綠色深處的小院

公路以里，是老李家的小院。屋后青山，院兒里綠樹，一座老式民舍幾乎“化”在了里面。難怪無數次往返此路，絲毫不知有這樣一個所在。

端午前夕，著名作家曉蘇一行受邀，要和保康本鄉本地的作家們會面，談談創作，也到鄉村走走看看，一撥人就從四下聚集到了“襄陽屋脊”——龍坪。

到龍坪，那棵據考足有1300年樹齡的巨大櫸樹是要看的，保康境內保存最完整的大水原始森林是要看的，聚龍山八方波濤般遠山奇景是要看的，南頂草原是要看的，黃龍古寨是要看的，而最最要看的則是“當下美景”——朱砂鄉村振興建設。

朱砂移作村名，緣于山中有朱砂礦脈，古人常鑿石掘洞，取來養玉。一撥人到達該村，已是下午四點多鐘。鎮委書記張東林依然精神抖擻，便裝利落，步履輕快，率先在小廣場一角站定。盛夏龍坪清涼怡人，東林書記手持話筒，打開話匣，朱砂的歷史掌故，現今狀況，未來藍圖，無不諳熟于心。“大伙兒勁頭十足，發誓要把高山這一優勢用滿用足，把西紅柿為主的蔬菜種出水平，種出名堂。連品牌都想好了，就叫朱砂紅。”東林書記的勁頭同樣十足。

看過大田，看過正在施工中的高效農業設施，一撥人穿過公路，雜踏地向不遠處走去。東林書記說要帶大家去看一家農戶：“鄉村振興20字方針里面就有鄉風文明，文明包含的方面很多，住的地方講究不講究那是必須要看的。”

也就三五分鐘，老李的小院就“冒出來”似的呈現在眼前。屋子是鄂西北曾經盛行的“明三暗六”形制，青色小瓦，夯土厚墻，極具年代感，卻通體周正結實。老李被滿頭白發映襯得格外明亮的笑，就撲向了每一個人……老李的老伴也笑得同樣明亮，卻欠著身立在正堂門口，一臉恭請進屋坐坐的誠懇。

進屋就不必了，卻有人坐下——門口就有一溜老式木椅，請了老太坐于中央，然后一字排開，笑容竟和老太如出一轍了……原來是要合影，是要留美好的一瞬。噢耶，這是必須的！和這樣一個干凈利落、溫和喜興的女主“喀嚓”來上一張，心中能不舒爽？木質的門礅、門框、門扉，漂亮的紋理清晰可見;由大紅褪色為水紅的春聯，紙張完好如初，字跡愈發醒目;墻面上三兩樣日常用具，確信為信手掛上，不刻意，不蕪雜——這樣的背景能不撩人？

晚了半拍，沒能湊上去合影的，就揣了半分遺憾，信步在小院里轉悠起來。院子的確不大，橫豎不過數丈，可看頭并不稀缺，甚至相當密集。最多的是花盆——各種正經八百的和各種手工變造的。都栽了綠植，或架于圍欄之上，成了整齊的一列;或擺于臺階兩側，成了好看的鑲邊;或放在較大的空地，成了別樣的方陣。幾盆植株跳躍出來，葉寬花艷，明眼人識出，告訴是石蒜類植物——朱頂紅。的確夠紅，喇叭狀的花卉半垂半翹，好像整個院子都洇開了紅色。除了這樣少量能開花的，盆盎之中多數不開花，或者說無須開花，可認出是榆樹、女貞、黃楊等等，也有認不出的，但都有被修剪和蟠扎的痕跡。懂行的人說，這是盆景。一直陪著轉悠的老李卻說：“什么呀，都是瞎整，瞎整噢。”謙虛里倒真有幾分忐忑。

院子里自然也有不曾被“瞎整”過的，是兩棵扎根地面的樹。一棵是芳香的樟樹，另一棵是俊俏的紫薇。樟樹立于院子西南一角，說不上高大粗壯，但繁茂興旺，張開的頂冠足足遮了半個院子。一張小桌，幾把凳子，就安靜地待在下面。“咦！看我，怎么就馬虎了呢？”老李自艾一聲，趕緊要去請出他的茶壺、茶碗兒，被人死死拽住。紫薇也不粗大，長在院里，卻彎腰探向院外。花期未到，紅嫩的枝條卻抽得忘我，仿佛就是滿樹繁花。聽說紫薇怕癢，有人跑過去抓撓樹身，幾下過后，喊說：“真的耶，滿樹的葉子都顫起來。”

除了盆花、盆景，院子里石頭也足夠一看——個頭不大，卻奇形怪狀，像蹲的貓，像臥著的狗，像……

足夠一看的，還有一道泉。泉流不大，從后山坡淌入院內，幾片巖石，數叢小草，雖不是飛流直下，卻也是靈動無比。

好一個小院！正感嘆著，突然有吆喝聲起，是提醒該上車了。一撥人興致正旺，卻也只得向小院外悻悻走去。“老李原來是鄉村教師，退休快20年了。以前大伙都說老李種花種樹，是因為他有吃有喝有錢用，啥心不用操，整天閑得慌。現在他們不說了，自己也種起了花，種起了樹，還請老李當顧問呢。”邊走，東林書記邊說。

坐上車，探出頭，睜大眼望向剛剛停足過的地方，頃刻間，卻又只剩滿眼的綠，繁茂的厚實的綠。

周才彬，小說家，有小說集《我爸是我爸》出版，現居湖北保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