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種渴望

葉燕蘭

江濱的螢火蟲

夜間江邊風更大了

吹得水中葦叢搖啊搖

他的小手，緊緊地握著我的

片刻的靜止

我們一起蹲伏。仿佛是

兩只短暫離群的

螢火蟲

孩子，我們需要足夠的

安靜和耐心

發光的精靈才會

自黑暗中現身

親愛的孩子，我手指的月亮

那么大，那么亮

但真正需要你用整個童年

去追逐、捉住，又輕輕放開的

是如螢火這么微弱的

那一點點

不可思議的光亮

以及由此而來的耗損

音樂噴泉

——給女兒

這突然涌現的歡樂

仿佛從虛空中

噴射而出

騷動起來的人群，并不確定

自己在看什么

卻被一層迷幻的光影

籠罩和吸引

這形狀變幻的魔術

仿佛真的來自我們

所站立的地底

那蘊藏無限可能的平靜

孩子發出小小的驚呼

就像那是一種古老的

奇跡之上的奇跡

這不知疲倦的水柱

輕盈地托起變幻的光彩，安慰著

一個病中的孩子

這永恒的關于愛的創造

以它的跌落，也同樣地安慰了

那孩子的母親

白月光

皓月有如白壁，讓我在出神中

忘記了自卑

讓我悻悻然走在江邊

又釋然了自己的木訥、寡言

有那么多話沒能對你說過

我的愛

多像眼前螢火輕輕隱入

草叢一般，向內

純粹、微弱，但一樣有著閃爍的欲望

——感謝月光

讓我可以想到你

想到多年后。這片曠野依舊靜寂迷人

一小塊兒皎潔，羞澀的空地

白白地空著……

讓我像一棵掉光葉子卻仍在搖晃的樹

忘我地舞動，孤獨得

近乎赤裸，赤裸著……

勝過這世間所有的初生

哦，就是這樣，她的美與衰敗

一點也不叫人羞愧

一種渴望

我曾以為最好的雨

是當你醒來

才發現曾有一場雨，不知所來

不知所蹤

那時我是少年，陡增了生的懷疑

夏天的許多清晨

或清冷的冬日黃昏

一個人循著雨過后的蹤跡回家

總覺得雨如同神秘的命運

現在是中年之我，回頭看到

那敏感少年，蹲伏在樹旁

觀察逃竄的螞蟻

我望向長空，有如長路

幾片云滌蕩著晦明不定的天空

暴雨即將落下來

迷霧森林

我并沒有真正進入

任何一片樹林

我的雙腳沒有踩到

其中一片沙沙作響的落葉

我沒有擺脫我的影子

我沒有找到一片空地

足以放下我的包袱：

愛與責任，帶著不自知的困倦……

但在夜的無邊森林

我摸到了

真實的樹木一棵連著一棵

它們的刺，劃傷了我

讓我想起母親

曾撫著我童年的結痂淌下淚滴

它們的枝干挺拔，如沉默的愛人

允許我停靠，給我溫暖

又帶著雙手無法環抱的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