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刊綜合
20世紀90年代,陸元九在北京慣導測試中心調研時在門前留影。(新華社發,中國航天科技集團 供圖)
“回家了,終于回家了!”1956年6月,當陸元九帶著妻兒、漂洋過海,終于站在闊別多年的祖國大地上時,他的心中無比暢快。
20世紀40年代,陸元九遠赴美國麻省理工學院學習。1949年,他獲得博士學位后留校工作。然而,這位“世界上第一個慣性導航博士”始終沒有忘記的是,“自己是中國人,回去給中國人做點事情”。他主動換了多份工作,克服重重阻力,幾經輾轉,終于回到祖國的懷抱。
幾十年來,陸元九對黨忠誠、奮發圖強,潛心研究、矢志奉獻。他參與籌建中科院自動化研究所,首次提出“回收衛星”概念,創造性運用自動控制觀點和方法對陀螺及慣性導航原理進行論述,為“兩彈一星”工程及航天重大工程建設作出卓越貢獻。這位101歲的“七一勛章”獲得者、中國航天科技集團有限公司科技委顧問曾經說過:“祖國永遠是我的摯愛。在自己的祖國工作,再苦再累都是快樂的。”
陸元九1920年1月出生在安徽省來安縣。孩提時代,他在戰亂中輾轉求學,親眼看見日寇的野蠻侵略,也切身感受到國力羸弱、民不聊生,愛國主義的種子在他幼小的心里萌芽。
1931年,日寇侵占東北三省,上初中的陸元九參加了學生的宣傳活動;到南京讀高中時,日寇把軍艦橫在長江江面上炫耀武力,陸元九又多次參加游行請愿;1937年,陸元九剛剛報名參加高考,就傳來“七七事變”爆發的消息;“八一三”淞滬會戰,更是險些讓他的大學夢化為泡影……
此時,已從南京遷往重慶的中央大學向陸元九發來了開學通知書。炮火中,陸元九逆江而上,經武漢、宜昌到達重慶。此后,他和同學們只能在山頂上搭建的簡陋平房里上課,有時為了躲避轟炸,不得不跑到防空洞中學習。就是在這樣的條件下,作為中國本土第一批航空技術大學生,陸元九不僅系統學習了航空工程系的必修課,還自學了空氣動力學、飛機結構設計等課程,為日后深造打下了堅實的基礎。
畢業后,陸元九留校任助教。20世紀40年代中期,他又考取公費留學生,被分配進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航空工程系。抱著“既然來留學,一定要學新東西”的態度,他毅然選擇了儀器學專業,師從有著“世界慣性導航技術之父”之稱的德雷伯教授,研究當時很少有人聽過的“慣性導航”。
彼時,第二次世界大戰結束不久,自動控制技術迅速發展,慣性技術已在航空和地地導彈上嶄露頭角,作為導航應用則尚處在萌芽階段。讀這個專業,不僅要學習大量新課程,論文完成前還需考試,讓不少外國學生望而卻步。但是這難不倒踏實勤奮的陸元九,相當長的一段時間里,他都是這個專業第一個,也是唯一的博士生。
1945年到1949年間,陸元九刻苦學習,并擔任助教,開展了大量工作。1949年,他博士畢業,即被麻省理工學院聘為副研究員、研究工程師。但對陸元九來說,還有一件更讓他激動的大事:新中國在這一年誕生了!到了為祖國貢獻本領的時候了!
此時,一道道難關橫在陸元九和祖國之間:第一,中美沒有外交關系,不能辦理回國手續;第二,他從事的研究屬于重要機密,美國當局強迫他辦綠卡永久居留,放他回國更是無從談起。
為了擺脫回國限制,1950年,他選擇退出自己所在的科研小組;為了徹底掃清回國的障礙,1954年,他又離開實驗室,到美國福特汽車公司的研究所從事民用科技研究。此間,陸元九參加了多項先進科技項目的探索,其中包括世界上第一輛氣墊車。1955年,在著名科學家錢學森返回祖國后,陸元九也懷揣著拳拳報國赤子心,辦好了回國手續。1956年,他歷經重重阻撓回到祖國,這段漫漫歸國之路才最終畫上句點。當押解他們的警察離去,陸元九站在深圳河邊祖國的土地上,回望短短幾十米的羅湖橋,不禁百感交集:回國的路看似平常,可他竟走了11年!回想在國外沒有身份、受人欺侮的經歷,他無比暢快,真想大喊一聲:“祖國,我回來了!”
陸元九的足跡,印證著20世紀一代中國知識分子求索報國的曲折多艱。“我們這一代人在炮火中求學,在荊棘里拓荒,就是要把畢生最寶貴的年華奉獻給國家和民族。”陸元九堅定地說。
回國之初,時值中科院籌建自動化研究所,陸元九由于研究專長被分配到該所,先后擔任研究員、研究室主任和副所長,參加研究所籌建和慣性導航技術的研究開發,為我國自動化科學技術起步作出了開拓性貢獻。這期間,他除了進行工業生產自動化研究外,還主持了飛行器自動控制研究、穩定系統研究等,取得了豐碩的成果。
1958年,陸元九積極響應“我們也要搞人造衛星”號召,并提出:要進行人造衛星自動控制的研究,而且要用控制手段回收它。這是世界上第一次提出“回收衛星”的概念。與此同時,我國第一個探空火箭儀器艙模型也在陸元九和同事們的手中,組裝出來了。
陸元九在航天時代電子公司激光陀螺實驗室與同事探討問題(2006年攝)。
1964年,陸元九的著作《陀螺及慣性導航原理(上冊)》出版。這本書是我國慣性技術方面最早的專著之一,對我國慣性技術的發展起到了重要的推動作用。1965年,他領導組建中科院液浮慣性技術研究室并兼任研究室主任,主持開展了單自由度液浮陀螺、液浮擺式加速度表和液浮陀螺穩定平臺的研制。在此之后,我國第一臺大型精密離心機也在他的主持下誕生。工作中,他反復叮囑大家:“如果不把技術問題吃透,是要吃虧的。如果技術問題搞不清楚,腰桿子就不硬。”
陸元九個性直,他經常受邀參加各類評審會、研究生論文答辯等會議,一聽到陸元九要參加,大家都格外緊張。陸元九在中國科學技術大學任教時的一名學生后來進入航天系統,與他共事,為了技術問題,陸元九有時與學生爭得面紅耳赤,但師生倆并沒有絲毫不愉快。大家都知道,陸元九“個性倔,本質特征就是‘要求嚴”。這種嚴格來自對航天產品的負責,“上天產品,99分不及格,相當于零分。100分才及格,及格了還要評好壞。”
1978年,隨著“科學的春天”到來,陸元九重回科研一線。在擔任北京控制器件研究所所長期間,他積極參加航天型號方案的論證工作。他根據國外慣性技術的發展趨勢和國內的技術基礎,對新一代運載火箭慣性制導方案的論證進行了指導,確定采用以新型支承技術為基礎的單自由度陀螺構成平臺——計算機方案。在他的領導下,中國航天先后開展了靜壓液浮支撐技術等預先研究課題以及各種測試設備的研制工作。1983年,陸元九光榮加入了中國共產黨。
讓年輕人“進步快一點”,是陸元九的夙愿。身邊的人常說:“他注重人才培養,在航天專家里出了名。”陸元九本人更是多次強調:“人才的科學作風是我們中國航天面臨的較為重要的問題,是航天事業可持續發展的動力和源泉,也是邁向國際一流宇航公司的基石,我們必須解決好這個問題。”在他的努力下,航天系統自培高學歷人才成為風尚,航天人才斷層問題逐步得到解決。
陸元九的一生推動了我國慣性導航事業的跨域發展,也培養了一大批領軍人才。
11年前,在他90歲生日之際,他的“大齡”學生們發來祝福,其中寫道:“盡管我們現在都已年過古稀,但我們多想再在教室里聽您講述各種‘原理。”
陸元九一生簡樸,他把自己的積蓄毅然捐了出來,資助科學研究,這些錢寄寓著這位老院士對年輕一代的殷切期望。在他看來,青年始終是未來。
今年“七一”前夕,陸元九以101歲的高齡,成為黨內最高榮譽“七一勛章”最年長的獲得者。這是對他一生心系祖國、科技報國崇高精神的最大肯定,而那顆穿越百年的赤子之心,從未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