專利資助、專利質量與企業績效
——基于生命周期理論的視角

唐 恒，孫 欣，陳世林

(1.江蘇大學知識產權學院，江蘇鎮江 212013；2.江蘇大學管理學院，江蘇鎮江 212013；3.江蘇省知識產權局，江蘇南京 210036)

1 問題提出

創新是企業核心競爭力的主要來源，在追求高質量發展的時代，學者們開始關注專利質量對企業績效的影響，如許伯桐［1］通過實證研究發現專利質量對企業的經營績效有改善作用；Narin 等［2］基于美國制藥企業樣本數據，采用事件研究方法得出專利被引次數與企業績效正相關。然而，由于企業研發等創新活動具有正外部性和高風險性的特點，企業可能缺乏足夠的動力開展研發。為有效促進企業創新水平提升，各國政府都在不遺余力地加大對企業的創新補貼支持力度，給企業帶來了一些積極影響。但有學者發現，一些企業為了獲取政府專利資助，通過追求創新數量和速度來迎合政府及其監管［3］，還存在一些為爭取資助而進行盈余操縱或研發操縱的“偽高新”企業。為防止專利泡沫的大量產生，專利資助政策如何由促進創新的量變轉化為促進質變的問題亟待解決。

目前關于專利資助政策對企業績效影響的量化研究較少。專利資助作為政府補貼的一種形式，以政府補貼效應研究為文獻支撐，發現學者關于二者關系的研究結論不一：如張宏麗等［4］提出政府補貼促進企業降低研發成本、提升績效，并提出繼續開展企業研發補助的啟示建議；胡浩志等［5］提出政府在向企業發放補貼的過程中并不能有效地甄別出需要并能高效利用補貼的企業，導致企業為了獲得補貼而向政府尋租，而尋租成本的存在和資金使用效率低下等問題的存在會降低企業的績效；Ross 等［6］提出簡單的財政或監測激勵措施不會進一步提高績效。基于政府資源分配理論，政府和企業之間存在信息不對稱，政府只能依據企業釋放的“創新信號”來確定補貼金額，因此，考慮悖論的產生是否是由于資助政策沒能精準判斷高質量專利的特征而進行重點補貼？企業不同生命階段的非財務特征異質性較大、戰略價值取向差異大，使得創新路徑不同。基于以上分析，本研究探究不同企業生命周期下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關系中專利質量中介效應發生的機制，以及不同專利質量維度對于整體中介效應的差別貢獻，為專利資助效應研究和政策制定提供參考。

2 理論分析與研究假設

2.1 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的影響

企業面臨的市場環境十分復雜，并且市場經濟體制在不斷探索和發展，所以，如何把握好企業與政府的關系，力爭享受到政府部門提供的優惠，從而爭取獲得更多的資源等問題成為了影響企業生死存亡的重要問題。其次，企業的技術創新也需要大量資金支持，尚洪濤等［7］指出專利資助大大降低了企業研發投入的資金約束，為企業急需發展的創新板塊提供資金，從而促進企業整體績效增長。并且，專利資助會促進企業研發投入，進而提升企業績效。另外，企業接受專利資助后會產生承擔經濟責任等反哺行為，也表現為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的影響［8］。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1：專利資助能夠有效促進企業績效提高。

2.2 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機制

企業的研發創新活動具有不確定性和周期性長的特征［9］，需要大量資金的長期投入，資金不足則會導致研發終止或失敗，因此針對企業新產品研發以及專利方面的專項補貼可以有效降低企業創新過程中的成本和風險，專利資助強度越大，企業可以利用政府補助現金流抵御財務風險與技術研發風險的能力越強，企業進行技術研發創新的積極性越強，激發企業加大創新研發投入，促進企業專利質量的提升，從而促使企業績效向更好的方向發展。另外，當外部市場環境存在不利于企業創新的制度環境時，專利資助往往可以彌補缺失或扭曲的制度［10］，比如，我國在經濟轉型期存在或多或少的要素市場扭曲和國內市場分割會對企業創新投入乃至專利質量產生負面影響，而專利資助則可以彌補制度不足、激勵企業的創新研發投入、促進企業專利質量的提升，從而促進企業績效的提高。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2：專利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存在中介作用。

有研究指出創新最早基于技術推動，再到市場拉動，最后到由技術推動與市場拉動交互作用，技術和市場日益成為創新發展中不可分割的一部分［11］。由技術創新理論可知，技術創新是企業核心競爭力強有力的保障，專利資助政策的實施為企業技術創新提供了資金等支持，通過促進具有高技術質量專利產生，便于專利審查員開展審查，其獨占性和實用性強，更有利于轉換為產品獲取技術壟斷性利潤，從而促進企業績效的提高。其次，企業進行研發創新會導致信息不對稱，使部分外部投資者低估其當前創新的回報，而當專利資助政策傳遞企業的技術質量信息，則有利于吸引投資，促進企業績效的提高［12］。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3：專利的技術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存在中介作用。

當專利資助政策聚焦到企業高維持年限、高質押、被引專利時，將會促使企業的“閑置”專利進入市場，轉化為現實生產力以獲取收益［13］。其次，政策資助專利的經濟質量也縮短了研發投資回報周期，加快企業無形資產轉為資金，為企業開拓更多收益來源，促進企業績效提高。最后，專利的經濟質量意味著專利不再局限于某一創新主體內部，而是在創新主體間實現了專利的轉化、質押等運用，使企業間創新網絡更加緊密，從而更有利于促進創新水平提升［14］。專利經濟質量的回報相較于技術質量的回報往往更快且更多，因為其切實滿足創新主體間的需求，且政策設施配套完善，使企業專利市場化行為實施更加方便快捷。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4：專利的經濟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存在中介作用，且其中介程度高于技術質量。

2.3 基于生命周期的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影響機制

成長期企業在快速發展階段規模逐漸擴大，同時研發創新成本增多，企業的資金缺口較高，因此，對該階段企業實施專利資助可以減少融資約束，增強企業的經營收入。成熟期企業的規模繼續擴大直至穩定，企業市場競爭力較強，有自己的特色產品和品牌，財務狀況較好，對該階段企業進行專利資助可以促進融資渠道穩定，帶來企業經濟收益的提高。衰退期的企業財務狀況開始惡化，資金鏈條斷裂，面對快速更新的技術和產品企業無力跟上市場腳步，其研發投入逐漸降低，此階段企業獲取專利資助的概率小，無法顯著改善企業的經濟狀況。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5：專利資助對于成長期和成熟期的企業績效影響顯著，對衰退期企業績效的影響不顯著。

有研究發現，在生命周期視角下研究政府補貼對創新影響的結果不盡相同，這種結論的區別很大一部分取決于政策類型和創新產出形式，如呂開劍等［15］發現政府補助對不同生命階段下的新能源上市公司創新績效的調節作用有顯著差異；劉詩源等［16］通過實證發現稅收激勵促進成熟期企業發明專利授權增加，對成長期和衰退期企業發明專利無顯著促進作用；唐恒等［17］發現不同生命階段下企業專利質量和技術、資金、人事、策略和營銷等五大影響因素的影響程度不同；車德欣等［18］發現在企業成長期及成熟期時，財政科技支出在驅動企業技術創新方面卓有成效，但在企業衰退期時促進其創新增益并不顯著。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創新活動活躍，需要穩定或拓寬融資渠道，專利資助對于企業的技術創新激勵作用較大；而成熟期企業的規模和經營效益穩定增長，市場占有率較高，專利資助帶來的經濟質量影響較少。因此，本研究提出以下假設：

H6：技術質量在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起中介作用，經濟質量在成長期企業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起中介作用。

3 研究設計

3.1 樣本與數據

由于專利資助數據獲取限制，且2018 年后我國各地區的專利資助政策存在較大區別和改善，故選取2014—2018 年A 股上市公司為樣本，剔除金融類企業、ST 和期間退市的樣本以及當年未獲得專利資助企業的數據，對所有微觀層面的連續變量進行1%和99%的縮尾處理，最終得到237 家企業（以下簡稱“樣本”）的年度觀察值，使用Stata15.0 軟件進行計量分析。財務數據來自萬德資訊（Wind）和國泰安數據庫（CSMAR）中的財務合并報表，專利數據來源于incoPat 數據庫和我國國家知識產權局專利檢索網，根據母公司及子公司名錄手工搜索下載專利條目并整理。

3.2 變量測量

3.2.1 被解釋變量：企業績效（Ln_Perf）

企業作為市場主體，通常以獲取經營利潤為主要目標，因此對企業進行專利資助的目標之一即促進企業經營狀態改善、財務指標提高，且專利資助效應直接表現在企業的財務績效上，因此，考察專利資助對企業經濟收益目標實現的影響并剔除異常數據影響，用營業收入的對數表征。

3.2.2 解釋變量：專利資助（Ln_Pat）

根據政府補貼政策的具體條目，通過咨詢專家意見，人工篩選出與專利資助相關的補貼，包括專利申請資助、專利授權資助、專利專項獎金、技術獎金、專利轉化項目、專利試點資助等項目，衡量企業當年獲得的專利資助額。

3.2.3 中介變量：專利質量（Quality）

專利質量代表專利核心技術對使用者提升競爭力的程度，越先進和復雜的技術，其市場前景及經濟價值就越高，專利質量也就越高。政策效應研究聚焦的是結果，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兩個維度對于專利資助效應的結果有較為清晰且直接的影響，同時專利的新穎性、創造性和實用性全面體現在專利質量的技術和經濟質量。其中，技術質量（F1）是經濟質量的前提，經濟質量（F2）是技術質量的目標。技術質量具有客觀性，強調專利自身的技術特征和水平，經濟質量具有主觀性，強調專利獲得的經濟效益；且技術質量較穩定，而經濟質量隨著時間的推移產生波動。根據前人研究，采用平均維持年限、權利要求數量、首權字數、被引證次數、文獻頁數、技術功效短語數、質押次數等指標來衡量［19］。

3.2.4 生命周期的劃分：生命周期變量(Life Cycle)

按照Dickinson［20］對企業生命周期的劃分方法，將企業生命周期階段劃分為導入期、增長期、成熟期、淘汰期和衰退期，由于本研究的對象取自上市公司，將導入期和增長期合并為成長期，淘汰期和衰退期合并為衰退期，這樣企業的生命周期成長階段被劃分為成長期、成熟期、衰退期3 個階段［21］。各階段的企業現金流特征如表1 所示。

表1 不同企業生命周期的現金流組合特征

3.2.5 控制變量（Control）

為了減少其他變量對企業績效的影響，根據王洪盾等［22］的研究，引入企業規模（Size）、財務杠桿（Lev）、現金比率（Isf）、董事會結構（Board）、股權結構（Sratio）為控制變量，具體說明如表2 所示。

表2 變量定義

3.3 模型設定

為了檢驗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的作用及路徑機制，在Baron 等［23］研究的基礎上借鑒溫忠麟等［24］的逐步法，對專利資助、專利質量與企業績效三者的關系進行檢驗，構建模型如下。其中，模型1～模型3 即式（1）～式（3）用于檢驗專利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的中介作用；模型4 即式（4）用于檢驗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中介作用的穩健性。

式（1）至式（4）中：yit為被解釋變量，具體為企業績效指標；xit為解釋變量，具體為政府專利資助指標；Fit為被解釋變量，具體為專利質量指標，F1為專利本身的技術質量、F2為專利授權后的經濟質量，并通過主成分分析法消除指標之間的共線性；Controlit為控制變量；εit為隨機干擾項；β為變量系數，若β2和β3通過顯著性檢驗，說明專利質量的兩個維度有明顯的中介作用。

4 實證分析

4.1 主成分分析

采用KMO 和Bartlett 球形度檢驗方法，結果顯示KMO 檢驗值為0.73，大于0.5，Bartlett 球形檢驗的顯著性為0.000，小于1%的顯著性水平，表明專利質量的測度變量之間存在較強的相關關系，適合進行主成分分析。最終提煉出技術質量（貢獻率為59.847%）和經濟質量（貢獻率為18.517%）兩個主成分，如表3 所示。

表3 企業專利質量主成分分析結果

4.2 描述性統計

樣本數據的描述性統計結果如表4 所示，全樣本數1 185 個，成長期樣本數612 個，成熟期樣本數391 個，衰退期樣本數180 個。其中，全樣本中企業績效的平均值為21.21，說明樣本企業的績效整體較好；專利資助的平均值為11.41，說明企業獲得專利資助額整體較高，適合做專利資助效應的研究分析。變量間數據相當，排除了異常數據的影響。

表4 （續 ）

4.3 相關性分析

用計量模型進行假設檢驗之前有必要先進行變量之間的相關性分析，如表5 所示，所有的相關系數都顯著；同時，變量的VIF 平均值為1.17，遠小于10，可認為變量間沒有多重共線性的問題。

表5 主要變量的相關性分析

表5 （續）

4.4 全樣本回歸分析

4.4.1 專利質量的中介效應

專利資助、專利質量及其兩個維度與企業績效的回歸結果如表6 所示。可見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回歸的系數顯著為正（0.105），專利資助顯著地正向影響企業績效，H1成立；專利資助顯著正向影響專利質量，且專利資助和專利質量的系數均顯著為正，表明專利質量在專利資助對企業績效影響中存在中介作用，H2成立；專利資助顯著正向影響技術質量，且專利資助和技術質量的系數均顯著為正，H3成立；專利資助顯著正向影響經濟質量，且專利資助和經濟質量的系數均顯著為正，此外同時檢驗F1和F2的中介效應，參照溫忠麟等［24］的方法計算中介效應值，其中技術質量的中介效應值為34.84%，經濟質量的中介效應值為45.75%，可見專利質量兩個維度中介效應值的比例為1 ∶1.3，H4成立。

表6 樣本回歸結果

4.4.2 經濟質量中介效應的進一步研究

為進一步研究經濟質量具體指標的中介效應，專利資助、經濟質量的3 個維度與企業績效的回歸結果如表7 所示。其中M1為企業專利的平均維持年限，M2為專利的平均被引證次數，M3為專利平均質押數，并取對數消除變量間的相關性。從表7 可見，專利資助顯著正向影響專利平均維持年限，且專利資助和M1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專利資助系數、專利資助和M2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專利資助系數、專利資助和M3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專利資助、M1、M2和M3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其中M1、M2和M3的中介效應值分別為19.08%、25.01%和14.35%，即經濟質量3 個維度中介效應的比例為1 ∶1.3 ∶0.7。

表7 樣本專利經濟質量的中介效應分析

表7 （續）

4.5 生命周期的進一步研究

4.5.1 成長期回歸分析

成長期樣本回歸分析結果如表8 所示，專利資助政策的作用主要通過激勵和補貼企業技術創新和經濟質量從而促進企業績效的提高，中介效應三步法每個步驟的專利資助、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的系數均顯著為正，即成長期樣本中，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的關系中均存在中介效應。

表8 成長期樣本回歸分析

4.5.2 成熟期回歸分析

成熟期樣本回歸分析結果如表9 所示，技術質量的中介效應回歸系數正向顯著，即技術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的關系中存在部分中介作用，而經濟質量的系數不顯著，則經濟質量在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不存在部分中介作用。對于成熟期企業，專利資助促進企業技術創新更有利于轉化為企業經營收益。

表9 成熟期樣本回歸分析

4.5.3 衰退期回歸分析

衰退期樣本回歸分析結果如表10 所示，專利資助政策與企業績效間不存在顯著促進關系，即對于衰退期樣本企業進行專利資助不能促進其績效的提高。對于衰退期企業，專利資助對于企業財務績效提高無明顯促進關系，應采取其他資助手段扶持企業發展。

表10 衰退期樣本回歸分析

表10 （續）

綜合表 6～表10 ，專利資助對于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績效存在顯著促進作用，對于衰退期企業績效無明顯影響，H5成立；技術質量在成長期、成熟期企業的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起中介作用，經濟質量僅在成長期企業的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起中介作用，H6成立。將所有變量加入模型4 進行回歸，發現結果不變，通過穩健性檢驗。

5 結論與啟示

本研究在一定意義上彌補了研究專利資助政策對企業影響缺少實證的不足，從企業生命周期的視角揭示了不同生命周期下專利資助與企業績效間的影響機制。研究發現：專利資助政策有利于促進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績效的提升，對衰退期企業績效無促進作用；技術質量在成長期和成熟期企業的專利資助與績效間存在中介作用，經濟質量僅在成長期企業間具有中介作用；經濟質量的3 個維度中，被引次數的中介程度最高，而質押次數的中介程度相對較低。

為進一步優化我國專利資助政策，推動企業專利質量提升，提出如下建議：第一，專利資助政策應當聚焦到專利質量的各個維度，而不是單一指標。建議政府的專利政策應當是多個政策工具的整合，而不是針對某一具體指標的資助，并且需要加大對被引次數和專利質押的關注，建議減少對上市公司的專利質押資助，加大對中小企業專利質押資助額度。第二，政府應重視專利資助的配置比例，對于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的資助模式應按1 ∶1.3～1 ∶1.4 比例進行資助。專利經濟質量能開拓企業資金來源、加強創新主體間的知識產權交流，在更大程度上促進企業績效的提高，因此，專利資助要做到重點聚焦、全面考慮。第三，專利資助應區分上市公司發展階段，不能采用“一刀切”政策。對于成長期企業應重視技術質量和經濟質量的資助傾向，鼓勵企業研發創新，加速專利的市場轉化，促進企業高速發展；對于成熟期企業更應關注技術質量的專利資助，激勵企業進行創新性研究，避免“坐吃山空”現象產生；減少對衰退期企業的專利資助政策，采取其他有效手段進行扶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