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文競
墩形遺址(簡稱土墩)的分布十分廣泛,幾乎只要有人類定居的地方就會有土墩遺留下來。其形態和規模差別很大,小型土墩直徑只有數米,大型土墩直徑可達幾十甚至上百米;其功能也不盡相同,絕大多數土墩是墓葬或墓葬群,從石器時代一直延續至鐵器時代。
土墩是最常見、最容易被發現的人類文化遺存之一,所以也成為早期考古發掘最重要的對象之一。對土墩的發掘與研究為田野考古積累了許多寶貴的經驗,一度程度上奠定了考古學成為一門獨立學科的基礎。比如對北美土墩的發掘讓學者們意識到其建造者是當地的土著文明而不是外來文明,讓大眾對美洲土著文明有了更深刻的認識,同時也引起人們對現代西方文明的反思;北歐,特別是斯堪的納維亞地區,土墩的發掘積累了豐富的共生文化遺存資料,進而從田野考古的角度實證了“三期論”,是考古學走向成熟的標志之一;英國學者通過對土墩的發掘,讓其羅馬化時代之前的歷史為世人所熟知,也讓史前史的研究向前邁進了重要的一步……
土墩發掘的歷史是田野考古走向成熟的一個縮影,土墩發掘技術大體經歷了三個階段。這里選擇幾個比較具有代表性的案例,通過這些例子能讓我們大體了解田野考古工作方法的發展脈絡。需要說明的是,田野考古發掘方法的進步不是線性的,而是不均衡的。比如同樣是西方學者,19世紀下半葉至20世紀上半葉在歐洲本土的發掘水平往往高于同時期在中東、西亞一帶,這主要還是與發掘性質有關。歐洲本土的考古發掘往往帶有解決學術問題的色彩;而在中東、西亞一帶,發掘則多是想用最小的成本獲取最大的收益(特別是珍貴文物,發掘時通常會根據工人發現的文物數量及價值給予數額不等的獎勵),往往一個考古學家需要管理數百甚至上千人的發掘團隊,還要考慮到食宿、安全、交通、與當地政府交涉等問題,其面臨的困難是在歐洲本土發掘的學者所難以想象的,在這種情況下是很難做到規范和精細的。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洲已經基本建立起一套科學、規范的考古發掘制度,但在中東、西亞,直到20世紀40年代很多考古工地的發掘水平仍停留在簡單的“挖寶”階段。
早期發掘
19世紀50年代以前,田野考古的先驅們所進行的工作多帶有獵奇、尋寶,或夏日消遣娛樂的色彩,工作方法相對簡單粗暴,比較極端的例子是1849年梅里韋瑟(John Merewether,1797—1850)在埃夫伯里(Avebury District)只用了26天時間便發掘了31座土墩,可想而知其工作不可能精細。
早期的發掘方法一般是在土墩頂部挖坑或者穿過土墩的中央開探溝,通常不會對土墩進行整體發掘,挖掘的目的只是在于尋找墓葬以及重要文物,探坑與探溝的大小沒有一定之規,地層剖面以及葬俗信息全被忽視,墓葬整體結構不明確,發掘過程中哪些部分應該保留,哪些部分應該被清理也沒有標準,有時在惡劣的天氣下也進行挖掘,在這種潮濕泥濘的環境下是不可能弄清楚遺跡的地層情況以及土墩結構的,更不用說記錄詳細的發掘過程和進行精確的繪圖了。
當然,學科的發展有其自身的規律,我們不能以今天的眼光苛求前人,畢竟早期的學者能走到田野之中已經是一大進步,正是他們工作上的不足與失誤為下一輩學者積累了寶貴的經驗。
全面發掘
皮特·里弗斯將軍在考古學史上是一位承前啟后式的人物,在他之前的田野考古學者大多是歸入古物學者一類,雖然他們也做田野發掘,但發掘和資料收集的水平及眼光還比較初級;在他之后,田野發掘技術趨于成熟,遺物收集和信息的記錄也更為規范,考古學已經真正地成為一門獨立的學科。
皮特·里弗斯在土墩的發掘方面也有類似的歷史地位,1893—1894年發掘的沃爾土墩(Wor Barrow)即為典型例證。皮特·里弗斯先發掘土墩外圍的環壕,對發掘環壕時出土的文物用三維坐標記錄其位置,細小的骨骼碎片、陶片也都被收集起來,這與我們現在的做法是一致的。墩體發掘時,皮特·里弗斯采用了與前輩們相似的做法—開探溝,但他開的是寬近14米的大探溝,發掘時在大探溝的中軸線上保留了一系列上窄下寬、橫截面為方形的土柱(pillars),用來保留土墩原始高度以及地層剖面信息。探溝發掘結束后,土墩剩余的部分也被完全發掘,這樣才不會遺漏任何遺跡,只有土柱被保留至最后,出土器物同樣用三維數據記錄出土位置。發掘過程中所做的精準的測繪工作在當時也是出類拔萃的,如遺物出土層位圖和土墩的總平面圖,即使用今天的眼光去看也是十分優秀的工作。
李濟先生1926年在西陰村“灰土嶺”發掘時也保留了“土尖”,從“土尖”的外觀形態以及英文表述方式推測,李先生很可能在留學期間看過皮特·里弗斯的著作或接觸過相關資料,受其啟發采用了相似的發掘方法。
成熟階段
雖然皮特·里弗斯19世紀末的田野工作方法在當時遠遠超過絕大多數學者的發掘,但也有不足之處,最明顯的地方就是土墩縱向大剖面資料記錄太少,給后來研究者復原土墩原始狀態造成了不小的困難。20世紀20年代,土墩的發掘技術漸趨成熟,如1925年西里爾·??怂梗–yril Fred Fox,1882—1967,最早獲得劍橋大學考古學博士學位的學者之一)在耶塞菲格(Ysceifiog)發掘的青銅時代土墩。
發掘前??怂乖谕炼諆蓚雀鞑逡涣行∧緲?,并標明樁號,同一列的木樁間距只有約0.3米,以木樁為測量的基點與基線,可以快速測量遺跡單位和出土文物的三維坐標。??怂乖诎l掘過程中根據遺跡現象的分布范圍繪制了7個土墩的剖面圖,其中縱向1個,橫向6個。根據其保留的資料可以非常精準地復原土墩的地層和遺跡信息。
1947年,惠勒在印度卡納塔克邦的布拉馬吉里(Brahmagiri)發掘時用四分法解剖了一座約公元前1世紀的墓葬,發掘時按照對角線的順序發掘,中間留0.45—0.9米寬的隔梁,隔梁是交錯式的,這樣可以繪出土墩完整的橫縱剖面,而不被隔梁所中斷。雖然現在的科技手段日新月異,能獲取過去無法想象的歷史信息,但僅從發掘技術上來說,我們今天的發掘水平仍沒有超出惠勒70多年前的工作。
文中史料部分主要參考自Archaeology from the Earth、The Pioneers of English Archaeology、Pitt Rivers—The life and archaeological work of lieutenant-General Augustus Henry Lane Fox Pitt Rivers,DCL,FRS,FSA。
(作者為蘇州市考古研究所文博館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