法國“健康通行證”的是與非

張鑫源

2021年8月6日，巴黎市民街頭漫步。法國官方當天表示，本國正處于第四波疫情的“高原期”

8月中旬的一日，筆者一如往常來到研究所上班。在開始一天的工作前，我先在門口靜靜地享用一杯咖啡。距離正式開學還有幾周，偌大的校園空曠安靜。因此，辦公室里的高聲爭論顯得有些刺耳。“新冠疫情”“疫苗”“健康通行證”等詞匯不時傳出。

筆者暗嘆，已經是第二周了，他們竟然還在爭論！？真是沒完沒了！尚未待我喝完咖啡，一位教授從屋內走出。平時文雅的他，此時卻是面紅耳赤。見到筆者后，他搖頭嘆道：“難以理解！明明大規模注射疫苗才是唯一出路，他們就是不明白！”

教授口中的“他們”，其實是辦公樓里的幾位“自由派”同事。他們從去年開始就主張“佛系”抗疫，現在當然也反對旨在變相推行強制大規模疫苗接種的“健康通行證”。其實，辦公樓里的這種爭論，在全法國乃至整個歐盟境內都在上演。

自疫情開始以來，類似的爭論在全社會內造成撕裂。“健康通行證”7月初在法國和歐盟境內逐漸推行，讓這種社會撕裂進一步加大，至今難以愈合。一些內心對“健康通行證”不服的反對者，盡管不得不接種疫苗，卻始終心有不甘。

惹爭議的 “健康通行證”

筆者和“他們”中的一位甚是熟稔，也曾和這位在工作單位有名的“自由派”有過探討。除了懷疑疫苗的安全性、有效性等科學原因，“健康通行證”有悖于歐美傳統政治價值觀，更是他和“他們”反對的主要原因。

“他們”中的一些人，竟然在兩周前去了市中心示威游行！想到平時在講臺上優雅、嚴肅、侃侃而談的教授們，在憲兵催淚瓦斯的“槍林彈雨”下捂鼻吶喊最后逃竄，我除了感嘆他們的勇氣，也對疫情下整個社會的荒謬感多了一層體會。

2021年8月9日，巴黎警察在餐廳檢查“ 健康通行證”

“全民接種疫苗應該是特殊時期‘社會契約的一部分。”

雖然經歷了幾周相對激烈的街頭示威游行，“健康通行證”最終還是被強力推行，人們見面后常常會如此寒暄：“打疫苗了嗎？”“第一針還是第二針？”“有健康碼了嗎？”如此寒暄，其實并不符合法國人慵懶瀟灑的氣質，不過如沒有“健康通行證”，早已寸步難行。

從8月初起，理論上個人的“健康通行證”應該在各個餐館、商場、長途旅行中被出示。然而實際情況并不如人意。原因有很多，譬如很多餐館和商場的經營者無法拒絕沒有“健康通行證”的客人。誰能在生意慘淡的幾個月后，拒絕自動上門的大單呢？那幾周，筆者碰巧也在度假旅行，無論是搭乘火車還是在餐館就餐，都未收到出示“健康通行證”的要求;僅有兩次被要求出示，一次是在市政廳舉辦的展覽上，另一次是在博物館。

“健康通行證”無法回避

正當大家都不看好“健康通行證”政策時，法國衛生當局動手加強檢查力度了。街上的巡警有了新任務：他們要走進餐館和商場等人員密集場所，隨機檢查“健康通行證”。違反規定者會被處以135歐元的罰款，而商家則會被處以1300歐元的處罰，甚至有可能被強制關停。

在接連幾日的執法風暴影響下，以往頑固拒絕疫苗的人群最終出現了分流。

辦公樓里的一位研究員，從7月初開始積極反對政府的“健康通行證”政策，每周六準時去市中心參與反對“健康通行證”的示威。誰知不久前，筆者和他在走廊相遇。他滿臉疲憊，我一問才知他是注射疫苗后有了副作用。筆者驚詫于這個“頑固分子”的迅速妥協，他也只能搖搖頭嘆道：“沒辦法，從去年疫情開始，妻子和孩子們都憧憬著今年的假期旅行。總不能到了諾曼底海邊，因為沒有‘健康通行證，天天在酒店待著吧！哦對了！連酒店入住也要求‘健康通行證！”

“說干就干”“釜底抽薪”，是很多法國人對這屆馬克龍執政團隊的印象。如同幾年來諸多飽受爭議的政策，旨在最短時間內大規模強制推行疫苗的“健康通行證”政策，雖經歷法國社會的激烈反抗，最終仍得以迅速實行。

當然，筆者身邊真正的“頑固分子”依然不少！筆者的一個鄰居是在音樂學院學習作曲的學生。此人年紀輕輕，卻學到了不知從何而來的“疫苗陰謀論”，并對此篤信不疑。這位仁兄平時愛飲酒，愛交友，喜歡在酒吧里侃大山。老實說，他對病毒是不怯的。解封之初，當時疫情依然嚴峻，他依然每日在酒吧呼朋引伴，喝個小酒，然后整夜高談作曲。他還不戴口罩，不避忌人數眾多的聚會，卻怕極了疫苗，一副“硬扛到底”的態度。

2021年8月2日，法國拉羅謝爾街頭

餐館和其他人員聚集的場所，雖然要求進門出示“健康通行證”，但是無權檢查身份證。

“健康通行證”實行以后，曾經友善的酒保們只能無奈地冷臉拒絕他的“惠顧”。這位曾經的“酒吧達人”，只能整日困坐家中。目前他不僅沒有打疫苗的打算，甚至進一步對疫苗產生新的怨恨，逢人便推銷他的陰謀論。只不過，昔日的酒吧好友都早早完成了接種，有興致聽他有關疫苗“奇談妙論”的人越來越少。

疫苗陰謀論者不受歡迎

近日，《巴黎人報》報道了兩例極端的反抗疫苗者。一位是出租車司機，另一位是消防隊員。他們所屬的職業要求強制接種疫苗。兩人皆采取了辭職這一激烈手段。當記者問及原因，他們無非還是擔心疫苗副作用等。

“無知！”當筆者將這一新聞在咖啡間隙分享給辦公室同事們時，前文中的那位老教授瞬間怒吼。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學究參過軍，也曾積極投身法國1960年代末的“五月運動”。他對近幾個月來疫苗陰謀論的那股“歪風邪氣”和一部分群眾對接種疫苗的猶豫不決甚為不滿。

“我若是共和國總統，會直接強制要求所有人注射疫苗！”老學究此言一出，同事們都大吃一驚。老學究卻自有高見：“全民接種疫苗應該是特殊時期‘社會契約的一部分。普通人享受到了社會福利，那么主動接種疫苗以便維持社會正常運行，當然應該是一種義務。只享受權利不盡義務，豈不是極端自私？”

當然，“健康通行證”的執法力度，在經歷了幾日的嚴抓之后，又開始漸漸松弛。餐館和其他人員聚集的場所，雖然要求進門出示“健康通行證”，但是無權檢查身份證。起初知道這一漏洞的人不多，但是近幾日開始，越來越多人鉆這個空子。這些人認為，遇到警察檢查實在是小概率事件。

總體來說，幾周前激烈反對“健康通行證”的社會運動日漸平緩。反對派已經分流，因為大多數反對者都不得不選擇注射疫苗，否則寸步難行。衛生當局反復告知已知變種病毒的泛濫和其他未知變種病毒的可能到來，日均新增病例也始終維持在兩萬多例，幾個月后入冬，是再次回到全國性封城，還是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這取決于疫苗接種的進展。而疫苗接種，真的是一場與病毒“生死時速”般的較量。

責任編輯何任遠 hry@nfcmag.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