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金娥
我于1989年幼師畢業后到幼兒園工作,至今已有31個年頭。回顧過去的30余年,我幾乎經歷了學前教育在中國幼兒園的所有變革,尤其經歷了幼兒教師不同階段的成長之路。
入職初期,我身邊的同事很多是從工廠、賓館、公交公司等單位轉行而來,幼師、中師畢業的幼兒園老師還很少,也因此,我們一入職就受到單位的重視,成為幼兒園的業務骨干。1989年,《幼兒園工作規程(試行)》頒布實施,我也在那一年接下了第一個觀摩任務——承擔北京市幼教年會的音樂教育觀摩活動。這是我第一次意識到,除了教育行政部門外,還有一個組織在引領著幼兒園的專業發展,也第一次知道幼兒園老師可以做課題。
當時資源有限,我們的主要信息來源于學前教育類期刊,幾個伙伴商量,大家分頭訂閱《學前教育》《幼兒教育》和《早期教育》,每個月接到雜志的那幾天,就是大家如饑似渴進行學習的日子,跟著雜志學寫教育筆記,跟著雜志上的案例設計、組織活動……學習型的教育實踐帶給我們學習的快樂和成長的喜悅。
“人人都有課題”的時代
—— 教師研究意識的確立
1990年,幼兒園提倡“人人都有課題”,那是當時比較時髦的倡議。我嘗試寫了一篇論文,是在閱讀了相關文章后的一個觀點集結,被指導專家點評為:文筆很流暢,但是缺乏自己的觀點。我這才明白,一篇論文要有自己的觀點,而不是重復別人怎么說。伴隨專家進園對教師進行課題選題和研究的指導,我搭上了順風車,完成了生平第一個課題研究“小班幼兒歌唱教學的嘗試”,是從自身歌唱學習的經驗出發,強調幼兒歌唱是可以自學的,教師應該在幼兒自學的基礎上展開教育活動。這是我第一次基于自身實踐總結出來的“觀點”。課題論文獲得省教育年會獎勵并發表在《教育研究通訊》雜志上。在欣喜和自我肯定之余,我認為自己最大的收獲是觸摸到課題研究的基本方法,知道了在圖書館檢索與課題相關的書籍,這些書籍可以幫助我站在巨人的肩膀上去辨析自己的研究問題。這次的課題研究讓我意識到,樹立了研究意識,研究課題就隨處可見,幼兒園所有的教育和生活中的問題,都可以依據這樣的思路去研究,去解決。
在以后的10年間,我進行了不下10次的課題研究,研究題目小到《培養小班幼兒大膽講話的習慣》《在穿衣活動中培養幼兒關心他人》,大到《從培養自我意識入手促進大班幼兒社會交往能力的實驗研究》《師幼互動中教師教育行為的現狀分析與轉變策略》,論文成果既有經驗總結,也有實驗數據支持的規范研究。研究意識的確立,成為我專業成長最重要的一步。
與此同時,全國各地的各種幼教培訓活動應運而生,幼兒園每次派出代表參加培訓,都給全園教師帶回最前沿的教育聲音,幾十個人圍坐在一起,認真傾聽錄音機播放的專家講座,對大家來說真是一種幸福!在這10年間,幼兒園的業務學習也逐步走向正規,每周一次的業務學習,大家會聚在一起學習雜志上的專業文章,學習《幼兒園教育指導綱要(試行)》,交流教育教學經驗,而學習內容主要依靠業務管理者的洞察和安排。
初識“園本教研”
—— 教師人人參與的學習狀態
2003年是我擔任業務園長的第三年,我申請立項中國學前教育研究會“十五”課題“優化師生互動關系,促進幼兒主動發展”。研究后期,本園教師的教育理念發生了很大轉變,也意識到教育行為要隨之變化,這時候,幼兒園一位骨干教師承擔了一次語言教學觀摩活動,在和教師充分溝通的過程中,我認為自己的建議她已完全認同并做了積極改進,但觀摩現場呈現的仍是教師原有的思路和做法,我們一起商定的教學設計和策略,并沒有展現出來。我百思不得其解,也意識到:教師在教學實踐中的問題似乎不能完全依賴于課題研究,也不是業務學習所能夠給予充分解決的。也就在那一年,赴上海學習的同事帶回來一個新的詞匯——園本教研,并說幼兒園當下需要的不是科研而是教研!
我當時并不知道教研和科研的區別,最初認為教研應該是業務學習的一種,如我們在學習文章后,讓大家挨個發言,寫出學習感想,然后參與研討。后來認識到教研也是解決教師的實際問題,這和科研不是一樣的嗎?很長一段時間,大家雖然都在說“園本教研”,而實際上做的幾乎都是集體評課、參與式的培訓,或者說比較熱鬧的業務學習。園本教研成為幼兒園很神秘又很難琢磨的一件事。
認識“園本教研”的目的
—— 通過解決問題來培養人
2009年,我成為空軍直屬機關藍天幼兒園的教研室主任,園本教研成為我工作中不可回避的事情!在“十一五”期間,我通過參與生態體驗課題和臺灣美育奧福課程的培訓,領悟到教師成長的幾個關鍵:一是要讓教師有深刻的體驗才會對他產生影響;二是圍繞關鍵目標,要用多元的方式帶領教師去識別、練習和創造。而在這其中,教師自己的經驗和體驗非常重要!
經過不斷的學習,我開始知道:園本教研需要圍繞一個真實的問題,教師要人人參與成為教研的主人。它和園本培訓、課題研究一樣,都是促進教師專業成長不可或缺的方式。既然目的都是促進教師的專業成長,那么其核心就應該是培養人,在解決問題的過程中培養人!那么,教師的哪些方面是需要園本教研加以培養的呢?
我從關注教師在教研過程中的問題入手,嘗試改變教師的習慣。如教師習慣評課式的教研,不會圍繞問題展開討論,每次都急于發表自己的看法,說完就意味著自己的任務完成,只說不研……教師表達的觀點不聚焦,彌散鋪陳,導致教研時間很長……我有意識地提出要求:“請你用一句話或一個詞來表達你的觀點,前面說過的后面不要重復……”讓教師養成圍繞問題討論的習慣,養成用簡練的語言表達觀點的習慣。再如,教師對教研的準備不足,拍拍腦門就來參加教研,缺乏對于相關問題的檢索和思考,研討的過程就是“蘿卜燉蘿卜”的經驗重復,所以需要養成主動尋求理論支撐、策略支持的習慣。
“十二五”期間,正是《3-6歲兒童學習與發展指南》頒布的時期,如何引導教師“關注游戲和生活的獨特價值”成為教研的重點。為了幫助教師認識到游戲的意義和價值,我讓教師錄制一段幼兒自由游戲的錄像,借助高瞻的兒童游戲評價量表,請大家對照尋找幼兒的游戲所涉及的領域和發展目標。教師通過實際的操作恍然大悟,意識到游戲中蘊含著豐富的學習,這些不是集體教學所能夠替代的,從而明白了游戲的獨特價值。這次教研讓我意識到:要讓教師“看到”很重要,就像幼兒需要“直接感知、實際操作、親身體驗”一樣,教師在教研中同樣需要這樣的學習和體驗,只有這樣才能夠引發認知沖突,重構新的經驗。
在我園音樂教育活動改革過程中,我們用“一課三研”的方式,通過調整幼兒參與和教師評價,提升音樂集體教育活動的質量。教師驚喜地看到了課堂的變化,但是她們總是沉浸在活動成功的喜悅中,不去思考背后的意義和價值。因此,在每次教研活動中,我們讓教師回顧自己的三次教學活動,思考“自己改變了什么、為什么改變、改變的意義是什么?”,幫助教師固化自身經驗。在這個過程中,我深刻意識到:教研需要改變的是教師的思維方式,這才是教師專業發展的持續動力!
于是,我在教研活動中開始對教師的思維方向和思維方式加以引導,如我會選擇同一活動的兩個不同實踐錄像,請大家分別從教師設計和兒童心理感受兩個角度來進行對比分析,當看到教師精心設計的教具引發幼兒那么多的心理負擔時,她們才明白兒童視角下的活動必須順應幼兒的心理需求,而不是教師自以為是的出彩、加料。這種對比方式幫助教師快速澄清問題,成為教師發現問題的重要思維方式。
從教研走向研修
—— 與教師經驗建立有意義的聯結
隨著研究的深入,越來越多的理論和方法影響到園本教研。聚焦有價值的問題、建立有意義的聯結,成為高質量園本教研的標志。作為教研引領者,我認識到:教研不再是傳遞管理者聲音的場域,而是引導教師集結智慧的研修行動。
2016年,我開始接觸“焦點討論法”,它由加拿大文化事業學會(ICA)發起,主要用于幫助大學生和成人反思某種藝術作品,后發展成為一種基本的教學工具。國際引導大師喬·尼爾森的《關鍵在問——焦點討論法在學校中的應用》一書詳細介紹了焦點討論法的理論與應用。
焦點討論法中四個層面的問題層層遞進,客觀性、反應性問題能讓在場的所有人員都毫無壓力地參與進來;其實這兩種問題多年來大量存在于教研過程中,但我們往往忽略了尋求答案背后真正的意義、價值,而詮釋性問題正好彌補了這方面的缺憾;更為重要的是,決定性問題將規律性認知又返回到自己的實際中,“你打算怎樣做/做怎樣的改變”,將教師的思維引向了教學實際的后續改進。
可以說,焦點討論法改變了以往教研的思路,讓教研更有深度。但是,焦點討論法的“詮釋性問題”在實際應用中總是不盡人意,致使學習內容和現實之間邏輯不清晰。于是,我嘗試將“對比思維”鑲入“焦點討論”,在學習內容和教師已有經驗之間搭建橋梁,幫助他們分辨出自己的實踐與學習內容之間的異同,明確好的、有差距的,探尋這兩種做法之間的差異,其實這就是探尋本質和規律性問題。這種銜接在每次研修過程中都收到了很好的效果,“和自己對比,這種做法的最大改變是什么?對兒童發展有什么價值?”“和以往的主題活動比,主題脈絡有什么變化?對兒童發展有什么價值?”“和以前的音樂活動相比,最大的不同在哪里?對兒童有什么發展價值?”,這種自己與他人、現在和過去的對比方式,促使每一位參與其中的教師都帶著這樣的問題去思考,剝離出最有價值的改變,不斷探求價值和意義,獲得了非常有益的思考。同時,也吸引大家更好地在實踐中調整與應用。
教師對比意識的建立,從中獲得的是思考問題的路徑,教師自己的觀點不是單憑直覺,而是依靠對比、分析、歸納、提煉等科學的方法,最終獲得有價值的思考和經驗,這也是當下幼兒教師隊伍所欠缺的能力。過程中,配合思維導圖、關鍵詞、海報等方式的使用,教研的深度和教師的參與度都有所提高。
回顧從教的30年,我的專業成長之路伴隨著學前教育的發展,無論是業務學習、課題研究,還是園本教研,都在不同階段促使我從一個懵懂的學生成長為一名市級骨干教師。研究意識的建立、學前教育專業意識的蘇醒,是時代賦予我們幼教工作者的職責,也是教師專業成長的必經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