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青主女科·種子》篇證治探討

劉甘琳 葉敦敏

（1.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三臨床醫學院，廣東廣州510405；2.廣州中醫藥大學第三附屬醫院，廣東廣州510405）

《傅青主女科》[1]是由我國著名醫家傅青主所撰寫。傅青主先生，名山，明末清初山西曲陽人，廣泛吸取前人經驗，密切結合臨床實際撰寫本書，首創了不少沿用至今的經典方劑，如溫胞飲、開郁種玉湯等。書中《種子》篇共有10章，所論者或因腎中精氣血及陰陽不足，或因脾胃氣弱、帶脈受損，或因情志不暢、肝氣郁結，或因痰濕瘀血等病理因素堆積所致不孕。《種子》篇所論，有因虛因實，因火因寒，從多種角度論述不孕之病因病機及辨證論治，其治療思想在現今臨床上仍有著深遠意義，現將《傅青主女科·種子》篇中證治思想探討如下。

1 《傅青主女科》對不孕病因病機的認識

《傅青主女科·種子》中10種不孕證型所涉及的病因病機各不相同，腎氣血陰陽虧虛、心腎陽虛、脾胃虛寒、肝氣郁結、痰濕、瘀血等均可導致不孕。

1.1 責之于腎腎為先天之本，一身元氣之根，腎藏精，主生殖。《種子》篇中十大不孕篇章中，有六篇從腎論治，除嫉妒不孕之外的其余9種不孕類型均與腎相關[2]。

1.1.1 腎精不足所致不孕身瘦不孕責之肝腎精血不足。《醫宗必讀》中云：“肝藏血，腎藏精，精聚為髓，精髓化生為血”，精血同源，精血互相滋長。身瘦女子腎水之精不足，則肝木之血不充，謂之水不涵木，故肝中相火不受制約，煉熾男子陰精，則氤氳之生機漸滅，孕育之苗隨之枯敗。筆者認為腎主生殖，先天之精如若匱乏，表現在外為形體消瘦、倦怠多病，在內則胞宮胞脈無以充養，無力攝精，易致陰虛火旺，難以受孕。

1.1.2 腎氣不足所致不孕胸滿不思食不孕責之腎氣不足。《傅青主女科·妊娠》有言：“脾為后天，腎為先天，脾非先天之氣不能化，腎非后天之氣不能生。”先天之精與后天之水谷精微化生相輔相成，互相依賴。腎之陽氣不足，不能上升溫煦脾陽，中陽不運則腹滿不思飲食，精微無所化生，沖任失養，從而導致腎陽虧虛，致女子不勝房事，孕育之機更少。筆者認為不思食乃脾胃運化功能失司，然脾土位居中焦，而腎之陽居其下，脾胃運化水谷精微有賴于腎之陽氣的升騰溫煦，脾土得溫當如大地逢春，方有生機。

1.1.3 腎陽不足所致不孕下部冰冷不孕責之心腎陽虛。心屬火而居于上焦，性主動故為陽臟；腎屬水而居于下焦，性主靜則為陰臟。若心腎陽虛，水火不濟，腎水不得溫煦，則胞宮受寒，難以孕育胎元。必有心火下寄于腎，心腎陽氣協同溫煦腎水，方可水火共濟，胞宮溫暖才可成為胎元生長發育之溫床。

胸滿少食不受孕亦責之心腎虛寒。《景岳全書》云：“水谷之海本賴先天為之主，而精血之海又賴后天為之資。”心腎火衰，既不溫腎水亦不暖脾土，脾胃失于溫養，則中陽不足，運化失司，精微生化無權；腎水虛寒，先天元氣不足，無以滋養胎元。筆者認為胸滿少食與前文所提之胸滿不思食雖均有“胸滿”，二者均與脾胃相關，然“不思食”乃腎氣不足，脾胃之氣失于蒸騰而致不思飲食、胸膈滿悶、倦怠乏力；“少食”則因心腎火衰，脾土虛寒難以腐熟水谷而見納谷不化，甚則嘔瀉便溏、胸膈脹滿。

便澀腹脹足浮腫不孕責之腎陽虛衰。腎陽不足，不能上升溫煦中焦之脾陽必致水濕泛溢，從而出現大腹脹滿；不能向下溫養膀胱，化氣利水，從而導致小便不利，嚴重者亦導致月經失調、停閉，從而影響正常受孕。蓋水之運行，其本在腎，其制在脾，小便不利，水濕不化，如不及時補益腎中陽氣兼扶脾氣，必致汪洋水濕之地泛濫，萬物種子難以在此生發。

1.1.4 腎陰不足所致不孕骨蒸夜熱不孕責之腎陰虧虛。腎主骨生髓，腎陰不足，無法濡骨生髓，虛熱內生，故發骨蒸。天癸為無根之水，其按時而至有賴于腎中陰精之充盈，沖任脈通盛，胞宮按時藏泄。若腎精不足，天癸不能按月而至，必然引起月經先期或后期，經量減少等，亦可出現舌紅少津、口干潮熱癥狀，虛熱內擾必灼傷精元難以受孕成胎。

1.2 責之于脾胃少腹急迫不孕責之脾胃氣虛。傅氏在此篇章中強調了帶脈與脾胃的相互關系，亦強調通過養心、補腎、平肝等方法補脾胃氣血而寬利腰臍。筆者認為少腹拘急、腰臍之氣不利根本在于脾胃氣虛以致帶脈拘急。“帶脈行于厥陰之分而太陰主之”，帶脈繞臍而系于脾，脾胃氣血充盈，則帶脈舉而舒馳，脾胃氣弱，則帶脈陷而拘急。帶脈受損，沖任失約，則難負載孕育之機。

1.3 責之于肝嫉妒不孕責之肝氣郁結。婦人受周圍人事影響，心中時有郁悶嫉妒。《丹溪心法》中有“六郁”之說，并認為六郁之中，氣郁為先，與心、肝二臟聯系最為密切。“七情之病，必由肝起”，肝為氣機升降出入之樞，肝失疏泄，則肝氣郁結。一則肝木過旺易乘脾土，致使精微物質無法化生；二則氣機阻滯致帶脈失其寬舒；三則氣有余則為火，火動則肝血無所藏，沖任失其通盛，此三者皆致不孕。筆者以為女子以肝為用，肝主情志，主疏泄，臨床治療當注重保持肝氣調暢，氣機暢達則郁結難存，子臟亦不受影響，五臟調和則胞胎之門自啟，兩相結合，胎元易成。

1.4 責之于痰濕肥胖不孕責之痰濕蘊結。《女科經論·嗣育門》中云：“肥盛婦人，秉受甚厚，恣于酒食，經水不調，不能成孕，以軀脂滿溢，痰濕閉塞子宮故也。”肥胖之人素多痰濕，加之脾氣不足，中氣不舉，難以運化水濕，水濕留滯，或進食肥甘厚膩之味易生痰濕，蓄積下焦，阻遏胞宮，易致水濕汪洋之地，從而影響受孕。

1.5 責之于瘀血腰酸腹脹不孕責之瘀血。傅氏指出：“任督之脈既虛，而疝瘕之癥必起，疝瘕礙胞胎而外障，則胞胎縮于疝瘕之內，往往精施而不能受。”任督二脈本系于帶脈，腰酸腹脹不孕者，任督脈虛，連累帶脈失于升舉，故發為疝瘕。《證治準繩·女科》指出由腹中之瘀血積聚而成，推之不可動者為癥，推之可動者為瘕。此乃氣機不暢不能載血攝血，導致瘀血阻滯，阻遏下焦，脈絡不通，任督受阻，而產生腰背酸楚、胸滿腹脹、倦怠欲臥及不能攝精受孕。

2 《傅青主女科》對不孕之治療要點

2.1 強調先天基礎，尤重補腎腎為先天之本，藏精，主人體生長、發育、生殖、衰老，為人體生命活動之根。《素問·上古天真論》有云：“女子二七而天癸至，任脈通，太沖脈盛，月事以時下，故有子。”傅青主亦遵循腎主生殖之理論，《種子》篇中從腎論治者就有六大篇章。他認為猶如自然界植物之化生長養有賴于日光雨露的滋養，人之胞宮亦必須依賴腎中陰陽精氣的充足方得攝精受孕以助“種子”生長發育[3]。如治身瘦不孕強調須滋腎水以平肝木，治下部冰冷不孕強調須溫補心腎之火而暖胞宮，治腹滿少食不孕強調須溫心腎之陽而暖脾胃，均強調腎之氣血陰陽調和，沖任通盛，精血得充，則女子易孕。

2.2 重視后天補養，注重健脾脾為后天之本，統血，主運化，為氣血生化之源。《景岳全書·經不調》云：“二陽之病發心脾，有不得隱曲，為女子不月。茍或心脾受傷，則血無所養，亦無所統，而月經不調矣。”強調脾胃健運則水谷得以轉化為精微物質，氣血充盈，陰陽協調，則月經可按月來潮，女子方能受孕，突出脾胃對于女子月經來潮的重要性[4]。傅氏還認為脾胃氣血虛弱則帶脈陷而拘急，難于負載胎元，如治少腹急迫不孕強調須大補脾胃之氣血，使帶脈升舉；脾土陽虛則痰濕蘊結，阻遏胞宮，水勢泛濫，化精成水，難于受孕，如治肥胖不孕強調須益氣升提，溫陽健脾以祛濕化痰，濕邪已去，痰無所生，自可受孕。

2.3 重視任督帶脈，尤重帶脈傅氏云：“人以為腰腎之虛也，誰知是任督之困乎”，“凡種子治法，不出帶脈、胞胎二經”，均強調了任督帶脈與種子孕育二者之間的重要相關性[5]。帶脈氣閉所致之嫉妒不孕、帶脈拘急所致之少腹急迫不孕、帶脈失溫所致之胸滿少食不孕、帶脈失充所致之胸滿不思食不孕均體現了帶脈病則無法正常升舉，沖任隨之受損，累及胞宮，難以承受胎元。治療上分別強調解脾土之塞以通達帶脈、補養脾胃氣血以寬利帶脈、溫補脾胃以溫煦帶脈、補益脾腎之氣以充養帶脈。

2.4 強調氣血通暢，注重調經《傅青主女科》中有云“婦科調經尤難，蓋經調則無病，不調則百病叢生”，“婦科一門，最屬難治，不難于用方，難于辨癥也。五帶癥辨之極明，立方極善，倘用之不效者，必其人經水不調，須于調經、種子二門參酌治之，無不見效”，均體現女子平和，月經按月來潮之重要性，強調氣血得暢，女子經調，月經按時而下，氤氳之候有度，順而施之則胎易成。正如《女科正宗·廣嗣總論》所言：“男精壯，女經調，有子之道。”排除男性因素，女子經調是正常受孕及健康的先決條件，也為不孕癥治療提供了一種治療方向。

2.5 強調房事有節，開郁寧心傅氏對于身瘦不孕、少腹急迫不孕，均指出貪欲太過、不能節欲者，多難以受孕，即使受孕亦容易胎動不安、小產、滑胎。傅氏在書中勸誡世人切勿房事過度，強調受孕前應節欲保精，忌房事過勞，精滿血足，自然容易受孕[6]。存在有生殖障礙者難免有思慮過多或精神抑郁之表現，傅氏對于嫉妒不孕指出：“郁開則喜氣盈腹，兩相合好，自然胎結于頃刻之間”，強調開郁寧心助孕之重要性。

3 《傅青主女科》關于不孕的分型及用藥

傅青主以臟腑虛實、痰濕、瘀血等病因立論，將女子不孕分為10個證型，現將10種不孕證型及其遣方用藥總結如下（見表1）。由表1可見，《傅青主女科·種子篇》中不孕有10種臨床分類，根據其病因病機可歸納成5種證候類型。針對不同證型的不孕，其遣方用藥各不同。據統計，傅青主在種子篇10種不孕治療方劑中共使用了37味中藥，其中益氣健脾、扶正、益腎填精的藥物居多，而無一味藥力峻猛之品。上述37味中藥中，出現頻次前8位的分別為白術（9次）、人參（7次）、巴戟天（5次）、茯苓（4次）、當歸（4次）、熟地黃（3次）、肉桂（3次）、白芍（3次）[7]。

表1 《傅青主女科·種子篇》中不孕的分類、證型、病因病機及其藥物組成

4 方藥分析

不難發現，《傅青主女科·種子》中不孕病機分析立足于五臟辨證。方藥中出現頻率高的藥物如白術、人參、巴戟天等的主要功效多為健脾益氣、扶正、補腎填精。白術為“后天培土圣藥”，出現頻次最高，除腎精血不足所致之身瘦不孕外，其余九種不孕中均有出現，由此可看出傅青主對調理脾胃的重視。《本草新鑒》中有言：“白術，味甘辛，氣溫，無毒。入心、脾、胃、腎、三焦之經。可升可降，陽中陰也，有除濕消食，益氣強陰，尤利腰臍之氣之功。”體現出傅氏在不孕癥治療中強調先天基礎的同時，注重后天補養，重視健脾補土，充分發揮白術健脾益氣、利水除濕之功。當代年輕人生活水平提高，飲食結構改變，不節飲食往往易致脾胃損傷，善用白術、茯苓之品可助脾土健運，固護脾胃，脾健則水濕得以運化，痰無所生，精微化生有權，沖任調和，滋養先天以助孕[8]。人參，《中藥大辭典》中注釋：“甘微苦，溫。歸脾肺二經。有大補元氣，固脫生津，安神之功。”《婦人大全良方·產寶方》曰：“男子調其氣，女子調其血。氣血，人之神也，不可不謹調護。然婦人以血為基本，氣血宣行，其神自清。”女子以血為本，以氣為用，氣多易耗散，常表現為不足[9]，故傅氏用人參以大補元氣，與白術相配伍共增益氣健脾、固護正氣之用，亦體現其對培土健脾思想的重視，在加味補中益氣湯、升帶湯、化水種子湯中均有體現。巴戟天，《中藥大辭典》中注釋：“性甘、溫，入肝腎二經，有補腎陽，壯筋骨，祛風濕之功。”熟地黃“味甘，性溫。歸肝、腎二經，有滋潤補血、益精填髓之功”。傅氏重視腎主生殖的理念，自擬并提湯、化水種子湯，善用巴戟天、熟地黃、肉桂之類，溫補腎陽，助長腎中之火，使命門火旺，則氣血充盛，萬物資生有權。在上述10種不孕證型治療中，配伍使用健脾補腎方藥的有6種，如溫土毓麟湯中重用巴戟天溫心腎之火，覆盆子補益腎氣，配伍白術、人參、山藥以健脾益氣，共奏溫養脾腎陽氣之效。遵循五行生克關系，傅氏強調診治不孕時注重脾腎先后天相互資生的重要性。

5 結語

《傅青主女科》對女子不孕進行了詳細論述，腎虛、脾虛、肝郁、痰濕、瘀血等均為不孕之因，其病機關鍵在于腎氣不足，沖任氣血失調，治療以溫養腎氣、調理氣血為主。強調用藥上當注重補腎、健脾、疏肝；強調氣血通暢，注重調經助孕；生活調護上應當房事有節，開郁寧心以助孕。本書理法方藥體系完整，遵循五臟辨證，病機分析及診療上強調五行生克關系，尤重肝脾腎。傅氏在繼承前人經驗的基礎上，推陳出新，首創了溫胞飲、開郁種玉湯、溫土毓麟湯等經方，其理論至今在臨床上對于不孕癥的治療仍具有重要的指導價值，值得后輩學習借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