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嘉慧 李 妍
(浙江外國語學院,浙江 杭州 310023)
比較普遍的認知是名詞和動詞是最先習得的實詞,而一般情況下認為,名詞比動詞更加容易習得。在以往的研究中我們可以看到,以英語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在習得語言的過程中會表現出非常明顯的“名詞優勢”,即習得的名詞數量要比動詞數量多很多。但這套規則在漢語里卻不適用,研究者們調查發現,在以漢語為第一語言的兒童里,習得的動詞數量會明顯多于以英語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僅僅表現出了微弱的“名詞優勢”,且隨著年齡的增加(1~3歲內),動詞在句中的占比會逐漸呈上升趨勢,具體數據,見表1。[1]

表1 研究語料數據表[2]
英語和漢語的一個區別點在于,在英語中,一個動詞往往可以匹配好幾個名詞,動詞的義項較多,與不同名詞的依附關系較為復雜,不便于兒童的習得,例如動詞“have”,既可以跟在“breakfast”“lunch”“dinner”等名詞之前表示“吃”,又可以跟在“a ball”“toys”“some apples”等名詞之前表示“擁有”。而在漢語中,動詞的義項相對來說比較少,且可表象性比英語強,更容易被兒童習得。例如,“吃”“玩”“扯”“拿”“背”等動詞都有相對少的對應關系,比英語動詞更加具體。以此來看,以漢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在動詞習得方面確實存在某種先天優勢。那么,對以漢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動詞習得的機制就是我們今天所要討論的問題,但漢語動詞多且繁雜,很難全部講清,所以在此處,為了簡化問題,更方便討論的展開,我們只以動詞中一種比較特殊的結構——動詞重疊為例,來分析今天所要討論的問題。[3]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以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學說作為基準進行討論。普遍語法學說(Universal Grammar Theory)是存在于每個native speaker潛意識里的一種認知體系,在習得語言的過程中,兒童存在對語言的絕對語感。
首先我們要理清動詞重疊的概念。趙元任認為,動詞重疊式是“介于詞結構和句結構之間,屬兩可的情況”。鄭良偉認為動詞重疊與“動詞+(短時)數量”一樣,是句法組合,都應放到句法平面上來描寫。我認為,動詞重疊本身是一個語義層面的東西,是一個詞結構,但是動詞重疊式的結構構成應該屬于句法層面。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將動詞重疊式放在句法層面上來討論。
動詞重疊的主要方式為AA式、ABAB式、AAB式與AABB式,也有一些非主要方式,即“A—A、A—AB、A—AB”等,此外,還存在意義上的近似形式“V、V—V”等,甚至可包括虛化中的“看”與動詞重疊形式結合形成的表達形式“AA看”。在這里,由于所選語料庫的限制,我們主要討論AA式、ABAB式、AAB式和A—A式這幾種形式。
兒童早期對動詞重疊式的習得是外部輸入和兒童主動輸出的雙重過程,在此我們可以假設,從外部輸入到兒童主動輸出的這一階段中,存在兩種可能性:一種是兒童自發性地模仿外部輸入的語言實例,外部環境給兒童輸入什么,兒童就給出什么樣的反饋,即與外部輸入一一對應地主動輸出(實例1:【調查者】回家找找吧【兒童】回家找找);一種是兒童接收外部輸入后掌握一定的動詞重疊規則,進而主動輸出。這種情況下兒童的主動輸出就不局限于僅與外部輸入保持一對一的對應關系,而是會出現兒童在沒有接收過相應的外部輸入的前提下,①改變動詞重疊結構并能不產生語法和語義上的錯誤(見實例2)②將新的動詞套入動詞重疊式等情況(見實例3)。(實例2:【調查者】打開看看吧。【兒童】不打開看看。實例3:【父親】站起來唱個歌,好嗎?【兒童】不想唱唱歌。)
值得注意的是,依據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理論,在環境輸入過程完成后,由于兒童對可習得的語言存在潛在本能(competence),語言實例的輸入足以架構起該方面的認識體系,從而轉化為一種動詞重疊規則,外化表現(performance)為對適用該語法規則的一切句法的主動輸出。也就是說,兒童接收到的外界輸入的語言實例,和最后輸出的語言實例,并不一定是一一對應的關系。
根據語料統計顯示,兒童輸出重疊形式的動詞共有11種,而外部輸入重疊形式的動詞共有71種。有3個動詞種類在兒童輸出實例出現之前沒有對應的外部輸入實例,它們是“開電、唱歌、商量”。其中,有1個動詞種類“商量”只出現了兒童輸出實例,而沒有對應的外部輸入實例。[4]
通過對不同語料的分析,我們可以發現,輸入實例并不總對應輸出實例,在沒有進行過外部的語言實例輸入的情況下,兒童依舊能夠靠自身構建的句法規則進行實例的輸出。這就證明兒童早期對動詞的習得并非完全是模仿性行為,而是能夠習得動詞重疊規則,并使用這種規則進行語言表達。實例輸入是給兒童提供語言環境的外部刺激,這種刺激可以幫助兒童快速建構對于動詞重疊式的句法結構體系,但并不完全決定動詞重疊式是否被習得。兒童的動詞重疊式習得是有創造性的習得過程,是兒童在規則基礎上對新的詞項的掌握。根據喬姆斯基的普遍語法學說,以漢語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天生就對漢語有強烈的本能語感,是存在于兒童潛意識里的普遍語法,外部輸入刺激的作用就是將這種普遍語法“喚醒”,從而達到兒童快速習得動詞重疊式這一句法結構的目的。如果把兒童的普遍語法比作一顆種子,外部輸入就是肥料和水源,刺激句法結構生根發芽。
問題到這里還沒有討論完,既然我們已經明白兒童早期動詞重疊式的習得機制,那么在兒童對動詞重疊式的習得過程中,兒童自發地主動輸出呈現一個什么樣的特點呢?
結合表1來看,我們可以發現,兒童早期動詞重疊式主動輸出的數據呈現一個螺旋式上升的變化趨勢,雖然在表1中兒童ZTX動詞句百分比的數據在第32~36個月時出現下跌,但是總體趨勢依舊是在上升。根據這些提供的語料,我們分析可以得出兩個結論:①對于以漢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動詞的習得比起以英語為第一語言的兒童來說要更加簡單,因為漢語并不總是遵循“S-V-O”語序來進行造句,主語和賓語都可以省略,在日常生活中只有謂語的零句經常被使用,例如“吃了嗎”“餓了”“抱抱”等句子,都能夠清晰地表達說話者的意思,所以兒童在語言習得過程中,也會偏向于先學習較為簡單且使用頻率比較高的動詞;②兒童動詞的習得隨著年齡的增長會呈現出快速增長的趨勢,“名詞優勢”逐漸變得非常微弱,動詞的使用頻率增高,也就是說,兒童對于動詞的習得是一個循序漸進的過程,兒童早期動詞習得是一個螺旋式上升的趨勢。
在喬姆斯基普遍語法學說和對兒童語料分析的基礎上,通過對兒童早期動詞重疊式習得的機制解析,我們可以得出:
(一)漢語的“名詞優勢”相對其他語言來說較弱,以漢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在早期動詞習得中往往表現出比以英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更大的優勢,漢語動詞相較于英語動詞來說是更加容易習得的;
(二)以漢語作為第一語言的兒童對動詞重疊式的習得是對句法規則的習得,而非簡單的輸入—輸出的模仿性行為,實例輸入和實例輸出不必完全對應,兒童對動詞重疊式的輸出更多的是一種規則之上的自發性地主動輸出;
(三)由于兒童本身存在普遍語法,所以能在短期內習得大量動詞重疊式,并能以新學的詞項與習得的句法規則相匹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