生產競賽委員會,并仿照工廠工會,在每一個施工區都成立了車間委員會。每天早上先召開車間主席碰頭會,然后召開各工種小組長、工人代表、工程技術人員和行政管理人員等一系列座談會,再根據掌握的情況與行政方面商量施工計劃,并在此基礎上號召全體職工開展勞動競賽,保證施工計劃的完成。[55]這樣,工會組織成功介入施工過程,在建筑企業中找到了自己的位置。
1952年10月中旬到12月上旬,北京市建筑公司根據北京市政府的要求,在全公司開展了一次為期45天的“搶工運動”,建筑工會在發動勞動競賽中發揮了重要作用。1952年12月23日全國總工會做出了《關于加強基本建設中的工會工作的決定》,全國總工會和全國各地工會紛紛設立建筑工會工作委員會,建筑工會的基層組織普遍建立起來了。
結論
中共接管北平時,建筑工人是北平人數最多的手工業工人。雖然自抗戰后期開始北平周圍解放區各級城工部門陸續選派了一些黨員干部進城,在建筑工人中開展工作,發展黨員,建立黨組織,但中共在建筑工人中的力量基礎仍十分薄弱,接管后也較少在包括建筑工人在內的手工業工人中發展黨員。工會干部要在街道上通過組織工會將這些分散性、流動性強的建筑工人組織起來的時候,遇到很多難題。為了有效掌握建筑工人,建筑工會一方面轉變工作方式,從調解勞資糾紛,自下而上地發動工人組織工會,轉變為通過簽訂勞資集體合同從整體上解決各行業勞資糾紛,從上而下地組織工會;另一方面推動建筑業經營體制轉變,從禁止層層轉包到徹底廢除投標制和轉包制,并開展反把頭斗爭,成立工地工會。此外,工會還參與推動成立國營建筑工程公司,幫助國營建筑工程公司大量固定工人,并建議在中央人民政府、各大區和主要省、市、自治區級政府成立建筑工程管理部門,使建筑業成為國民經濟的一個部門。建筑工會的工作重心也從街道轉到國營建筑工程公司,建筑工人開始向產業工人轉化。由此可見,建筑工會組織建筑工人的過程,不僅塑造了建筑工人的階級意識,也推動了建筑工人的身份轉化,進而推動了全行業經營管理體制的變化,為1953年大規模經濟建設開始后基本建設工作的展開奠定了基礎。
① 如美國學者鮑大可的《共產主義中國的初期:1949-1955》(A.Doak Barnett, Communist China: The Early Years,1949-1955, New York: Frederick A.Praeger Publisher, 1964)。
② 梁麗輝:《新舊更迭中的巨變:新中國成立初期天津工人研究(1949-1956)》,北京:人民出版社,2016年,前言第2頁。
③ 符鵬:《天津解放初期工廠接管的歷史實踐與倫理意涵》,《中共黨史研究》2017年第6期。
④ 《公輸仙師殿碑》,北京圖書館金石組編:《北京圖書館藏中國歷代石刻拓本匯編》第67冊,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100頁。
⑤ 全漢升:《中國行會制度史》,天津:百花文藝出版社,2007年,第3頁。
⑥ 彭澤益選編:《清代工商行業碑文集粹》,鄭州:中州古籍出版社,1997年,第5-12頁。
⑦ ⑧ [11][13][16][17][18][19][20][22]魯追、李和平:《舊中國北京的建筑業及工人狀況》,北京市總工會工人運動史研究組編:《北京工運史料》第1輯,北京:工人出版社,1981年,第148-149、165、146-147、184、187、190、199、202、208-209、216頁。
⑨ 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編:《北京早期工業史料選編》,北京:北京出版社,1994年,第101頁。
⑩ 吳廷燮等編:《北京市志稿》3,北京:北京燕山出版社,1998年,第451-452頁。
[12]良:《瓦木匠大規模之增薪運動》,《益世報》(北京)1925年3月10日,第7版。
[14]鄧中夏:《中國職工運動簡史》,上海:新華書店,1949年,第147頁。
[15]步濟時:《北京的行會》,趙曉陽譯,北京:清華大學出版社,2011年,第100頁。
[21]李玉庫、崔澄海、任永茂、姬承文:《北平市建筑工人地下斗爭史料》,《解放戰爭時期中共北平地下黨斗爭史料(平民工作委員會)》,中共北京市委黨史研究室,1993年,第227-228頁。
[23][27][32]手工業工人工作委員會:《半年來的手工業工人工作總結》,《北京工運》第4期(1949年10月),北京市總工會籌備委員會宣教部編印,第12、13、19頁。
[24]北京市總工會工人運動史研究室編:《北京工運大事記1949-1985》,1988年,第1頁。
[25]宋汝棼:《外三區的解放》,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北京文史資料精選·崇文卷》,北京:北京出版社,2006年,第112頁。
[26]康慶武:《解放初期工作瑣記》,北京市政協文史資料委員會編:《北京文史資料精選·崇文卷》,第121頁。
[28]《關于訂立勞資集體合同》,《北京工運》第5期(1949年12月),第4頁。
[29]《建筑業織染業訂立勞資合同的總結》,《北京工運》第3期(1949年9月),第73頁。
[30]《建筑業織染業訂立勞資合同的總結》第73頁;手工業工作委員會:《建筑業臨時協議工資經過報告》,《北京工運》第3期(1949年9月),第98頁。
[31]《北平市總工會籌委會六月份工作總結》,《北平工運》第1期(1949年7月),第26頁。
[33]蕭明:《全國工會工作會議上關于工會組織問題報告的摘要》,《北京工運》第3期,第3頁。
[34]《學習“大家辦工會”》,《北平工運》第2期(1949年8月),第1頁。
[35][36]《全總建筑工會關于北京市私營建筑企業“五反”情況的報告,1952年4月2日》,《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總編輯委員會、中國建設建材工會史料編輯組編:《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建設建材卷)》,北京:國家行政學院出版社,1999年,第385頁。
[37][41]《北京市一萬多建筑工人昨天開大會 控訴十名罪大惡極的封建把頭》,《工人日報》1951年11月2日,第4版。
[38]《放手發動群眾是廢除封建把頭制度的關鍵——記永茂建筑公司工人反把頭的經過》,《工人日報》1951年9月18日,第1版。
[39]張進之:《關于目前建筑工人反把頭斗爭的幾點意見》,《工人日報》1951年9月7日,第1版。
[40]北京市總工會:《開展建筑業中反封建把頭斗爭的方針與計劃 北京市總工會,1951年7月20日》,《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北京卷)》,第五章第57頁。到1951年11月1日,建筑工人有10萬多人。
[42][47]李立三:《全國建筑工會工作會議的總結報告〔節錄〕》,1951年7月,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北京:中國城市經濟社會出版社,1989年,第392、395頁。
[43][49]《全國總工會副主席李立三在北京市建筑工人代表會議上的講話(節錄),1952年1月23日》,《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總編輯委員會、中國建設建材工會史料編輯組編:《中國工會運動史料全書(建設建材卷)》上,第355頁。
[44]東北人民政府工業部:《基本建設工程暫行包工條例〔總則部分〕》,1951年3月11日,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54頁。
[45]建筑工程部黨組:《第一次全國建筑工程會議總結報告,1952年8月20日。G128-3-363》,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45-446頁。
[46]中財委:《關于改進基本建設財務管理方法意見的批復,1952年11月4日。GM12-1》,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47頁。
[48]李富春:《第一次全國工業會議的結論,1951年3月6日。G128-2-4》,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391頁。
[50]《中財委關于建筑工作問題(1952年)》,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12頁。
[51]《中共中央關于固定并訓練建筑工人的指示,1952年11月。Z44-1952(2)》,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16-417頁。
[52]《中財委轉發東北工業部關于把工業領導重心轉到基本建設方面的經驗的報告,1952年11月。Z44-1952(2)》,中國社會科學院、中央檔案館編:《1949-1952中華人民共和國經濟檔案資料選編·基本建設投資和建筑業卷》,第417頁。
[53][54]《中華全國總工會關于加強基本建設中工會工作的決定》,1952年12月23日,《工地上的工會工作》,北京:工人出版社,1953年,第1-2頁。
[55]《北京市建筑公司蘋果園工地是怎樣展開“滿地紅”競賽運動的》,《工地上的工會工作》,第35頁。
(責任編輯:許麗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