角色價值，梳妝純情的直發

姜媛

職場外延，“逆行”的眼神柔軟

法學專業畢業后，我從海濱城市來到沈陽打工，有幸被錄用在一家律師事務所。泛泛事務打下手，跟班前輩出案子，直至受派一家民企做法務代理。六年職涯，有成長，且平庸，常念及大學期間我組織同學暢談未來的角色價值。那時，真是意氣風發，把海邊的石子踢得要多遠有多遠。轉眼年已而立，未竟的理想如紅日西奔，天空只剩下余暉，等待心歸沉寂。

一個時間窗口，讓我再見初心。

庚子鼠年，疫情來過，從南向北；白衣天使，從北向南，逆行而上。那一刻，我的心靈被震撼到了。血色黃昏下，人間大義在，從事醫務的職業人紛紛請纓，赴陌生的地理單元上崗。兒子指著電視里的“抗疫大白”們說，“媽媽沒有去……”他僅有兩歲，剛剛冒話，但聽得懂話。我回應他說，“媽媽可以的，媽媽可以的。”

是的，我可以的。復工復產后，沈陽人的社會生活漸漸復原。可半年后，第二波疫情又席卷而來。2021年初，從韓國回沈的尹某某（病毒攜帶者）將防控級別陡然拉升。中度風險園區最多的鐵西區正常運轉受阻。我決然申請加入區法律援助值班律師庫，以公益服務志愿者的角色價值，擔負社會底層訴求渠道的有序運行，在全民戰“疫”中為弱勢群體增加“抗體”。

這一天是周五，街上人流車流稀少，可法律援助中心（地處鐵西區人民法院）的門前卻排起了長隊。口罩、一米距、測溫、健康碼，前來咨詢的各色普通人絡繹不絕。一屋，兩人，對面坐。一上午的接待工作，忙得我連一口水都沒喝上，但我卻找到了職場外延的意義。弱勢人群曾被人設為“田野粗鄙，斯文稀薄”之輩，這恰恰與我的現場認知相反。他們禮貌、有序，恪守本分的是絕大多數，遠比那些底線失守演渣戲的流量明星更有準繩。難怪古人說，“禮失而求諸于野”。

在“奧菲斯”的格子間里辦公的職場人，常常失去想象力，“出走”一段，你的眼神會柔軟起來。一位穿著前襟有油漬羽絨服的老大爺愣愣地看我好一會兒，“你這位律師的模樣像我孫女，直發，戴眼鏡，可惜她沒了……”他先是眼眶里潤出一層水霧，這水霧匯聚到眼窩；他低頭摘口罩喘口氣，只見一滴膠水似的混濁物，貼在鼻梁上向下爬動。驀地，我想到打魚的爺爺說過的話，上了年紀的老人往往一生顛沛流離，含辛茹苦，淚腺早已枯竭；他們傷心時不會像年輕人那樣淚滿雙頰，眼里再流出的東西比這海水還苦澀呀。

來咨詢的人，許多人對法律處所是純然陌生的，有的只是來傾訴，我的角色就該變身為心理援助師。以前我梳著一頭長卷發，我把它拉成短直發，看來是對的，做個純情傾聽者顯出濃濃的樸素風格。在律師的職業資質里似乎有“喜怒不形于色”的潛規，但跨越距離，我體驗到陌生人社會里一定有情感的陰晴。當然，我跟每個來者雖然都是等距離，卻不能一律用“套娃”的套路應答。

頗費周章的維權，潦草不得

又是一日的中午，進來一位面色黝黑，衣著粗糙的中年人。他是農民工，眼袋掛著疲憊，聲音卻是響脆，“姑娘，耽誤你休息了，你幫幫我。”說著，把幾紙資料放在我面前。我站起來，請他坐下喝水，慢慢說。登記相關信息，翻閱證據資料，詢問具體情況。

在2017年和2018年的時候，他帶著十多個同村的農民工在沈陽市鐵西區一處建筑工地從事消防噴淋工程的勞務工作，整整干了兩年活兒，發包方至今仍拖欠他們勞務費40余萬元一直沒給，他們四處找人通融，皆告無果。他在來此進行法律援助咨詢之前，曾去過農民工維權中心申請維權，但得到的答復并不理想。你想啊，維權中心的主管部門是工會，而工會是職工自愿參加的群眾組織，沒有也不會有行政執法權。

我仔細看了他拿來的零零散散的幾個證據，有他自己的記工本記錄著每個工人的出勤，有發放工資的簽收表，有消防人員到現場驗收的照片和一張僅有的他簽收發包方給他勞務費的收據復印件；但沒有合同，沒有驗收，沒有結算，也就是說能起到證明欠款事實和金額的證據基本沒有。在幫助他逐一地分析了法律關系和相關證據之后，我建議他基于程序，不得潦草，先申請行政復議。

有一天，我出差，在高鐵列車上接到他打來的電話，說他在復議機關這兒，可行政復議的申請書不會寫。在電話里我問，他挨個翻證據告訴我，我記錄，就這樣我把準確時間、欠款金額、維權中心不予受理的理由等等都記錄清楚了，然后我把申請書的內容編輯好發給他，他手寫完成后拍了張照片發給我才放心地遞交了申請，看著他那歪歪扭扭的字，我忍不住笑了。坐在我旁邊的一個學生模樣的男孩問我，“美女姐姐，您這是不是叫現場辦公？”我又笑了。

在時隔2個多月的行政復議后，他決心提起訴訟，用法律的手段去維護自身和農民工兄弟們的合法權益。作為他的代理律師，我在非常清楚基本事實和現有證據的情況下，將收集證據作為首先要做的最重要的一項工作。我先去農民工維權中心，調出被申請人在農民工維權中心調查過程中提交的相關證據。我又告訴他在給發包方打電話主張支付勞務費時，要進行電話錄音，同時要向法院申請農民工本人出庭作證……庭前需要準備的證據我都辦妥了，已經提交法院的立案庭。我對他說“放心吧，法院一定會給出公正的判決的。”

農民工，用脊背迎接日出，把汗滴獻給正午，泥土般的生命與飛揚的塵埃相遇。他們沒有“黑科技”，更沒有“黑心腸”，只是，只是啊，盼望回首時能拿到他們圣潔勞動應得的報酬。咱法援人的角色價值，就是用熱心腸賦能他們打贏“官司”的基本邏輯。頗費周章的事嗎？那咱就做“叨叨嘴”“勤快腿”。

帶上門的那一剎那……

職場人上班打卡，就像進門出門那樣不可少。案頭上做的事，晚上也會殘留在夢里。我著急上班，常會“哐當”一聲重重關上門，然后再摸一下鑰匙帶沒帶。自從兒子降生，在出門時我會躡手躡腳輕掩門，即使幫我帶娃的媽媽摟住他，這枚小可愛也會“哇”的一聲抓地哭，讓我仿佛有種被關門外再難見的不舍。

下午第一個進來咨詢的是一位年輕的媽媽，80后，孩子剛出生4個多月。在對她進行了信息登記后，我問她：“您想咨詢什么法律問題？”她說：“我想咨詢一下訴訟離婚。我和我丈夫結婚不到一年，婚后他不務正業，就知道打游戲，不上班也沒有經濟來源，也不照顧孩子，從來沒有履行一個丈夫及父親應盡的義務。最近，我去產后體檢，檢查出來我患有HPV病毒感染。他就懷疑我出軌，要給孩子做親子鑒定，我倆因為這事成天吵架。后來我回娘家住了，他就給我打電話威脅我，要跟我同歸于盡，我都錄音了。我現在很害怕，也不想再跟他一起生活下去了。所以，律師，我想起訴離婚。”

我跟她說：“如果他再打電話威脅你，你要馬上報警，一定要保護好自己的人身安全。你們結婚時間不長，孩子還小，把事情說清楚。但如果雙方都認為無法再生活在一起，那么雙方能夠協商一致自愿離婚，最好。在這里呢，我也把訴訟離婚需要準備的材料和法律規定都告訴你，你再好好想想。”

她把我說的內容都記下了，說著站起身，腳步向外轉。在帶上門的那一剎那，她又折身回眸，向我淺鞠一躬。一抬眼，看她由悲催變得平和的臉龐，竟是一副俏麗的容貌。陶行知先生的一句話閃在腦際，“假如你有兩塊面包，你得用一塊去換一朵水仙花。”看著眼前這個年輕媽媽，一陣心酸涌上我的心頭，我既心疼她又同情她，我兒子也才兩歲，我深知做媽媽的不容易，生活帶給女人的有多少是水仙花？我又跟她說了很多。希望她一切都好！如果有一天她需要我幫助的時候，我都在！

我可以在一扇門里等她，也可以在一扇門外等她。門里門外是一段段百姓故事，每一個故事都流淌著一條必須蹚過的河。他們對我有需求，就是我的價值，或許我的“言值”一般，卻也會在他們的心波間閃動一抹希望的光亮。

將刑律之劍抬高一寸

時間來到2021年6月18日，我接到法律援助中心負責人的電話，有一個在審判階段的刑事案件被告人需要律師為其提供法律援助。這或是對我法援經歷的價值回報，口碑從來不是功利的結果。對比我熱情似火，勝過不斷躥升的高溫。這也是我辦理的第一個法律援助的刑事案件。

俗話說，“生鼻子才能聞出味來”。我接受法律援助的指派后做了大量工作，第二天就抽時間聯系上了主審法官，查閱了案件的卷宗，了解了基本案情。受疫情的影響，律師到看守所進行會見有人數限制，需要提前預約，但我的會見并沒有因此受到影響。我在閱卷后的第一時間見到了我的受援人。受援人看上去有些滄桑，在我對他進行基本事實的詢問過程中，他不斷地感謝我的到來，感謝我能為他提供法律幫助，希望我能盡量幫他爭取早日回歸社會。專業的話，淺淺地說。這次的會見，還是很成功的，至少讓受援人的內心由糊涂變成了明白。

終于到了開庭審理的日子，在庭審中，我向審判長、審判員發表了我的辯護詞：就貴院審理的被告人涉嫌故意毀壞財物罪一案，我受沈陽市鐵西區法律援助中心指派，擔任被告人的辯護人，為被告人進行辯護。接受指派后，我會見了被告人，進行了閱卷及相關工作。對本案起訴書指控的基本犯罪事實無異議。辯護人認為，被告人具有依法從輕、減輕處罰的情節。理由如下：

一、被告人系初犯、偶犯。之前無違法犯罪的不良記錄，沒受過任何行政、刑事處罰。

二、被告人認罪認罰。被告人因與被害人男女朋友關系分手，懷恨在心，發現被害人的汽車，撿起路邊的磚頭碎塊將車的四周車漆劃傷。由此事實可知被告人的犯罪行為是臨時起意，他之所以坐在今天的被告人席上，完全是因為不懂法、一時氣憤造成的。在辯護人會見時，被告人表示認罪認罰。辯護人認為該案是基于個人泄憤引發的突發性犯罪，被告人主觀惡性不深、人身危險性較小，其行為沒有造成嚴重的社會危害后果，應當認為被告人所犯罪行較輕，社會危害性不大。

綜上所述，辯護人認為被告人此次犯罪系因個人情緒引起，具有初犯、偶犯、認罪認罰等法定減輕情節，其主觀惡性不深，人身危險性較小，所犯罪行不重，有悔改表現，不致再危害社會。根據最高人民法院《關于貫徹寬嚴相濟刑事政策的若干意見》，對被告人依法應當從寬處理，辯護人建議對被告人判處非監禁刑。

被告人在庭審中認罪認罰，認罪態度好。在庭審發表最后陳述的時候，被告人說：“我父親因此事擔心我，著急上火不幸去世了，眼看快到我父親的忌日了，我懇請法院給我一次改過自新的機會，重新好好做人，讓我能早日為我父親盡孝。”說完留下了懺悔的眼淚。

最后，法庭主張“由刑轉民”，由原告和被告雙方就車損賠償金問題進行協商。

禪宗講，“天下修心者，莫不與社稷相通”。做公益的意義就是體現對社會的促進性。公平不會四時明媚，正義常會遲到，但總有人在努力促進公平正義。我曾有寫工作日志的習慣，積極心理學稱日志是“精神氧氣瓶”，你看，90后的我又自我打氧了……

職業良知是職業人本性的自我立法。在“軟心腸，硬法條”的法援服務中，我增進了對弱者群體的“能見度”，也讓我在固定時段，獲得了長效化的專業加持。有職業導師說，成長的目的是遇上更好的自己。我則以為，在職場上要規劃自己，“預見”更好的自己。世界上少有物理學“自由落體”的發生，不想歸于庸常角色的人，當自主設立一個命運的支點。這個支點就是被需求的價值。

作者單位 遼寧方圣律師事務所