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摘? 要:司空圖《二十四詩品》中的“豪放”體現了由宇宙境界到人生境界,再到藝術創作境界的貫通。詩人通過對宇宙大化的觀察和對天地境界的覺解,形成了一種“狂”的氣度和審美胸懷,這種審美胸懷表現在詩人的藝術創作上,就使得詩歌具有了無限、豐富、奇特的想象力。雖然“豪放”與“勁健”“雄渾”同屬于壯美,但是仔細比較即可發現,“豪放”追求的是感情的奔放和奇麗的想象,是一種中正和諧之美。在中國詩歌史上,李白的詩篇無疑是“豪放”風格的典型之作。
關鍵詞:二十四詩品;豪放;中正和諧之美;李白
《二十四詩品》是一部獨具風貌的詩歌理論著作,其語言優美典雅,不僅是品詩的重要理論指導,而且其本身也具有極高的美學價值。本文試圖通過對《二十四詩品》中“豪放”篇的解讀,在與“雄渾”“勁健”的比較中凸顯出“豪放”的獨特性,最后以唐代李白的《夢游天姥吟留別》為例,具體闡釋“豪放”詩風。
一、“豪放”:宇宙境界
——人生境界——藝術境界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由道返氣,處得以狂。天風浪浪,海山蒼蒼。
真力彌滿,萬象在旁。前招三辰,后引鳳凰。曉策六鰲,濯足扶桑。[1]23
“觀花匪禁,吞吐大荒”里的“觀花”應作“觀化”,意思是說在觀察宇宙自然的變化時可以不受羈絆;“大荒”出自《山海經·大荒東經》:“大荒之中有山,名曰合虛。”[2]指非常遙遠的地方。這兩句道出了宇宙境界的廣闊無垠和宏放的氣魄。“由道返氣,處得以狂”,詩人只有從自由無邊的宇宙自然中體悟到了豪放之氣,才能夠擁有廣闊的胸襟氣度,形成奇特的想象力,在行為舉止上表現出放蕩不羈。這兩句體現的是人生境界的“豪放”。“天風浪浪,海山蒼蒼”,郭紹虞《詩品集解》:“譬其意象,則如浪浪然天風之廣闊無涯誒也,蒼蒼然海山之高莽而莫追攀也。”[1]23就是說有豪放之氣的作品,其選取的意象如天風一般無邊無際,如海山一樣高遠難以登攀。“真力彌滿,萬象在旁”當胸中真力彌漫的時候,就能夠悠然處于天地之間,與萬象為伴。這兩句是對詩人人生境界的要求,詩人需超越了“我”與萬物主客二分的界限,才能夠達到物我兩忘、天人合一的境界,形成猶如“萬象在旁”的想象力。這兩句與韓愈講的“氣盛言宜”有異曲同工之妙,都是指出了詩歌創作中詩人的審美胸懷對詩歌創作的影響。從這里可以看出司空圖對詩歌意境創造的一種追求,即“思與境偕”。這是“豪放”的藝術創作境界。“前招三辰,后引鳳凰。曉策六鰲,濯足扶桑。”“三辰”指的是日、月、星。“鰲”指傳說中的大海龜。“扶桑”,神話中的樹木名,相傳為日出之處。招三辰、引鳳凰、鞭策六鰲、在太陽升起的地方洗腳。這幾句以具體的例子說明了具有“豪放”風格的詩必得有廣闊的空間和奇麗的想象,才能夠抵達“妙”的境界。
詩人只有領略過了宇宙境界的廣闊宏放,心中吸取了天地之間的浩然真氣,才能夠擁有無限的想象力,在行為上表現出放蕩不羈,從而在藝術創作中形成“豪放”之風。由以上的闡釋可以發現,在《豪放》這一篇目當中,司空圖將宇宙境界、人生境界、藝術境界融合在了一起,追求的是一種超主客二分的“天人合一”的人生境界,在詩歌創作中則表現為“詩”與“思”的對話。
二、“豪放”:想象奇麗、中正和諧
《二十四詩品》中,“豪放”與“勁健”“雄渾”同屬壯美一類,但是“豪放”不同于“雄渾”的恢宏曠達、渾厚磅礴,也不同于“勁健”的強勁有力、氣勢充沛,它更加注重感情的奔放和想象力的馳騁,追求一種中正和諧之美。
(一)《豪放》與《雄渾》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返虛入渾,積健為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
荒荒油云,寥寥長風。超以象外,得其環中。持之非強,來之無窮。[1]3
“大用外腓,真體內充”這里的“大用”顯然是借用了老子的哲學思想,老子講“大音希聲,大象無形”。司空圖在這里用“大用”一詞是說詩歌創作中最高級的藝術形式不是靠文字的華美堆砌而成的,它的“大用”來源于超乎文字之外的不可言喻的情感意味和美的韻味。“返虛入渾,積健為雄”,“虛”就是道家講的虛無,“渾”指渾然一體的意境,只有內心達到了虛無的境界才能與天地萬物合二為一,長期積累剛健之氣才能夠達到雄偉的境地。接下來的“具備萬物”與“荒荒油云”是說詩歌內涵渾厚,“橫絕太空”與“寥寥長風”是說雄渾風格的氣勢磅礴。“超以象外,得其環中”,“環中”出自莊子《齊物論》:“樞始得其環中,以應無窮。”[1]4司空圖在這里借莊子之語說明了詩歌創作需要突破意象的界限,看到意象之外的虛境所起的重要作用。最后兩句“持之匪強,來之無窮”說明作品中的這種雄渾之風不是勉強所能實現的。由此可見,“雄渾”與“豪放”雖然都追求空間上的遼遠廣闊和情感上的充盈,如《豪放》中的“吞吐大荒”“天風浪浪,海山蒼蒼”和《雄渾》中的“具備萬物,橫絕太空”,《豪放》中的“真力彌滿”與《雄渾》中“真體內充”。但是,《雄渾》重在體現外在的氣勢磅礴、恢宏曠達,如“返虛入渾,積健為雄”,而《豪放》更偏于想象力的奇特,如“前招三辰,后引鳳凰。曉策六鰲,濯足扶桑。”
(二)《豪放》與《勁健》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走云連風。飲真茹強,蓄素守中。
喻彼行健,是謂存雄。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期之以實,御之以終。[1]16
“行神如空,行氣如虹”指人的精神、思維活動自由不受阻滯,氣勢如長虹貫日般充沛。“巫峽千尋,走云連風”,尋是古代的長度單位,八尺為一尋,這兩句借巫峽的高峻勁拔,道出了勁健詩風應該具有骨力。“飲真茹強,蓄素守中”,這里“真”指真氣,“強”指勁氣,“素”指平日,也就是說只有平日里將這種真氣、勁氣化為己有,才能真正體味到這種力量。“喻彼行健,是謂存雄”,“行健”出自《易·乾卦》:“象曰: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1]17“存雄”出自《莊子·天下篇》:“天地其壯乎?施存雄而無術。”[1]17這兩句是說領略了天地運行的強勁有力,就可以形成雄渾之氣。“天地與立,神化攸同”,意為贊美具有勁健風格的作品,可與天地并立,與神明造化同功。“期之以實,御之以終”,意思是要將勁健這種風格融入到詩歌內容之中,同時也要將這種風格貫穿始終。
對比《豪放》與《勁健》,可以發現兩者都強調創作主體要從宇宙自然中養就“真氣”,如《豪放》中的“由道返氣”“真力彌滿”,《勁健》中的“飲真茹強”,但是這種“真氣”的力度是不同的,《勁健》要求的是遒勁有力以及氣勢充沛的至大至剛的力量感,是“行氣如虹”“巫峽千尋”,而《豪放》則追求人與萬物合一的中正和諧之美,是“觀花匪禁”“萬象在旁”。
三、李白何以“豪放”
孫聯奎《詩品臆說》認為:“惟有豪放之氣,乃有豪放之詩,若無其胸襟氣概,而故為豪放,其有不涉放肆者鮮矣。”[3]也就是說,詩人必得有豪放的氣度,才能寫出豪放的詩。這一部分將以李白的詩篇為例,具體論述“豪放”詩風在唐代詩歌中的表現。
李白的詩想象奇特,一旦詩興大發,豪邁狂放之情便可噴薄而出,達到了極高的藝術境界。《夢游天姥吟留別》一開始的“海客談瀛洲,煙濤微茫信難求”兩句,詩人就提到了一個虛無縹緲的地方──瀛洲,緊接著“越人語天姥,云霞明滅或可睹。”兩句以海外仙境瀛洲襯托真實存在著的天姥山,使天姥山富有了神奇色彩。然后“天姥連天向天橫,勢拔五岳掩赤城。”這里,詩人不直接寫天姥山有多高,而是通過和五岳做對比,將天姥山在浮云中時隱時現的狀態和它那高峻挺拔的氣勢推到了讀者眼前。最后仙人出場時的描寫“霓為衣兮風為馬,云之君兮紛紛而來下。虎鼓瑟兮鸞回車,仙之人兮列如麻。”更表現出了詩人天馬行空的想象力。這首詩除了意象奇特、意境雄偉,給人以豪邁奔放之感之外,形式上也能讓人感受到這種豪放氣息。詩人不受詩歌格律限制,以七言為基調,還交錯使用了四言、五言、六言和九言的句子,句式雖靈活多樣,卻達到了渾然一體的境界。
李白一生云游四海,徜徉于山水之間,宇宙萬物的廣闊、豐富不僅帶給他無窮的想象力,也煉就了他放蕩不羈的處世態度,這樣一位具有豪放胸襟的詩人,當他的感情達到了一定的燃點,才思必然會噴涌而出,創作出具有“豪放”之風的詩歌。
司空圖的《二十四詩品》通過以詩論詩、象喻批評的模式描繪了24種不同的詩歌意境。《豪放》一品以其特殊的審美意味在《二十四詩品》獨樹一幟,對后代的詩歌品評產生了重要影響。從內容上來看,《豪放》貫通了宇宙境界——人生境界——藝術創作境界;從風格上來看,《豪放》不同于《雄渾》的雄偉渾厚,也不同于《勁健》的剛勁有力,它以大膽奇麗的想象、豪邁奔放的感情來描畫一種中正和諧之美,這種“豪放”之美在李白的人生及詩作中都達到了巔峰。
參考文獻:
[1]司空圖.袁枚.詩品集解 續詩品注[M].郭紹虞,輯注.北京:人民文學出版社,1963.
[2]杜黎均.二十四詩品譯注評析[M].北京:北京出版社,1988.
[3]孫聯奎,楊廷芝.司空圖《詩品》解說二種[M].濟南:齊魯書社,1980:27.
作者簡介:張葉玲,遼寧師范大學文藝學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文藝美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