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六一,天氣陡然熱了起來。我坐在電腦前,讀郝敬東先生的散文集《西路蒼?!?,我的身心仿佛跟隨著他在祖國大地馳騁穿越,風的倩影擦身而過,清涼隨之而來。
美麗的畫面一幀一幀在眼前展開,意境的湖水開始蔓延,持久的快意讓你感覺不到疲憊。
郝敬東先生足跡所到之處,風光迤邐迷人。把這些風光用文字呈現出來,確非易事。倘是照相,就直接明了,文字的描述首先需要經過大腦的接納然后再外顯出來,時常會感覺到字詞的匱乏、蒼白和無能為力,郝敬東先生有很好地文字功底,遣詞造句,結構語言,如同常勝將軍調兵遣將,井井有條,各得其所。
清晨的太陽,卻那般明麗,照在山頂上特別耀眼,與還未被陽光照著的碩大山體形成強烈的陰陽反差——山頂是草,一抹亮綠;山腰多樹,一片黛綠,乍地一看,有一種失真感。這里已是典型的藏區,路邊就有一座藏傳佛教寺廟,石墻紅檐,白塔金頂,與其遙遙相對的北山半腰,成圓錐狀纏扎的五彩經幡(印有佛經、佛像等圖案的絲質布塊,有藍、白、紅、綠、黃五種顏色,纏掛的色序不可錯亂,分別象征天空、祥云、火焰、江河和大地)。像是搭建在山上的一間花屋,甚是惹眼。(《西路蒼茫》)
這里關于新都橋的描寫就頗見功力,給讀者展示了一幅美麗迷人的畫面。同時,由于文字表現的間接性,又給讀者提供了無限的想象空間。
在長篇散文《西路蒼?!分校@樣的描寫俯拾即是,比如:
借著晴朗通透的好天,我們在色季拉山山口停車觀景拍照。遠處的南迦巴瓦峰呈三角形的巨大峰體覆滿了冰雪,峰頂似一柄直刺藍天的戰矛,寒光熠熠。據說,因其積雪終年不化,云霧常年繚繞,真容從不輕易露出。而我們輕易不來,來則即幸運地遠觀到了這座“西藏冰山之父”的真身。
遠望南迦巴瓦峰,冰雪覆蓋,峰頂似一把長矛,寒光熠熠,一下子就在讀者心中建構了一幅雪峰圖,雄偉和凜寒的意境在讀者思維中彌漫。
如果僅能如此,他還不是一個真正的散文家,頂多可能只是一個會寫下水作文的語文老師。
有人說,情感是散文的靈魂。無論是描寫風光,還是敘述情節,或者是刻畫人物,都飽含作者的情感。
《西路蒼?!分袑懥俗髡叩竭^的很多地方,不論是國內的名川大山,知名州府,還是襄陽本土的山山水水,作者都是飽含深情地敘寫和描繪,正因為如此,我們在閱讀《西路蒼?!窌r,時常被文中深深的情感所打動,情感的共鳴打通了作者和讀者之間審美的通道,讀者情不自禁地被作者帶入了某個場景,某個時間的斷面,和作者同喜同樂。
我依窗觀河,咀嚼出了兩種風景——長江像一個深沉的漢子,有一種古樸、雄偉、剛勁的美;大寧河則似一位純樸的村姑,初次見面,一種清純、野性、飄逸的美,很是讓人沉醉。(《滄浪悠悠小三峽——大寧河紀事》)
這里,作者用了兩個比喻,形象地展示了長江和大寧河兩種不同的美,兩個比喻的喻體都是很美的,漢子的古樸、雄渾、剛勁,村姑的清純、野性、飄逸,因為作者對這兩條河充滿了情感,他才會想到這些美好的喻體,才會用如此美妙的比喻來形容這兩條河。
面包車在只有星星沒有月亮的草原上馳騁,車燈再怎么耀眼,也只能照出草原的一抹細線;偶爾,在微弱的天光下,好像看見遠處安靜地矗立著圓形的氈帳;高低不一的崗丘不時隆起伏下,把天幕亦拉扯得有了一絲動感草原的夜,變得更加深沉了……(《醉在烏蘭察布》)
作者對烏蘭察布充滿熱愛之情,才把她描寫得如此美麗。作者把深深的情感寄寓在描寫之中,透過這些描寫草原的美妙句子,我們仿佛聽到了作者快速的心跳,仿佛看到了臉上泛起的紅暈,最后,他終于忍不住了,原來,向往草原的夢境就是這樣與現實相遇的呵!這一句,已經直接抒情了,贊美,已經溢于言表。
《西路蒼?!愤@篇數萬字的長篇散文是整本散文集的“重頭戲”,這篇文章里,更是可以窺見作者深深的情愫。字里行間,無不透露出作者對這片神奇土地的深厚情感。比如:
小城的夜晚安靜之極,人聲、車聲、市聲全無,偶有狗吠,當然還有江水的聲音,卻使小城的夜晚更有了一種永恒的寧靜。半夜風起,是陣風,動靜很大,夏天的風卻如朔風,呼嘯而過。原來,這是因為朗縣南靠喜馬拉雅山脈北麓,北依念青唐古拉山脈南麓,南北兩山組成一個巨大“∨”形谷地。谷地易生風,風生水起,水助風勢,風便格外“爽朗”、格外“顯現”(朗,藏語意為“顯現”)了——朗縣,名副其實呵。
我們讀到這里,難道沒有感受到作者對朗縣的喜愛之情?
情感的直接抒發,富有沖擊力,恰當地運用,會增強文章的氣勢,增強感染力。與我個人而言,我更喜歡把情感隱藏在描寫之中,隱藏在敘述之中,隱藏在字里行間。王國維說:一切景語皆情語,就是這個意思。郝敬東先生深得此道,他的很多景物描寫、場景描寫,包括一些敘述的應用,都是蘊藏了很深的情感的。
陽光靜好,風輕氣爽。上得江堤,豁然開朗。寬闊的漢江在藍天的映襯下顯得更加清澈,江北的樊城、甚至江東北更遠處的襄州,在如洗的碧空下,林立的高樓竟然一眼望不到盡頭;正東方向的魚梁洲,被浩渺的碧波環繞,一如靜靜的處子,孑立一隅,獨享清寧;往西回望,漢江鐵橋飛架南北,往來的汽車忙而有序,偶有列車馳過,鐵輪滾過鐵軌,聲響鏗鏘有力。(《徒步古城外》)
這段描寫,作者懷著對襄陽深深的熱愛之情,為生在襄陽而自豪,每一筆描寫,仿佛都是作者深情的吟哦。作者對襄陽的熱愛,真是欲罷不能,他總是情不自禁地向讀者展示一幅又一幅故鄉的風景畫、風俗畫:
臨江的灘涂上,牛羊正悠閑地咀嚼著青草。當然,臨江不只有灘涂,還有一片水杉,大約四五公頃,密度略厚,樹干挺拔,橫豎成排。三五成群的市民,或在林間拴上網狀吊床,或在空地搭起紗質帳篷,怡然自得地躺進去享受著從樹梢間滲漏下來的陽光,聆聽著微風輕激、細浪拍岸的江波……
散文需要引起讀者感情上的共鳴,讓讀者在閱讀之中跟作者在審美上結為統一戰線,能做到這一點,已經是好的散文。優秀的散文家不會就此止步,他們往往希望將自己的價值觀,將自己對客觀世界的判斷傳達給讀者,他們會在文字的波浪之下沉淀自己的思索,或者說,對作者進行精神輸入。
郝敬東的散文就具備這個特點。
在《西路蒼?!芬晃闹校髡邔懥巳矗?003年,經該聯盟(國際自然保護聯盟)向聯合國教科文組織推薦,“三江并流”作為世界上蘊藏最豐富的地質地貌博物館,正式成為偉大的“世界自然遺產”。
接下來,作者寫道:人在旅途,看山看水,總會想到山的前生、水的今世。今日之“三江”不再是“藏在深閨人不識”的處女地,它們正在被現代科技改變著亙古未變的命運?,F代勘測表明,“三江”水能資源總量達17880萬千瓦,其中可開發14100萬千瓦。沿途我們看到,刷寫著華電集團、華能集團、水電工程四局、八局、十二局等字樣的水能開發團隊,在“三江”主流及其各個支流攔河筑壩,機聲隆隆,塵土飛揚,開發場面極為壯觀;一些河段已是水壩巍然屹立,發電尾水歡暢噴涌。
壯觀的場面描寫之后,是作者的思索:
我不知“三江”流域在建和已竣工的電站裝機容量有多少、發揮的效益有多大,也不知還有多少個電站在等待被規劃、被開發,但在心里總為美麗的“三江源”感到失落與遺憾。人在大自然中真的能夠人定勝天嗎?真的能夠主宰一切嗎?
其實,無數的事實已經證明,人定勝天是違背自然規律的,我們在這方面的教訓還少嗎?作者雖然語氣委婉,但立場其實是鮮明的,這種委婉的語氣反而會更加堅定讀者的某種思考,更加堅定讀者的是非判斷。
像這種思索還有很多,比如在《大寧河記事》中敘述了很多小孩子向旅客兜售三峽石的孩子的情節之后,作者寫道:同許多游客一樣,面對一群群兜售三峽石的孩子,我前后掏了四五次腰包,破費雖然不多,但心中隱隱作痛——這些孩子,本應是天真可愛的讀書郎啊,可此時此刻,他們的天地不在學堂,而在枇杷洲的市場玩著小聰明,去討得游客的可憐施舍。孰輕孰重?哪長哪短?開放而封閉的小三峽啊,你可曾知道?可曾想過要改變這一扭曲的價值取向?
答案是不言而喻的,作者用行動做了回答:我只能默默地把“買”來的一把把滿河皆是的石子,一粒一粒投還給處子一樣的大寧河……
郝敬東先生就是這樣帶著情思啟程,在游覽祖國大好河山的道路上奮力前行,也在散文創作的道路上不舍跋涉,把一篇篇優美散文呈現在我們面前,帶給我們美好享受。
什么是好的散文,是一個人云亦云的話題。謝有順教授說,有一種散文是只適合閱讀、回味和享受的,它并不適合闡釋。我以為這就是真正好的散文,郝敬東先生的散文大抵屬于這一類。
應該說,郝敬東先生的散文已經寫得很好了,不過還有提升的空間,還可以寫得更精致一些,更純粹一些,語言的個性化還可以更突出一些。對于小說而言,能讓人們記住的話很大程度是因為有個性鮮明的人物和出人意外的情節,而散文若能產生影響,多半是因為有突出的語言風格,避免了同質化,展示了自己的語言個性。其實,這也正是我個人的缺陷,正因為如此,我才提出來跟郝敬東同志共勉。
好散文不好闡釋,只適合閱讀回味和享受,我建議在這本《西路蒼茫》正式面世后,愛好散文的朋友們來認真閱讀回味和享受,從中體味它的精妙之處,我希望在這樣一次美的享受的隊伍中和朋友們相遇。
散文讓我們記住彼此,文學讓我們攜手而行。
溫新階,著名散文家,中國作家協會會員,湖北省作家協會散文創作委員會副主任,曾獲全國少數民族文學“駿馬獎”,湖北省屈原文藝獎等多種獎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