付雙樂 楊博文 劉林平
摘 要:在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過程中,高校設置該專業主要是依據自身條件還是經濟社會發展需要?從組織社會學出發,將理性選擇與合法化機制作為兩個相互競爭的理論邏輯,利用Cox比例風險模型對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進行探析。研究發現,院校特征(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對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城市經濟社會發展的影響并不顯著。目前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動力機制主要是理性選擇,而非合法性機制。這可能導致高校的專業設置、人才培養與社會需求脫節,對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產生不利影響。今后,中國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既要從自身實力出發,又要兼顧經濟社會發展需要。
關鍵詞:理性選擇;合法性機制;社會工作
中圖分類號:C916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2096–7640(2021)04-0051-12
自恢復重建以來,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獲得了重大發展:1986—1998年僅28所高等院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Bachelor of Social Work Degree,簡稱BSW),1999—2019年僅20年的時間,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高等院校便發展到350所;[1]此外,我國從2009年開始增設社會工作碩士專業,截至2019年6月30日,全國共有超過150所高等院校/科研單位開設社會工作碩士專業[2](詳見圖1)。
在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離不開經濟社會發展與國家政策支持。經濟社會發展情況既是國家制定政策的前提與參照,又是社會工作專業產生發展的重要因素。除此之外,作為專業設置主體的高等院校,對社會工作專業的設置調整也具有重要影響。由于專業數量和結構、第一志愿報考率等原因,先后有30余所高等院校撤銷或停招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其中不乏社會工作專業開設時間較長且在全國名列前茅的重點院校。這一現象引起社會工作界的關注與討論。
發展社會工作專業既是經濟社會發展的需要,又符合國家的政策引導,而高校也可以根據自身發展需要進行專業調整。那么,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專業的主要動力機制是什么?是經濟社會發展需求還是高校自身情況?為回答以上問題,筆者利用《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數據,對1986—2019年間我國高等院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及動力機制進行探析。
一、文獻回顧與理論視角
(一) 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影響因素
經濟的快速發展、社會服務需求的迅速增加、政府部門的引導推動、高等教育體制改革等對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均發揮著重要作用。此外,高校作為專業設置的載體,會根據自身特征與發展規劃做出決定。下面筆者從三個方面對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影響因素進行梳理。
1. 經濟社會發展需要
首先,中國社會工作專業的恢復與重建是在經濟體制改革的背景下產生的;[3]其次,社會需求是我國社會工作教育發展最根本的基礎。[4]81隨著城市改革的全面展開,我國出現了一些社會問題和社會矛盾。通過借鑒西方社會的經驗,社會工作被認為是一種先進的社會治理和福利服務提供制度[3],社會工作教育得以重建并在困境中艱難前行[5]。進入21世紀以后,我國老齡化速度加快,流動人口不斷增加,社會有需要群體數量的迅速增長,產生了對社會工作的巨大需求。[6-7]經濟社會發展需要是政策制定的前提和依據,促使政府部門出臺了一系列政策,同時也為社會工作提供了實踐場地,從而進一步推動了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
2. 政府的引導和推動
第一,1987年馬甸會議重新確認了社會工作專業的學科地位;同年,《普通高等學校社會科學本科專業目錄》將“社會工作與管理”作為“試辦”專業正式納入其中;[8]1998年頒布的《高等院校本科專業目錄》將社會工作專業從“控制發展”專業調整為“非控制發展”專業。[9]第二,高等教育體制改革是推動我國社會工作教育發展最直接的動力。[4]82專業設置權的下放使得各高校可以通過市場機制調整專業招生。社會服務、社會保障被普遍關注,且各個高校和教育主管部門對開辦社會工作專業所需要的硬件和軟件條件要求比較寬松,開辦此專業相對比較容易。在這樣的背景下,各個高校開始發展社會工作等專業,使得全國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高校數量驟增。[4]82第三,教育部對社會學等專業采取了限制發展的措施,反而扶持社會工作發展,這使得很多高校申請設置社會工作專業。[4]82第四,自2006年起,國家相繼出臺了《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評價暫行規定》等政策①,2015—2018年更是連續四年將社會工作寫入政府工作報告[10],以上舉措為社會工作的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
3. 高校自身條件
公開可獲得的數據資料顯示,高校開始舉辦本科教育的年份、高校辦學類型(部委院校或地方院校、公辦或民辦或合辦等)、本校已設相近本科專業(如公共事業管理、勞動與社會保障)、已有專業門類(即是否為綜合類大學)以及是否有招收碩士、博士資格等高校特征會影響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②此外,高校層次(是否為211/985高校)也會影響高校設置社會工作專業。③已有研究表明,高校性質(是否公辦)、招收本科生的時間以及是否有社會學專業三個因素對高校設置社會工作專業具有顯著的促進作用。[11]
綜上所述,關于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及影響因素的研究已取得一些成果,但仍存在一些不足:第一,在中國社會工作領域,學者多專注于實務,運用理論對專業發展進行分析的相對較少;第二,已有關于專業設置發展的研究多為質性研究或描述性評價,少有定量研究,使用回歸模型進行分析的文章更是寥寥無幾;第三,學術界一直強調國家政策、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等環境因素對社會工作專業的設置與發展發揮著重要作用,但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的影響到底有多大?專業設置的主要影響因素是什么?很少有人對此做出較為準確的回答。基于此,筆者擬從組織社會學出發,以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為理論視角,分析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動力機制。
(二) 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
理性選擇理論認為,對于行動者而言,不同的行動有不同的“效益”,而行動者的行動原則可以表述為最大限度地獲取效益。[12]15行動者依據這一原則在不同的行動或事物之間進行有目的的選擇。[13]3這里的行動者,可以是個人,也可以是組織(如學校、企業);效益不僅是經濟效益,還包括地位、聲望、社會制度、組織與網絡。[14]高校作為行動者,在專業調整的過程中,不僅需要考慮專業帶來的經濟效益與社會效益,又要結合自身條件,最終做出決定。這便涉及理性選擇的問題。
“合法性”(Legitimacy)這一概念最先由韋伯提出。[15]合法性機制是指那些誘使或迫使組織采納在外部環境中具有合法性的組織結構和行為或制度力量。也就是說,各種組織受制度環境制約,追求社會承認、采納合乎情理的結構或行為,我們稱這種因果關系為合法性的機制或合乎情理的邏輯。[16]78合法性機制的基本思想是,社會的法律制度、文化期待、觀念制度成為被人們廣為接受的社會事實,具有強大的約束力量,規范著人們的行為。[16]74在我國,改革開放政策的實行、社會主義市場經濟體制的確立以及《中共中央關于教育體制改革的決定》的頒布實施等,為社會工作專業的恢復和發展提供了機遇,民政部、教育部等政府部門成為社會工作專業建設的重要推動力。[9]之后,經濟的快速發展、社會轉型的加快以及社會問題的出現(如老齡化進程加快、流動人口增加等)催生了巨大的社會服務需求,而原有的社會福利制度已不能有效滿足經濟社會發展需求[17],社會工作成為滿足社會服務需求、解決社會問題的重要手段。在社會發展需求高度迫切、政策大力支持的背景下,社會工作專業得以重建,并取得了跨越式發展。可以說,經濟社會的發展需要和政府部門的支持引導為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創造了良好的外部環境,提供了制度保障與合法性依據。因此,高校設置社會工作專業是一種符合環境需要與制度約束的行為。
在將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結合的實證研究中,最經典的當屬Tolbert和Zucker關于美國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的研究。為解釋1880—1935年間美國各個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的時間為什么有早有晚,是什么機制使得有些城市很早就采納了這個制度,而另外一些城市卻很晚才采納,他們提出了兩個相互競爭的理論邏輯:一個是理性選擇,一個是合法性機制。Tolbert和Zucker認為,早期采納公務員制度的城市受到其自身特點的影響,它們會根據自身情況來決定最佳方案,進而實現利益最大化。因此,從理性選擇的角度看,城市是否采納、何時采納公務員制度應該是由其自身特點(如政治沖突、市政府角色、城市結構等)決定的。此外,他們提出制度學派的一個基本思路:一個制度被“廣為接受”(taken for granted)、成為社會事實后會轉化為一種重要的制度力量,迫使其他組織接受。所以合法性機制和一個廣為接受的社會事實的出現有關系。具體來說,在中后期,隨著越來越多的市政府采納公務員制度,這一制度就成為“廣為接受”的理性組織形式,形成一種觀念力量,這便是合法性機制。因此,他們使用已經采納公務員制度的城市比例來測量這一制度被“廣為接受”的程度。研究發現,在最初采納公務員制度的城市中,城市特點具有非常顯著的作用,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公務員制度已經作為一種社會事實被人們接受,城市特點的作用不再顯著。因此,不同階段出現了機制的轉化,從理性選擇機制轉變為合法性機制。換言之,采納公務員制度在前期受到理性選擇機制影響,而在后期則為合法化機制所支配。[18]
正式結構的采納情況可以在不同組織背景中研究,Tolbert和Zucker將城市作為公務員制度采納情況的研究背景,提供了一個研究范例。同樣,專業的增設既受到國家政策、制度法規等合法性因素的影響,又受到高校自身情況的作用。在我國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發展過程中,在高校增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過程的不同階段,發揮主要作用的動力機制可能會有所不同,并出現轉換。基于此,本文借鑒Tolbert和Zucker的做法,將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作為兩個相互競爭的理論邏輯,對1986—2019年間我國高等院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及動力機制進行分析,考察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是否與美國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一樣,前期受到個體特點等因素的影響而做出理性選擇,后期則因這一專業逐漸被人們當作一種社會事實接受,進而受到合法性機制的支配。
二、研究設計
(一) 數據來源與階段劃分
本文研究的問題是自我國恢復重建社會工作專業以來,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時間為什么有早有晚。首先,我們要考慮的是高校是否增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其次,如果高校開設了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那么它是什么時候設置這個專業的,即高校在正式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之前經歷了多長時間。1987年北京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設置社會工作專業標志著我國中斷三十多年的社會工作教育開始恢復。因此,筆者以1986年為起點,考察分析在1986年1月1日至2019年6月30日的歷史區間,我國高校從未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到設置這一專業所花費的時間。
考慮到研究問題、高校的變動情況以及結果的可對比性,為更加準確地呈現不同時間段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情況以及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高校的占比變化,需要選取考察歷史區間(1986—2019年)一直存在的本科高校,即將1987年及之后設立的本科院校排除在外,最終選取463所高校(本科及以上,含獨立學院)作為研究對象。④
另外,根據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趨勢、國家政策的變化,參照已有研究[3, 9]對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階段劃分,筆者決定將考察的歷史區間劃分為1986—2006年和2007—2019年兩個階段,探析在我國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發展過程中,高校設置社會工作專業的影響因素以及階段變化。
階段劃分依據為:2006年是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重要時間節點。
1987年,北京大學和中國人民大學設置社會工作專業(本科),我國中斷三十多年的社會工作教育開始恢復。之后復旦大學、山東大學、中山大學、華南農業大學等重點院校增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到1999年共28所院校設置了社會工作本科專業。[3] 2000年以后,中國內地社會工作教育迅速發展: 2000—2002年底,全國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高等院校增加到125個;[6]截至2006年底,共有200多所院校開設了社會工作本科專業。[19]
2006年7月20日,人事部、民政部聯合發布了《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評價暫行規定》和《助理社會工作師、社會工作師職業水平考試實施辦法》,首次從國家制度上將社會工作者納入專業技術人員范圍,為進一步提高社會工作人才隊伍的專業化水平提供了制度保障。[20-21]同年10月,《中共中央關于構建社會主義和諧社會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提出建設宏大的社會工作人才隊伍。[22]從2008年開始,我國舉行全國社會工作者職業水平考試。[20]之后陸續出臺《國家中長期人才發展規劃綱要(2010—2020年)》等政策法規,2015—2018年更是連續四年將社會工作寫入政府工作報告[10],以上舉措進一步推動了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對于社會工作專業來說,2006年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從這一年開始,鼓勵推動社會工作專業的政策頻出。
基于此,筆者選取了2006年這一比較有代表性的年份作為考察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及其影響因素的階段劃分依據,目的是為了對比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以及階段變化。為了對不同時間段增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高校比例、經歷時間以及影響因素進行比較,本研究參照Tolbert和Zucker的做法,將1986—2006年已經開設過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143所高校排除在第二次分析(2007—2019年)之外。最終,1986—2006年納入分析的高校數量為463所,2007—2019年納入分析的高校數量為320所。
本文使用的數據主要來自《中國城市統計年鑒》、2006年和2019年全國高等學校名單、歷年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備案和審批結果、《國務院學位委員會關于下達2017年審核增列的博士、碩士學位授權點名單的通知》以及中國社會工作教育協會統計結果(2017)[23]等,并在各院校官網進行核對確認。
(二) 變量設置與模型選擇
1. 變量設置
本文的因變量是1986年1月1日至2019年6月30日我國高校從沒有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到設置這一專業所花費的時間,即分析時間(analysis time)。這里的分析時間即為本研究的因變量,具體操作化為兩個指標:1986—2006年,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所花費的時間;2007—2019年,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所花費的時間。
在我國,專業設置的基本步驟是:高校提出申請設置《普通高等學校本科專業目錄》內的專業,教育部門進行審批備案。因此,高校提出申請是設置社會工作專業至關重要的環節。在經濟社會發展需要社會工作、國家政策鼓勵支持高校發展社會工作的背景下,高校會結合自身條件做出是否申請設置該專業的決定,這便涉及理性選擇的問題。公開可獲得的資料顯示,高校申請設置社會工作專業時需要填寫以下信息:院校層次(是否為重點院校)、學校開始舉辦本科教育的年份、學校辦學類型、本校已設的相近本科專業、已有專業門類(即是否為綜合類大學)、是否有招收碩/博士資格等。據此,筆者將理性選擇操作化為高校特征,具體包括:院校類型(1=綜合類院校,0=理工類等其他院校)、院校隸屬(1=教育部或其他部/局,0=地方)、院校層次(1=985/211,0=非985/211)、招收本科生的歷史、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本/碩/博/博士后流動站)。⑤
政府部門的引導與推動對我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發揮了重要作用,而經濟社會發展需要是政策制定的前提與依據,因此,高校申請設置社會工作專業不僅符合政策制度的引導,更是一種滿足社會需要的行為,這與合法性機制的基本思想一致。故而,不僅國家政策的支持為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提供了制度保障與合法性,經濟社會發展需要也為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提供了合法性依據。由于國家政策與政府引導存在操作化上的困難,因此,筆者將合法性操作化為城市的經濟社會發展需要,其包括四個指標:高校所在城市的年末總人口(十萬人)、城鎮化率(全市非農人口占年末總人口的比例)、人均地區生產總值(簡稱人均GDP,單位:萬元)以及第三產業占GDP比重。⑥具體見表1。
2. 模型選擇
由于本研究考察的是高校從沒有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到開設這一專業所花費的時間,所使用是“久期數據”(duration data),因此應使用久期分析方法(duration analysis)。處理久期數據可以采用參數回歸(比例風險模型和加速失效時間模型)和半參數回歸(Cox比例風險模型)。但參數回歸對風險函數的具體形式做了假設,如果模型設定正確,則最大似然估計(MLE)是最有效率的。然而,如果風險函數的設定錯誤,則MLE一般將導致不一致的估計。事實上,我們對于風險函數的具體形式常常并無把握。[24]607因此,針對參數回歸對于分布假定過強的缺點,筆者決定采用廣為應用的Cox比例風險模型。[25-26]
三、實證分析
(一) 高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發展變化
在本研究中,1986—2006年納入分析的高校數量為463所,2007—2019年共320所。1986—2006年,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院校為143所,占30.88%;2007—2019年,有46所院校增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所占比例為14.38%。表2和圖2、圖3給出了相關情況。
如圖2所示,在1999年之前,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發展緩慢,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院校比例非常低。之后,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飛速發展,尤其是1999—2006年。2006年以后,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發展速度雖然有所減緩,但仍保持較快速度增長(詳見圖3)。
(二) 假定檢驗
比例風險模型(包括Cox模型)的重要假設是λ(t;x)=λ0(t)exp,如果這個假設不成立,則比例風險模型不能成立。為此,需要對比例風險模型進行假定檢驗。[24]610
1. 1986—2006年比例風險模型假定檢驗結果
表3和圖4到圖12展示了1986—2006年比例風險模型假定檢驗結果。其中,表3為1986—2006年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舍恩菲爾德殘差檢驗結果,圖4到圖12為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對數-對數圖和觀測-預測圖。
從表3的最后一行(Global test所在行)可知,整體來看,可能違反比例風險的假定(p<0.05),主要是因為院校類型、院校隸屬、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可能違反比例風險假定(p<0.05)。因此,需要通過院校類型、院校隸屬、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的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考察其斜率是否為0。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圖4到圖6)顯示,院校類型、院校隸屬、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3個自變量的斜率均非常接近0,表明舍恩菲爾德殘差不隨時間呈現出規律性變化。
對數-對數圖(圖7到圖9)顯示,院校類型、院校隸屬、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3個自變量的斜率大致相等,似乎不違背比例風險假定;觀測-預測圖(圖10到圖12)顯示,院校類型、院校隸屬、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3個自變量生存函數的觀測值和預測值相距不遠,基本與風險假定一致。
綜上,經過舍恩菲爾德殘差(Schoenfeld residuals)、對數-對數圖(log log plot)以及觀測-預測圖(observed versus expected plot)檢驗,結果發現,比例風險假設成立。因此,在分析1986—2006年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時,可以使用Cox比例風險模型。
2. 2007—2019年比例風險模型假定檢驗結果
表4和圖13展示了2007—2019年比例風險模型假定檢驗結果。其中,表4為2007—2019年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舍恩菲爾德殘差檢驗結果,圖13為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
從表4的最后一行(Global test所在行)可知,整體來看,不違反比例風險的假定(p>0.05)。不過,人均GDP可能違反比例風險假定(p<0.05),需要人均GDP的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考察其斜率是否為0。圖13顯示,人均GDP的舍恩菲爾德殘差與時間擬合圖斜率均非常接近0,表明舍恩菲爾德殘差不隨時間呈現出規律性變化。由于變量人均GDP的取值較多,其對數-對數圖和觀測-預測圖均十分凌亂,故不再展示。
經過舍恩菲爾德殘差檢驗,結果發現,比例風險假設成立。因此,在對2007—2019年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進行分析時,可以使用Cox比例風險模型。
(三) 回歸分析
考慮到985/211院校多隸屬于教育部或其他部/局以及城鎮化率、人均GDP和第三產業占GDP比重可能存在共線性問題,所以在進行回歸分析前,需對自變量進行多重共線性檢驗。結果顯示,各自變量的VIF均小于10(詳見表5),因此不存在多重共線性問題。[27]230
Cox比例風險模型結果見表6。對于每一個自變量而言,第一行顯示了風險比率(hazard ratio),即自變量一個單位的變化所導致的高校開設BSW的概率變化。當一個變量沒有影響時,這個值為1。值大于1表明該變量具有正效應,小于1表明是負效應。[24]621[28]
模型1和模型2為1986—2006年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影響因素的回歸結果,模型3和模型4為2007—2019年的回歸結果。為區分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對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模型1和模型3僅納入院校特征,重點考察理性選擇對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模型2和模型4僅納入經濟社會發展需求,重點考察合法性機制對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
1. 同一階段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影響因素分析
如模型1所示,院校特征對其是否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p<0.05),而所在城市的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影響并不顯著(p>0.05)。具體而言,綜合類院校、有社會學專業的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明顯高于理工類等其他類型的高校、沒有社會學專業的高校,且通過了顯著性檢驗。⑦此外,985/211院校、招收本科生的歷史越長的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更高;值得注意的是,地方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高于部屬高校。模型2顯示,將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納入回歸模型,結果顯示,模型總體不具有顯著性。這表明,1986—2006年,對高校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的是院校特征,而不是經濟社會發展需求。
模型3總體上具有顯著性,模型4未通過顯著性檢驗,即院校特征顯著影響高校是否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而城市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影響不顯著。就具體的自變量而言,是否有社會學專業對高校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的正向影響,有社會學專業的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是沒有社會學專業的6倍;綜合類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高出其他類型高校72.1%。地方高校、非985/211高校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可能性高于部屬高校、985/211高校,但不具有顯著性。結果表明,2007—2019年,對高校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的是院校特征,而非經濟社會發展需求。
總體而言,無論是1986—2006年,還是2007—2019年,院校特征對高校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而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影響并不顯著,這與已有研究[11, 29]結果基本一致。以上結果說明,高校開設BSW主要是根據自身條件理性選擇的結果。
2. 不同階段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影響因素的對比分析
將模型1和模型3、模型2和模型4進行對比,結果發現:(1)院校特征始終是其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重要因素,雖系數(Wald chi2)有所下降,但影響仍十分顯著。(2)經濟社會發展需求對高校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一直未通過顯著性檢驗。(3)院校類型和院校層次對其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發生明顯改變。第一,院校類型的影響由顯著變為不顯著;第二,院校層次的影響由正向變為負向。(4)是否開設社會學專業、院校隸屬、招收本科生的歷史的影響未發生實質變化。
以上結果表明,在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這一問題上,無論是前期還是后期,院校特征始終對其是否開設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具有顯著影響,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影響并不顯著。也就是說,中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主要是從自身條件出發進行理性選擇,而非經濟社會需求等合法性因素在發揮主要作用。
為什么會產生這樣的現象呢?一般來說,高校進行專業設置時主要需要考慮五個因素:(1)經濟社會發展需要;(2)國家政策;(3)高校能力,即是否可以達到設置這一專業所需的條件;(4)審批同意的難易程度;(5)高校意愿,即是否希望設置這個專業,主要考慮的是這一專業帶來的影響(包括經濟效益和社會效應)。就我國目前情況而言,經濟社會對社會工作專業具有很大需求,國家和地方政府也鼓勵高校發展社會工作以滿足現實需要,社會工作開設條件相對寬松[4]82,審批同意的可能性較大。也就是說,影響高校專業設置調整的五個因素中,四個都是有助于高校成功設置社會工作專業的。在這樣的前提下,具有專業設置自主權的高校⑧沒有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原因就只有自身意愿這一個了。
那么,作為專業設置的主體和重要利益相關者,為什么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意愿不高呢?筆者認為,主要是因為:(1)與理工科專業或語言類等其他文科專業相比,社會工作專業對生源的吸引度不高,畢業生的就業前景不理想。如在經濟發達、社會服務需求較大的上海,社會工作因連續多年招生第一志愿錄取率低、調劑和征求志愿錄取率高以及畢業生簽約率和就業率低等原因,連續三年(2012—2014年)進入市教委發布的本科預警專業名單。[30]這一情況極有可能會降低高校設置該專業的意愿。(2)學校管理層有學科結構、人才培養目標、自身發展規劃等方面的考量。如雖然部分院校的社會工作專業在行業內處于領先地位,但學校管理層出于“深化本科教學改革,提高人才培養質量”的考慮,決定停招社會工作等本科專業。[31]
四、結論與討論
(一) 結論
筆者將理性選擇與合法性機制作為相互競爭的理論邏輯,使用《中國城市統計年鑒》等數據,采用Cox比例風險模型,對不同階段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影響因素進行了回歸分析。結果顯示,無論是早期還是中后期,院校特征對我國高校是否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均具有顯著影響,經濟社會發展需求的影響并不顯著。這表明,我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的動力機制主要是理性選擇而非合法性。
(二) 討論
這里有兩個問題需要進一步討論。
第一,數據分析結果顯示經濟社會需求對高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影響不顯著,但長三角、珠三角等經濟發達地區的社會工作專業比較成熟。看起來,二者似乎相互矛盾,是數據結果存在偏差,還是其他原因造成的?筆者認為,造成這種現象的原因主要有四點。其一,社會工作專業在中國恢復重建的發展路徑呈現出明顯的“教育先行”特點[32-35],這與西方自下而上由社會需求催生的漸進式發展存在顯著差異。[9]因此,在自上而下的頂層推動與政策吸引發揮重要作用的中國,經濟發展與社會服務需求對社會工作專業發展的影響不像西方社會那么顯著也是正常的;與其他因素相比,經濟發展與社會服務需求的影響相對較小也是可以理解的。其二,高校專業設置是相對穩定的且具有一定的周期性與滯后性。然而,經濟社會是發展變化的,即使高校在設置該一專業時緊跟當時的經濟社會發展情況,但專業一旦開設便會逐漸穩定,不會發生太大變化。這樣,高校的專業設置、人才培養可能會變得相對滯后,無法及時滿足不斷變化的經濟社會發展需要。這是包括社會工作專業在內的所有應用型專業面臨的共同問題,在任何國家都可能遇到。其三,本研究是在全國范圍內而非某一地區考察高等院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影響因素。的確,經濟發達地區的社會工作專業相對成熟在一定程度上說明經濟社會發展對社會工作專業的影響,但經濟社會發展到底發揮了多大作用,影響是否顯著,需求是否得到有效滿足?這些問題尚未得到解答,且就目前的情況來看,社會服務需求并未得到滿足,供不應求的現象廣泛存在。因此,局部地區的情況并不能代表全國。當然,在一定區域內,專業的發展能與經濟社會需求相適應也是中國社會工作專業發展過程中的重要成就。其四,本文的發現與已有研究結果基本一致,這說明數據分析結果是可信的。有學者利用相關數據和回歸模型分析發現,中國社會工作高校分布總體上符合城市經濟發展的需要,但與社會服務需求的關系較小;[29]在高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的影響因素中,院校特征的影響一直顯著,社會服務需求的影響雖有所增強,但并不顯著。[11]
第二,為什么在一百年前的美國,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經歷了由理性選擇向合法性機制轉變的過程,而在中國高校設置社會工作本科專業這一問題上卻是理性選擇機制在發揮主要作用呢?筆者認為,主要有三個原因。其一,強約束與弱約束。在美國的紐約州、馬薩諸塞州和俄亥俄州均通過了要求全州市政府進行公務員改革的法律[36]156,法律的出臺提供了合法性,要求甚至是迫使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Tolbert和Zucker發現,在州政府強制要求采納公務員制度的城市中,前十年就有60%采納了公務員制度;而在州政府沒有強制要求的城市中達到這一比例用了將近50年。[18]而在我國,高校具有專業設置自主權。雖然政府出臺的一系列鼓勵支持社會工作發展的政策,也提供了一定合法性,但僅僅是引導,基本不具有強制性,社會工作專業并不是每所高校必須設立的。因此,在較短時間內無法產生美國城市采納公務員制度那樣的現象和效果,高校開設社會工作專業動力機制的轉變可能需要更長的時間。其二,高校和城市政府都可以視為組織的一種,但城市是否采納公務員制度與高校是否設置社會工作等應用型專業對自身組織運行的意義不同。公務員制度是一種基本的、通用的人事管理制度,是政府機構運行或對外接待不可缺少的,不同事務的接洽處理必須有相應的部門和人員處理。然而,并不是每所院校必須要開設全部專業才能正常運行,高校只需要具備相應的部門、人員即可開展工作。在這樣的前提下,高校可以根據自身的發展規劃(是否向綜合性大學發展)、學科專業結構(以理工類為主,還是多學科發展)等自行調整,理性選擇始終占據著重要地位。其三,西方的社會工作已有100多年的歷史,專業發展比較成熟完善,而我國社會工作專業從恢復重建到現在不過30余年的時間,仍處于發展階段,尚未迎來動力機制的轉折點也在情理之中,并且與經濟社會發展的適應性不強也是社會工作發展的必經階段。
Rationality or Legitimacy: Motive Mechanism of Social Work Major Development : Study on Major Arrangement of Higher Learning Institutions in China
FU Shuangle, YANG Bowen, LIU Linping
(School of Social and Behavioral Sciences, Nanjing University, Nanjing, Jiangsu, 210023, China)
Abstract: Should a college or university take into account its own faculty structure or the need generated from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when setting up the social work major- Based on Organizational Sociology, taking rational choice and legitimate mechanism as two modes of competing logic and using Cox Proportional Hazard Model, it is found that in China it is not development of urban society and economy but the condition of the school, namely, whether a college or university has offered Social Work major, that has a significant impact on the decision to offer Social Work as an undergraduate major. The result indicates that currently the main driving mechanism for higher learning institutions in China to offer Social Work as an undergraduate major is rational choice instead of legitimate mechanism. Such result may lead to a mismatch between the major arrangement and talent training of higher learning institutions and the requirement of social development, which has an adverse effect on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Work major. It is suggested that both faculty structure and social and economic development be taken into account for the development of Social Work major in China.
Key words: rational choice; legitimate mechanism; social work